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包車一直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了字條上的胡同。這邊已經算是城市邊緣了，都早上九點多鐘了，街面上也沒什麼人。因地址是青棗胡同19號，白薇與紫蘇一家家尋找，因門牌不是按序列排的，二人很費了一些功夫才找到。
是個很平常不顯眼的院子，灰撲撲的青磚，破舊的木門，白薇試著一推，竟然吱地一聲開了。
二人對望了一眼，紫蘇擠在白薇前面進了門，院子也靜悄悄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房門緊閉著。
紫蘇看了白薇一眼，便提聲問，「有人嗎？」。
無人應答。
白薇想起來白若林囑咐的要快，便上前推了推屋子的門，沒有推動，好像是從里面鎖上了。
此刻她也顧不了別的，高抬腿使勁踹了一下，房門應聲而開。
因窗簾都拉著。屋子光線不太好，廳里所有的家具上似乎都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紫蘇拉拉白薇，說，「小姐，怎麼沒有人？「
白薇也覺得奇怪，難道是白若林弄錯了？
兩人停頓了數秒，一前一後走到里面的臥室。
房間不大，中間擺了一張碩大的床，高芙蓉一個人正躺在那里熟睡。白薇看她一點事情沒有，打算轉身就走，但一想到丈夫臉上鄭重的表情，便朝紫蘇使了個眼色。
紫蘇上前猛推了她幾下，大聲說，「快醒醒！快醒醒！」
高芙蓉本來睡眠就淺，很快就被搖醒，她有些迷糊地睜開眼，看到面前居然是白薇主僕兩個，有些驚訝，也有些不高興，她沒說話，看了看旁邊，杜明早不見了。
白薇也並不想管她，但這里面牽扯到舅舅，便冷冷地說，「芙蓉你穿上衣服快跟我們走！」
高芙蓉不太情願，道，「你們怎麼來了？你舅舅讓你來的？我不回去。你告訴他，我這一段時間在雲霞公寓，公館那邊我不去了！」
紫蘇不等小姐回答，道，「高小姐，你別不識好歹，趕快跟我們走！」
高芙蓉瞪了她一眼，說，「不過是個丫頭，怎麼說話呢！」
紫蘇毫不示弱，「我們小姐連家業沒回就奔到這里，為的就是接你，你不領情就算了，小姐，我們回去吧，這樣的人不值得！」
高芙蓉氣的坐起來，正要說什麼，外面忽然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
白薇無端覺得緊張，一面掏出手槍，這把槍還是舅舅給她的，因為有次夜里從學校回來。差點被人劫了，她跆拳道再好，也架不住刀子，上官雲就給了她這個，並且親自教她，這把槍倒是一次沒用過，但白薇去哪里都隨身帶著，或者交給丫鬟紫蘇保管。
她右手拿著手槍，指著床上的高芙蓉，低聲喝道，「快起來！」又指指後面的窗戶。
紫蘇明白了她的意思，連拉帶扯把高芙蓉拖起來，然後打開窗戶，幾乎是把高芙蓉扔出去了，然後迅速關好窗戶。
剛把床上弄皺的被單整理好，外面廳里的門被撞開了，呼啦啦進來一群人。白薇微笑著坐在床邊，紫蘇正在給她倒茶。
為首的一個男子大約三四十歲，一進門就到處看，看到白薇有些意外，道，「白小姐怎麼在這里？」
白薇仔細看他一眼，認出對方就是張金榮德收下，以前在警局做巡捕副隊長的老九，便笑著答，「對呀，這里是我舅舅剛買下的院子，預備送給我的，所以過來看看！不知道九隊長來什麼事情啊？」
那老九笑著。道，「是上官局長的宅子？不對吧，這好像是杜家的老宅。」白薇尚不知道這是杜家的宅子，但隨即應變，說，「九隊長既然知道這是杜家的宅子，我舅舅與杜志叔叔的交情想必也很清楚吧。」
