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引金聲 正文 第三十五章 流星過心事露

作者 ︰ 沙棠

朔月當空,寒星如劍氣般殺氣騰騰,從飛霜殿的窗口遙遙望去,那天空比墨,星月齊明的畫面,既遙遠得無法觸模,又好像接近得唾手可得。一個著柔金色長衫的男子臨窗而坐,面前的棋盤以水膽瑪瑙做成,縱橫線將瑪瑙鑿出凹口,再鉑金填平,棋子只黑白兩色玉打磨,每一顆都渾然天成,仿佛是河灘上滄海桑田而制,非人力所為,正是這樣方壓得住璀璨的棋盤。一旁的人亦一樣,他身上華服精致,臉上的神情卻月照靜水那般,沒有漣漪,藏著無限的精銳之氣。

這是皇帝的寢宮內室,只有臨近棋盤的桌上擺了一盞孤燈,光線朦朧。他只是坐著,撐著顴骨向外望,手指摩挲著冰涼的棋子,看也不看的落下一枚,再用食指無數次地勾畫棋盤上縱橫之線,雖動作未停,卻無聲無息。

燈罩中的蠟燭有些晃動,與此同時外間也傳來穩穩沙沙的腳步聲,腳步聲在門口方止住,貼身伺候的小太監嗓音正是沙啞,畢恭畢敬的稟報︰「稟公子,皇上在萬欣宮歇下了。」

「萬欣宮?」他含著聲音模糊地重復了一遍。

「是。」小太監開口接了,「今晚是不回來了的。」

他低下頭來,將棋子從棋盤上掃在一處,黑白混合得堆在天元上,從坐炕上一躍而下,微微伸展,轉過身來的時候,已罩上了面具。他輕聲道︰「去花園里走走,我也得些風露。」

那小太監忙提了燈,二人從後間角門而出。

夜真的深了,秋夜像一股強勁的暗流旋窩,將人牢牢裹住。那戴面具的男子,站在湖邊望著深邃的湖面,卻將夜空盡收眼底,一顆流星遠遠得越過了銀河。

鐘寶林在萬欣宮西廂房中枯坐,她同樣望見了這顆流星,並不覺美麗耀眼。她攥著手帕用力的扭,心中恨恨想︰再怎麼璀璨高貴,明亮得讓人難忘,最終的結局亦不過是落下罷了。她一閉眼,命人緊閉了窗戶,自己拔下發簪步搖,更衣就寢。

萬欣宮的東廂房,早已緊閉了門窗,只是明間仍點著燈,窗外看竟是昏黃而溫馨的。水杏與菱角值夜,水杏與一眾伺候皇上的宮人坐在地上的藤墩上,隨時候著;菱角在內室中,全無聲響。

孫綽在帳中側臥,面向里,整個人微微的曲著,呼吸長而淺。君鐸與她一樣的側臥,雙眸微微眯著,卻未完全關合了視線,眼中些許的光芒,像琥珀一樣凝結著。他攬著她的腰間,她一如從前般溫暖。他已這樣躺了許久,卻遲遲不能入眠,他怕更鼓會響起,怕天會一層一層得亮起來。

君鐸知道孫綽睡熟了,他自己凝視了太久,微微的頭痛。他坐起身來,掀開簾帳。菱角在外撲地輕輕跪下。君鐸坐著揚手示意她莫出聲,趿鞋行了兩步,在坐榻上坐了,輕聲吩咐一句茶。

菱角退了出去。君鐸披著衣服深深一嘆,這萬欣宮的東廂如此的逼仄狹小,卻滿滿都是她的味道,讓人心痛。菱角便端了茶回來,他接了來,抿了一口,渾身才熱了起來,他並不抬眼,任菱角跪著,聲調低低的發問︰「你家娘子每日都是如此?」

