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在車上早等的有些不耐煩了。一看到芙蓉過來，街燈下雖然能模糊看到她的裝扮有些可笑，也顧不得了，旋即下車為她打開車門，笑著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
芙蓉心里還是怦怦直跳，神情極為不自然的鑽進了車里。
桔梗雖然平時性子比較懶，但很是機靈，悄悄地躲在一旁看了個清楚，芙蓉再怎麼偽裝，她還是一眼看出來了，而杜明雖然她不認識，但仔細看了相貌，回去告訴小姐，自然也能猜得八九不離十。
車子啟動了，桔梗也正要往回走，但忽然想起來，便轉回頭仔細看了看車子的號牌。
南京汽車多的是，但若一定要查，肯定不難查出來吧。
她回到上官公館，興沖沖地要告訴小姐，無奈賓客太多。白薇根本顧不上，只好也幫著做點倒水端菜之類的雜事，一直捱道晚上才有機會說。
那是已經是深夜了，賓客都散了，一對新人也入了洞房，白薇的一晚上的忙碌，宋金枝看在眼里，一面指揮著下人趕緊收拾了廳里的酒席，一面拉了白薇與女兒進了樓下一間客房，因為是早準備好的，里面擺了兩只沙發，靠牆還有一個舒服的紅木榻。雲琴率先半躺在上面，道，「累死我了！」
宋金枝斥責女兒，「你還累？我看你只是玩兒，哪像你表妹一直招呼客人！」又笑著對白薇說，「小薇，你累了吧，快躺一會兒吧！我看你也沒顧得上吃東西，我已經讓廚房預備了點心，馬上就好了！」
白薇點點頭，她確實感覺累了，尤其是骨折的腳踝已經游戲隱隱作痛了，便老實不客氣地躺在二表姐身邊，一面說，「舅母您也歇歇吧！」
宋金枝雖然渾身像散了架子似地，但今天是自己的兒子大喜的日子。從今天開始，上官平就算是成家立業了，作為孩子的母親，她心底是有許多驕傲與欣慰的，即使累已經很累了，但精神還特別好，目光也炯炯有神。
賓客散盡後上官雲就拉著白若林去了樓上書房。
她也懶得過問。
廚房很快送過來幾碗翡翠蝦仁湯，還有一盤子剛出鍋的水煎包，一盤子精致的點心，白薇其實最想做的事情是洗個澡，睡上一覺。香噴噴的食物端上來才覺出餓了，便喝了一碗湯，吃了兩個水煎包。
三人懶洋洋地說了一下閑話，宋金枝到底不放心，怕下人收拾的不好，還是硬撐著去外面了。
雲琴看著母親出去了，小聲說，「小薇你看到二太太去哪里了嗎，家里一有事情她就躲，平常老是抱怨自己的身份別人不承認，今天來了那麼多人。都是金陵有頭有臉的人物兒，她怎麼反而不露面了？父親也不管！」
白薇猶豫了一下，還是告訴她，「是啊，你不方便，我本來還想讓她也幫著張羅些，誰知看到她跟人出去了！」
她說的輕描淡寫，雲琴听了卻一下子坐起來，瞪大了眼楮問，「出去了，和誰？」
根據桔梗的描述，十有八九是杜明，但因為她沒有親眼見到，也不能說得那麼肯定，就說，「可能是杜明，也可能是別人，我的丫鬟不認識！」
但這些已經足夠了，雲琴從榻上下來，匆忙穿了鞋子，一臉意味深長的微笑。
白薇拉住她，道，「二表姐，你要出去？」
雲琴掙月兌著，得意洋洋地說，「小薇別攔著我，我要去告訴父親！」白薇也覺得高芙蓉做的太過分了，已經是他舅舅的二太太了，還深夜和別的男人出去。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會遭人恥笑的！
「二表姐，你別去！等會舅舅下來自然會問的，我交代過桔梗了，讓她把看到的告訴了廚房的李嫂，自然會有人說的，這種不光彩的事情模擬何必攪進去？」
李嫂這個人什麼都好，做菜很有水平，為人也不錯，就是嘴快，桔梗告訴了她，不就相當于上官公館的下人全知道了？
雲琴看著白薇，啞然失笑，又禁不住拍了表妹一下，道，「小薇，原來你都安排好了！」白薇笑笑，臉上的表情如常，答道，「再怎麼安排，也得她做得出來呀！」
雲琴使勁點頭，道，「是啊。小薇我不瞞你，從第一眼看到高芙蓉，就是你把她領到家里，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與我父親的關系，但我看了她就覺得討厭，總感覺她好像特虛偽似地！」
白薇笑笑，其實這個也很好解釋，沒有眼緣。
二人在閑聊了一陣，外面響起了敲門聲，然後就是白若林的聲音。
雲琴再也呆不住了，過去開了門。劈頭就問，「妹夫，我父親還在書房嗎？」。白若林愣了一下，道，「舅舅還在書房！」
雲琴有些失望，沉默著坐到沙發上。