老九沒再說話，仔細看了臥室的四角，最後實現落在後牆窗戶上，紫蘇覺得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徑直走過去推開了窗戶，外面是一個雜草叢生的荒地，在往外才是一條僻靜的小路，此刻什麼也沒看到。
老九笑起來，然後客氣地對白薇說，「打擾了白小姐，後會有期！」白薇也笑笑，道，「九隊長已經不再巡捕房了，怎麼，這樣的私闖民宅就算了？」
阿九皮笑肉不笑，陰險地說，「白小姐，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說著手一揮。帶領著一幫烏合之眾出了門。
過了好一陣兒，二人確定老九已經走了才悄悄出了門，繞到屋子後面去查看。
窗下草地上還是有些痕跡，但二人找了個遍，各個角落都尋過了也沒看到高芙蓉，紫蘇先不耐煩了，說，「小姐，說不定她已經走了，咱們也回去吧！」
白薇點點頭，高芙蓉是個機靈人。必然是早走月兌了，同紫蘇二人做了黃包車去警局。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白薇最急于弄清楚的。
來到警局門口，門衛一看是她，沒通報就讓過去了。
白薇惴惴不安地來到舅舅的辦公室。
走廊里的警衛比平時多了一倍，白薇覺得更加緊張，翟副官迎過來，小聲地說，「局長正在休息，白小姐還是改天再來吧？」
白薇遲疑了一下，道，「那我丈夫還在里面嗎？」。
霍副官遲疑了一下，說，「在。」
「那讓他出來一下可以嗎？」。
霍副官沒回答，轉身進去了。
白若林很快回來，一臉的疲倦。
白薇心里的疑雲更大，急急地問，「舅舅到底怎麼了？受傷很重嗎？若林，你跟我說實話！」
白若林朝焦急的妻子笑笑，道，「你放心，舅舅已經過了危險！」說著走向霍副官，耳語了幾句。
霍副官微微點了點頭。
白若林拉了一把白薇，說，「你跟我進去看一眼吧！」
白薇一聲不吭地跟在丈夫身後進了辦公室的里間。
上官雲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昨晚他一個人跑出來找高芙蓉，在去雲霞公寓的路上被人打了冷槍，因他在明處無法躲閃，一共挨了三槍，分別是背上，腿上與肩膀，都不致命，但若稍有偏差，一槍也就致命。
幸好白若林跟在後面，不然即使當時有命，也會慢慢流血而死。
白若林當時把上官雲送進了最近的一家醫院，在沒有麻醉的情況下，大夫給他取出彈片。他居然還沒疼昏過去，意識還很清醒，吩咐白若林把他送到警局。
白若林也覺得警局是最安全的了，就租了醫院的急救車把他拉回來。
白薇看著舅舅面無血色的臉，以及被鮮血染紅的被單，一下子哭起來。前些日子舅舅就挨了一槍，胳膊上的傷剛好，如今又成了這樣。
上官雲看著外甥女，目光有了點溫度，低聲說，「小薇，我沒事，你先別告訴別人！」
白薇點點頭，擦了一把淚，道，「舅舅，我知道了，我先回去給您坐點好消化的東西，你好好養傷，什麼也別想！」
上官雲輕輕點頭。
白薇囑咐白若林細心替舅舅換藥，忍著悲痛先回了自己家里，彼時白天齊見女兒一個人回來，臉上又似乎有淚痕，便起了疑心，道，怎麼若林沒回來？「
白薇連忙笑著說，「他有事情，晚上就回來了！」
白天齊還只當小兩口鬧別扭了，便勸解道，「小薇，你既然已經為人婦，便不想在家里做女兒時，凡事退一步！」
白薇有些愕然，繼而明白父親是誤會了，便將錯就錯，抱怨道，「爹，您怎麼幫外人說話，也不幫女兒？若林他年齡比我大，應該讓著我才對呀！」
