鳳引金聲 正文 第八十六章 鋒芒斂去戾氣顯

作者 ︰ 沙棠

大茂朝景隆六年四月初八,景隆皇帝的第一個孩子,第一個兒子出世。這個因為先帝出逃而滿目瘡痍的朝廷,終于迎來了一件真正的大喜之事。一時間,幾乎各個衙門都改換了工作內容與面目。

內廷添派人手服侍孫寧訓與小皇子,從最高的女乃娘至粗使的丫鬟,各添了一倍半有余,唐誠妃以hougong最高主位身份賜于孫綽數匣珠寶,新式靈巧或華貴雍容,不是尚宮局多年高閣所藏,便是日夜不歇地趕制。各宮嬪妃貴人,雖不情不願,心中嫉妒怨恨,不甘得忿忿不平,亦守著規矩,挑些拿的出手,又不會給自己惹事的金銀器物來贈與紫雲宮。就算那些常年游走于hougong,趨炎附勢,諂媚表演的內命婦們也不落人後,听聞皇上都進了產室的消息,更是煞費苦心挑來最獨特惹眼的寶貝擇人擇日地送來,以表心意。紫雲宮的門檻幾乎被踏破,絡繹不絕的訪客,連綿不斷的大篇好話,這是紫雲宮從未受過的禮遇和奉承呢。四個丫鬟頭上的紅綾映著舒展的笑顏,孫綽瞧在眼中,不由得有幾分辜負之感。

太醫院在紫雲宮南房中要了一間小閣做輪值,蘇文龍親自排班碼人,羅院判一旁輔佐提示。崔院判被冷落一邊,平日附擁之人竟只露出尷尬的笑容,轉臉便與奉承他人去了。崔翔見此,所幸一不做二不休,請了半日假,換了便服,扎進一個胡同小酒館里去了。那胡同是條短小的背街,七擰八拐地走上片刻,即有座氣勢非凡的後門,門前的小廝們掛著杜府的腰牌,斜睨看人。

再說那朝堂之上,禮部奏報獨霸鰲頭,忙得不可開交,皇長子擬名,祭天,恩科,天下大赦。皇帝龍心大悅,偏偏每件事都要一一過問,盤查,事事都要延期許久,這份喜氣就像長了翅膀似的,街頭巷尾亦有感嘆之聲。

待一切都塵埃落定,已經是四月十七了。這一日晚間,女乃娘將孩子抱來,孫綽捧在懷中哄了哄,又細問了女乃娘並太醫些話,甚是滿意了才用晚膳。晚膳後,因月子里不能看書動針線,喚來尚宮局里備著的女先生來說了兩回書。此時已然乏了,賞了女先生,菱角來服侍著就寢。

「下午睡的久了,好不容易才困了,明日可要叫我。」孫綽閑道。

菱角道︰「太醫說娘子要過幾日才能大補。現在身上虛,多歇歇也好呢。只是可惜了,今日午後皇上來看了好久小皇子,娘子始終睡著,錯過了。」

「沒見著也好。」孫綽不緊不慢地說,卻也是實話。

菱角咬了咬下唇,有些委屈道︰「皇上晉了娘子為正五品婕妤,封禮就與誠妃娘娘、循妃娘娘一同舉行。娘子誕下皇長子,卻只晉了半級。」

「從五品……正五品。」孫綽含在嘴里念了念,只覺得奇異,這幾個字就和自己毫無關系似的。「婕妤又是正經宮妃了。級別多少我是不怨,只是皇上仍讓我攝理尚宮局,我便知足。」

菱角更加不願,跪下道︰「娘子……」

孫綽道︰「並非我不爭。只是放眼hougong,咱們有什麼呢?要贏難,要輸容易啊!以往諸多想法,有要爭的,也有想放棄的,沒有一個堅持下來,許多轉換都因皇上起,又因皇上變,時時搖擺,我著實是寢食難安哪。」

菱角道︰「奴婢都看在眼里,娘子對皇上心太實,就算對別人有狠勁兒有防備,見了皇上就全然忘了……」

「正是呢。見她們囂張就想奪,見自己冷清就想躲了。最終他一來,又腦袋空了。」孫綽拉菱角起來,望著窗外喃喃自語,「這回也算是大徹大悟吧!既然沒那麼多板上釘釘的勝算,不如先找條踏實的路走,就算不榮極貴極,亦不枉此生,對得起自己。」

她言罷莞爾一笑,點了點菱角的額頭,認真道︰「以後我必要料理尚宮局第一,像你姐妹,像林嬤嬤她們,在這宮中如履薄冰,哪個不是可憐人呢?若是能讓你們好過些,豈不是大公德?比與那些女人爭風吃醋強百萬倍不止?」

菱角在燭光下低了頭,半晌才心悅誠服地道︰「娘子必會得好報的。」

「是嗎?」。孫綽玩笑地撲哧一笑,轉而正色問︰「那景公子是何人?可打听出來了?」

「水杏打听了許多,可都不真切。」菱角皺眉,「他似乎早年與皇上有過極好的交情,皇上特地請他遠道而來做貼身謀士。他進出都戴著面具,說是曾經燒傷毀了臉,所以沒人見過真容。再具體的來歷,就說不清楚了。」