菱角略一回顧,方回稟︰「偶爾幾日好些,偶爾幾日厲害些。這幾日格外怕燻香與香粉……」

他放下手中茶盞,直視那丫鬟,又道︰「太醫怎說?」

菱角如實道︰「太醫只說是正常妊娠,過了月份才可能會好些。」

他略顯落寞道︰「只能如此忍著麼?並無解法?」

菱角磕頭稱是,謹慎回答︰「太醫開了方子,娘子說‘我惡心了,就是孩子不要,哪有什麼要調?’,另太醫又說娘子胎兒很穩,娘子更是不吃了。」

君鐸心中知道孫綽是干脆又聰敏之人,絕不會作出傻事,不要之事必有道理,只得信她。他將茶盞中的溫茶咽下幾口,才覺解了渴,又問道︰「你們娘子平日都做些什麼?心事可重?」

菱角想了一想,回道︰「娘子平日只是看書,偶爾繡上幾針。娘子經常嘆氣,心事不曾提起,奴婢不知。」

君鐸再欲啟口,帳中卻有輕動。孫綽的聲音有些啞,她只迷糊地喚了兩個字︰「蓮兄?」

君鐸連忙放下茶盞,疾步到床前,掀了帳子,柔聲道︰「我在的……」

言罷,即回身上了床,他口中方低低地回應︰「醒了,方才渴得很,起身喝了口茶……」

菱角在外理好了帳,挪遠了燈。孫綽睜開眼楮,慢慢得適應了光線,亦清醒過來。君鐸用手肘撐著在床上,撫mo她的鬢發,有些癢癢的,他的手有些涼爽。她翻了個身,面向他,輕聲道︰「朦朧中听你說話……如夢似幻的,才醒了。」

他躺了下來,仍撫在她的臉頰上。他並不隱瞞︰「在問那丫鬟,你平日可有事勞心。」

「她叫菱角。」孫綽糾正「那丫鬟」的說法,眼中模糊的君鐸點了點頭,她才繼續道︰「我是個女人,除了擔心夫君,也只有娘家需掛心吧。」

他更加輕聲,听不出口吻︰「擔心我什麼?」

「林林總總,事無巨細。」孫綽說著,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他任由她握著。

他並不動,孫綽捏得緊了,能感到脈搏  的跳動。她長嘆一聲,方接著說︰「或許擔心聖上瑣事者甚多,能盡心之事自然早已盡心,我不必掛念。唯有一樣不能放心︰你每日是否被什麼人或什麼事為難?也不知你可否都能解。」

君鐸掙月兌了她的手,將她擁在懷中,沉沉問︰「你到底還是醒了。」

孫綽貼著他的肩窩,笑道︰「有了孩子,哪天不醒呢?」

君鐸緩緩道︰「往日你說我涼涼的,貼得近了,很是舒爽。如今呢?」

孫綽口吻溫婉︰「如今更涼了幾分。」

君鐸動了動,讓孫綽枕在他的手臂上,他看見她閉著眼楮,似乎隨時可能睡去。他並不好奇地問︰「娘家,又有什麼讓你掛念?」

「長輩年事漸高,幼弟尚小,只恐生計無著。」孫綽說得清清楚楚,深沉得沒有語調。

君鐸摟著她,她環抱著他的背。君鐸低聲道︰「朕已吩咐人給你家中安置了宅子,年年送些銀兩。」

孫綽不動亦不應,像睡著了一樣。君鐸再道︰「朕另許孫天青一個前程。」

孫天青是孫綽胞弟,卻是極小,不過年方十五。孫綽輕輕靠在君鐸肩上,道︰「他罪臣之後,不得功名,亦無祖業可營生,哪里有前程……」

君鐸低頭來看她,攏了嘴唇吹了口氣在她的眼楮上,她才睜開,幽幽的望著他。君鐸道︰「朕已命太醫院院使特收他進太醫院來做生徒,從頭教起,日後便看他自己了。」

她嘴角向上勾了勾,終不成笑意,她伸手撫在他的眼角,手掌托著他的臉頰,眼楮一眨都不眨,問︰「若是有人為難你,告訴我。」

他眼中瑩瑩,強笑道︰「你替我報仇麼?」

孫綽一臉認真,堅定道︰「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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