白天齊心里嘆了口氣，道，「話是這麼說，但夫妻過日子，總不能老是一個人忍讓，時間長了會有怨言的。你給爹說說，到底為了什麼事情？」
白薇迅速想了想，說了一件心底早有看法的事情，「爹，你看大表哥現在同若林一起辦藥房，建藥廠，這個中西大藥房的主意是大表哥出的，很多西藥與成藥的代理也是大表哥談下來的，但若林只是給他啊、開了高額的月薪，卻沒有一點股份，表面上看表哥收入很高，一個月一千大洋，可要真正運作起來，藥廠和藥房的利潤非常可觀，這點錢算什麼？再說了，表哥管著具體事務，到時候心里能平衡嗎？」。
這個卻是白天齊沒想到的，他還只道是兩人合作，沒想到鬧了半天是雇佣關系，便想了一陣說，「若林有他的想法，也許他是不想讓你大哥擔風險，這事情你就別管了，若有機會，我說說他。」
白薇笑笑，道，「還是爹好！」
白天齊看著女兒，心里又嘆了口氣。
白薇心里為舅舅擔憂，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只是叫來丫頭桔梗，吩咐廚房多做了很多菜，且大都是湯品。
白天齊多日不見女兒自然話多，父女二人說這些流雲的事情，不知不覺就到了中午。她自己去送自然是不合適的，白薇想來想去，還是命令紫蘇範三一起去警局給舅舅送去了飯菜。
吃過午飯，白薇親自看著父親睡了才急匆匆地趕到了上官公館，彼時宋金枝等都已經急的不行了。
尤其是上官平，嚷嚷著說要去警局看看。
白薇進去就說，「舅舅沒事，大家不要擔心了，只是如今南京政局不穩，出來了好多分派，有些人與舅舅不合，所以要在外面避了這個風頭！」
宋金枝點點頭，有道，「真的沒事？」
白薇看著舅母緊張的臉，補充道，「沒太大事，您放心吧！」她又勸慰了一陣便同二表姐上了樓，雲琴以為她要說些父親的事情，誰知白薇只是問，「二表姐，你知不知道高芙蓉的住在雲霞公寓幾號？」
雲琴大概知道高芙蓉的住處，便咬牙切齒地說哦，「一定又是那姓高的惹出來的，她現在在哪里？我去找她算賬！」
白薇也想找高芙蓉問個清楚，便說，「她可能躲在雲霞公寓，咱們現在就去找她！」雲琴聞言一骨碌站起來，道，「好，現在就走！」
雲琴開了上官平的汽車，不一會兒就來到雲霞路，雲琴憑著記憶來到一棟樓前，二人看了看電梯，卻不知道上幾樓。
白薇便說，「咱們等一陣，有人出來就問，一個樓上的，應該認識吧！」
雲琴點點頭，道，「實在不行，咱們一家一家的問！」
過了一陣，電梯門開了，走出來一個學生打扮的女子，身上是藍布旗袍，手里拿著個碎花手袋，利落的短發，長得很是眉清目秀。
白薇一眼就認出了是蘇瑾華，對方顯然也認出了她，神情有些慌亂，但雲琴沒注意這些，而是笑著客氣地問，「這位小姐，可知道一位姓高的小姐住在幾樓？」
蘇瑾華見白薇沒有惡意，顯然不是沖著她來的，也猜出了雲琴的身份，便有些怯怯地說，「高小姐？你說的是上官二太太吧，她住十一樓！」眼楮的余光還不忘掃了一眼白薇。
白薇無可無不可地沖她笑了笑，雲琴已經一疊聲的道謝，「謝謝小姐啊！我們找她有急事！」
蘇瑾華有禮貌地說，「不客氣！」便輕輕出了樓門。
白薇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沒成想蘇瑾華也正在回頭看她。
雲琴興奮地把電梯按開，道，「這會子沒有父親給她撐腰，我要好好教訓教訓她！」
二人很快來到十一樓，但是敲了半天門業沒人開，白薇隱隱有感覺高芙蓉應該就在里面，使勁踹了兩腳，門也沒開，因這公寓門做的特別的結實。