「他干預過內廷什麼?」孫綽輕聲問。

「他似乎跟杜循妃來往過幾回。」菱角肯定道,「哼,娘子不必多想呢。跟循妃好,就是咱們的敵人!」

孫綽心中盤旋過那日,那面具後帶著溫情和憐惜的神色,覺得有些恍惚。菱角又道︰「不過娘子不用擔心。皇上派了他什麼事,今日一早就離京辦差去了。」

孫綽點點頭,心中仍有思慮,只是口上道︰「快二更了,我乏了,不說他們了。」

二更更鼓罷,偌大的京師除了花街柳巷之所在,亦漸漸熄了燈火,添了幾分愈發濃郁的萬籟寂靜之感。杜府不遠處那條背街上的小酒館,掩著門掛了鎖,外頭一絲不見里面之景,更不能見當朝首輔、從一品循妃杜氏之父——杜重修。他倚著桌邊靜靜而待,油燈一豆在身側,搖曳不明。

雖已暮春將近,入夜風柔卻仍有寒意,杜首輔正襟危坐竟不覺得。好在他終于不必枯坐而候。虛掩的門外掛鎖響了一聲,隨即便有人身著斗篷進了來。杜首輔趕忙站起身來,那來人戴著烏金無光的面具,一身暗色錦衣。

「公子撥冗前來,老夫感激不盡。」杜首輔忙親身挪了凳子。

景公子毫不客氣地坐下,言帶譏諷︰「我本不該來。在下奉旨離京,現在該走出百里才是。」

「公子路遠奔波,老夫不曾盡心,實在不能心安。」杜重修躬身坐下,陪笑著掏出一疊銀票來,道︰「老夫不敢誤了公子正事。只煩勞公子再點撥一二。」

景公子一聲冷笑,將銀票收了,道︰「不是我年少輕狂。杜大人,你頭等大事便是著人好好管管令愛。若不是她在hougong一意孤行萬般胡鬧,杜大人這承恩公的名分不是早得了?現在讓皇上親自賜了個‘循’字,誰臉上好看?」

杜首輔臉上訕訕的,又低聲下氣問︰「小女被老夫嬌寵過了。可問公子,還有什麼補救之法?小女若登上鳳座,必然……」

景公子再冷冷一笑,道︰「我可不敢得你們的厚待。杜大人,後位之事,近幾年就不必惦念了。現在唐誠妃高調理事,幾個小娘子恩露正重,孫婕妤又生了皇長子。皇上哪還有立後的念頭?杜大人,您自己瞧瞧,這半年來該壓的全然沒壓住,該攔的也沒攔住,反自己把太醫院的勢力給折了!」

杜重修有苦難言,女兒在內,只夫人偶爾能探望一回,卻又都是些婦人之見哪!這可如何是好。他腦門一熱,向景公子道︰「公子所言極是!煩勞了公子,老夫教養不甚。公子給老夫指條明路,老夫必命小女嚴守。」

景公子道︰「現在奪寵太險,過幾個月又有大選在即,循妃娘娘一沖動若落個妒的名兒,得不償失。眼前的,循妃娘娘該靜些,別惹眼,更別找旁人的麻煩。杜大人在朝中,多行實事,讓聖上看得見,記在心。自然就水到渠成。」

杜首輔趕緊記住,半晌才緩緩地試探地問︰「公子,孫婕妤生了孩子,可有什麼新動向?」

「若是我不攔著,現在就是正二品孫貴嬪了。」景公子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銀票上的蓋印。「皇上對孫婕妤那份心哪……若不是礙于孫家那起事……所以杜大人你萬不能行錯一步,朋黨也要嚴管。孫家若是因為孫婕妤,這兩年就翻了案,看看誰不好過。」

杜首輔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公子,孫家這事畢竟是懸著的。不如老夫遣人將她父兄殺了,日後翻案也無人興風作浪。」

「她父兄要是沒了。皇上現在就得能將孫婕妤封做孫貴妃,你信不信?」景公子口吻越發的譏諷,一針見血道︰「貴妃專寵能怎樣,先帝不是例子?那孫婕妤可不是嬌柔女子,她若恨煞了你。說句難听的話,杜家滿門抄斬,指日可待!」

杜首輔一頭冷汗,臉上白一陣又緩過來,再白一陣。景公子閑雲野鶴地道︰「杜大人太多心了。雖說皇長子的事情有了差池。不過,局面還是向著咱們的。孫家翻身也幾乎是不可能的。孫婕妤到底會人老珠黃,這男女之事,杜大人你不清楚?如今咱們只按兵不動,避其鋒芒,別處給皇上留下些好印象。忍耐幾年,什麼都有了。」

「謝公子提攜……」杜重修把事事記牢了,心里亦有了許多盤算,知道景公子這步步為營是以守為攻,後發制人之法。他感激地奉承︰「得公子襄助,老夫感念不及。公子顏面上的傷痕,崔太醫亦說不曾見過,真是不能好了?」

景公子明顯的渾身僵硬了一下,隨即道︰「謝杜大人掛念。我顏面之上,除雙眼外皆被烙鐵深灼,潰爛入骨。哪里還治得好?杜大人,你該清清楚楚,我為何助你隕滅孫家。當年孫曉辰一本奏折,害家祖出逃,那官衙歹人為逼供傷我幾乎丟了性命,如今不成人形。此等深仇怎能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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