白若林站在門口有些尷尬，白薇便問他，「舅舅找你有什麼事情？」上官雲與他說的是白藥的事情，因有些地方非常亂，政局不穩，恐怕商隊已經出了岔子，這件事也還不確定，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就含糊地說，「沒什麼，問了問中西藥房的事情！」
「那父親還在書房里做什麼？」雲琴仍然問。
白若林還只當她有什麼事情找上官雲，就說，「舅舅好像在看什麼材料，我看他有些累了，就出來了！」
白薇笑著看看表姐，又對自己丈夫說，「你在進來坐會吧，等舅母忙完了咱們就回去！」白若林坐下來喝了一杯茶，看盤子里還有點心，又吃了幾塊。
雲琴在旁邊忽然想起來了，站起身就往外跑，嘴里說著，「父親一定也餓了，我送點心給他！」
白若林有些不解，看看白薇，白薇卻只是笑了一下，問，「我父親什麼時候走的？我都沒留心！」
白若林趕緊答，「七點鐘我就讓人把岳父送回家了，你放心吧。」白薇點點頭，又問，「你餓了？好像廚房還有蝦仁湯。你要不要？」得到白薇的關心，白若林眉開眼笑，答，「也好！」紫蘇就侯在外面，也不等吩咐轉身就去了廚房。
因為食材豐富，廚房里不惟有蝦球湯，還做了魚片酸辣湯，紫蘇讓李嫂各盛了一碗端過來，又重新揀了一盤子點心。
白若林剛吃完飯，就听到了外面廳里似乎有上官雲的聲音，二人便收拾整齊，準備告辭回去。
剛才雲琴還是忍不住去了父親書房，看到上官雲並沒有如白若林所說看什麼資料，而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地想著什麼。
上官雲看見女兒進來，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雲琴看父親似乎心情還不錯，便撒著嬌說，「爸，你在這里發什麼呆呀，廚房準備好了點心，快下來吃吧！」
上官雲沒有回答女兒，但還是默默下樓了。
不用雲琴吩咐，李嫂已經在餐廳擺好了一桌子各式各樣的夜宵。
上官雲喝著湯，掃了掃周圍，沒看到高芙蓉的影子。
今天不惟是兒子的婚事，還發生了很多事情，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些上面，這個時候才想起她來。
便陰沉著臉問，「雲琴，二太太呢？」
雲琴早就等著這句話了，心里憋著笑，面上卻有些不耐煩，正如一貫對待高芙蓉的態度，答，「不知道！」
上官雲不滿意女兒的回答，卻也無可奈何，只得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彼時李嫂正好上來擺宋金枝的餐具，目光有些閃爍地看了幾眼男主人。
上官雲什麼樣的人？便沉著嗓子問，「你知道二太太去哪里了？」
李嫂低下頭，有些緊張地說，「回老爺的話，有人看到二太太和一個先生出去了！」話音剛落，上官雲就喝道，「快說！誰看到的！」
雲琴在旁邊偷偷看著已經動怒的父親，差點要笑出聲音了。
李嫂被那聲音嚇得渾身哆嗦了一下，道，「是表小姐的丫鬟回去拿東西，無意間看到的！」上官雲心里愈發煩躁，還沒怎麼用力就捏碎了手中的茶杯，一面喝道，「把那個丫頭叫過來！」
李嫂慌忙點頭，一路小跑出去了。
白薇就是這個時候與白若林來到大廳。
上官雲看到外甥女，想起李嫂說是表小姐的丫鬟看到的，也不等白薇打招呼，先問，「小薇，你跟來的丫頭呢？」
白薇揮揮手，紫蘇與桔梗兩個低著頭走過來，上官雲掃了她們一眼，問，「誰看到二太太了？」
盡管自家小姐早有交代，不用怕舅老爺，但桔梗年齡小，也沒經過什麼事情，看著上官雲那可怕的面容，便結結巴巴地回答，「是……是奴婢看到的！」
「你看到了什麼？」上官雲根本就不願意相信李嫂的話。
「我看到二太太……出去了，她一個人出去的，後來在街口拐角……拐角上了一輛汽車，是個年輕的先生接走的！」
上官雲的眉毛皺成一團，兩只眼楮噴火般盯著桔梗，道，「你敢確定你沒看錯！」
桔梗點點頭。
白薇看舅舅真動了氣，便說，「舅舅，天黑，丫頭若是看錯了也是有的，您別急，芙蓉在南京也沒什麼親戚，朋友也不多，或許只是因為嫌家里太亂了，出去清靜清靜，等她回來了，你再問個清楚不是很好？」
自家小姐一再交代，一定要說實話，但如今白薇又幫著別人說或許是她看錯了，桔梗覺得委屈，便分辨說，「小姐，我沒看錯！真沒看錯，您不信，我記住了那個汽車的牌號了呢！」
白薇要的就是這個話兒，沒說什麼。
上官雲卻立即問，「牌號多少，快說！」
桔梗看著自家小姐，有些忐忑地說，「000516」
這個車號也不用查了，上官雲清楚得很，就是杜家的汽車。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為之前杜志很想拿到軍需處的糧油訂單，多次開著汽車頻頻請他去酒樓吃飯。