雲琴一臉懊惱，道，「這個死人，連打個照面的膽子都沒有！」
白薇沒說話，貼著門听了一會，道，「咱們再等一會兒，我听著里面好像有動靜！」雲琴趕緊听了听，連連點頭。
過了好一會兒，門居然緩緩打開了。二人趕緊進門，雲琴差點踩到躺在地上的高芙蓉。
白薇認出來，高芙蓉身上還是在杜家老宅時的睡衣，她臉色蒼黃，看見白薇進來仿佛看到了救星。
白薇與雲琴兩個不得不把她扶起來。
一開始沒發現，把她扶到床上的時候才發現高芙蓉也受了槍傷，只是因為身上的衣服顏色就是個血污色，鮮血沾在上面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白薇也不顧的什麼，一把掀開她的衣服查看。
原來是肋巴骨那里中了一槍，但所幸子彈還有一半露在外面，中的不深，只是除了少量的血。
看到高芙蓉痛苦的樣子，雲琴覺得很是解氣，道，「我以前說過，你不要到處亂跑，怎麼樣？吃虧了吧！」
高芙蓉這次沒瞪雲琴，而是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白薇不耐煩地說，「行了，你還有臉哭？你可知道……」差點要說出舅舅中了三槍，但想到表姐還不知道，就改了口，「尼克知道你都做了些什麼事情？你能瞞得過別人想，休想瞞得過我，也就是現在還顧不上，不然早該讓舅舅休了你！「
高芙蓉身上難受，便與她爭論這些虛無的事情，只是哀求著說，「白薇，你是大夫，你快救救我吧！不管怎麼說咱們也是朋友！「
她這個樣子白薇自然不能不管，只是非常不高興地說，「早知有今日，何必去做呢，芙蓉，不是我說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做的事情能、是不是都錯了？我舅舅是討女人喜歡，可是你別忘了，他的年齡都可以做你父親了呀，再說了，說了你也未必肯信，我舅舅與舅母當年的感情也非常好，舅舅當時待舅母，不亞于今天對你！」
高芙蓉臉色慘白，一聲不吭。
白薇在屋子里找了半天，也沒有什麼醫療用具，便提議，「芙蓉，我們送你去附近的醫院吧，你這公寓里什麼都沒有，怎麼取彈片？」
高芙蓉堅決的搖搖頭，道，「不用了，我就是在回來的路上被他們打了一槍，幸虧我躲得快，不然早就沒命了！若我此刻出去，他們一定還守在樓下，到時候可怎麼辦？」
白薇心里偷笑，原來這高芙蓉已經被嚇破了膽，便說，「好吧，只是你要受點罪了！」高芙蓉點點頭，說，「沒事！我不怕！」
白薇從酒櫃里面找了一瓶高度數的白酒，先把水果刀消了毒，雲琴在旁邊使壞，一下子把酒倒出很多灑到傷口上。
高芙蓉頓時覺得火燒火燎滴疼痛，渾身抽搐了一下，卻並沒有叫出聲來。
因沒有鑷子，白薇把傷口用刀子切開一下取出了彈片，彈片取出後，因沒有止血措施，鮮血流了高芙蓉一身。
但就是這樣她也堅持沒發出一點聲音。
白薇問她嗎，「沒有準備的白藥嗎？」。高芙蓉忍著巨大的疼痛搖搖頭，白薇有些不忍，便拿了干淨的棉布替她仔細包好。
高芙蓉覺得自己渾身軟綿綿的，眼楮都要睜不開了。
她自己暗暗想，趕快睡過去吧，如果睡著了，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白薇洗洗手，雲琴給她倒了杯水，說，「小薇，你快歇歇吧！」
白薇感激地笑笑，喝了水又有點不放心，進去看看，發現高芙蓉已經昏過去了。
她搖搖頭，覺得此刻芙蓉既可憐又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