上官雲忽地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宋金枝其實已經忙完了，但這件事情她最好沒有立場，所以一句話也不肯說。白薇想攔下舅舅，但覺得自己的分量不夠，也就算了。
而且舅舅那個樣子，只怕就是白天齊在場，也沒法子的。
白薇有些為難，今天是大表哥的好日子，不能被高芙蓉給攪和了呀，白若林便說，「小薇，要不，我過去看看舅舅？」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只有如此了。
白薇點點頭，道，「南京路況不好，你別開汽車了，舅舅還沒走遠，叫輛黃包車吧！」白若林握了握妻子的手，道，「你放心吧！」說著飛快地走了。
這個時候雲琴與宋金枝走過來，雲琴說，「小薇，你快進來坐吧！」
宋金枝也說，「太晚了，你今天就別回去了！」
白薇點點頭，又坐回廳里，道，「舅母，我倒不是擔心舅舅，就是擔心高小姐會做出什麼丟人的事情來，影響上官家的聲譽！」
宋金枝嘆口氣，很是無奈地的樣子。
雲琴卻很高興，道，「她要真做了不要臉的事情，我父親一定會休了她，到時候家里也安寧了！」
三人等了很久，上官雲沒回來，白若林也沒回來，夜深了，白薇覺得眼皮沉重，雲琴也倒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獨有宋金枝還是清醒著，想著事情的種種可能。
「小薇，雲琴，別等了！你倆回房間睡吧！」二人答應了一聲便上樓了，表姊妹走到樓梯口，穿著睡袍的上官平出來了，問，「出什麼事情了？」
雲琴正要告訴哥哥，白薇搶先說，「沒什麼，表哥，洞房火燭夜，你趕緊回去吧！」雲琴也趕緊說，「是呀，哥哥沒什麼大事，你快陪嫂子吧！」
上官平半信半疑的進去了。
因著實乏了，白薇第二天醒來天已經大亮了，便匆匆起來穿了衣服，洗漱也不顧的，先敲開了雲琴的房間。
誰知二表姐也是剛起床，便有些失望地回來，洗漱了來到一樓。
上官平與斯塔精神煥發地坐在餐廳里，還有同樣十分精神的宋金枝，三人臉上都掛著淡淡的笑容。
「小薇起來了？你怎麼不多睡會兒？」
白薇同舅母打了招呼，答道，「已經晚了！」便挨著斯塔坐下來吃早餐，並不問上官雲與白若林的動向。
上官平吃完了早點，斯塔遞了帕子給他，他一邊擦嘴，一邊問，「媽，我爸呢？」
宋金枝臉色如常地說，「你爸昨晚回來的晚，今天一大早又出去了，可能警局有事情。」上官平听了不怎麼相信，但也沒再問，而是說，「媽，我一會兒陪斯塔去趟郵局，您要不要捎什麼東西？」
宋金枝笑著搖搖頭，道，「平兒，你不會真的忘了咱們這邊兒的規矩吧！」
斯塔作為新媳婦，是要侍奉媳婦茶的。
之前這些規矩她都告訴兒子了，可惜上官平當時就沒有听到耳朵里，如今母親專門提醒才想起來，連忙對斯塔說，「你給媽媽敬杯茶！」
斯塔目光里雖然有疑惑，但還是順從地從旁邊桌子上倒了茶，宋金枝目光嚴峻地看了她一眼。
斯塔心里發慌，猛然間想起來似乎中國人表示恭敬的最高方式就是磕頭，昨天婚禮上她就磕了頭，她婆婆的表情又如此鄭重，便很實在地撲通跪下，手里高高舉著茶盅子，一面大聲說，「媽，請您喝茶！」
宋金枝很滿意，接過茶喝了兩口便放下，說，「斯塔，你是個外國人，父母都不在這邊，以後這里就是你的家，我會把你當女兒對待，只是，這邊的規矩你不懂，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和我商量商量，你可明白？」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但斯塔也只能重重點頭。
「起來吧，別跪著了！」
宋金枝話音剛落，上官平就連忙拉起妻子的手。
「來，斯塔，這是媽給你的！」宋金枝把一個錦盒交給斯塔。斯塔不敢收，眼楮看著丈夫上官平覺得母親有些過了，趕緊給斯塔解釋，「按規矩你要收下！」
斯塔連忙行了個大禮謝婆婆。
宋金枝點頭，道，「打開看看吧！「
錦盒里是一套翡翠首飾，手鐲耳環項鏈，均是上等貨色也值個上千大洋了。上官平沒想打母親這麼大方，說，「媽，雲琴還沒嫁人，留著給她做嫁妝吧！」
宋金枝擺擺手，道，「你妹妹那份我已經準備好了！」
斯塔翻來覆去的看著翡翠首飾，藍眼珠亮亮的。
上官平夫婦走後，白若林一臉憔悴地回來了，宋金枝連忙問，「若林，怎麼你一個人回來了？」
白若林端起桌子上的茶，一口氣喝完，道，「舅舅還在警局睡覺，我先回來了！」
看樣子沒什麼事情，白薇放下心來。
雲琴著急的問，「那二太太你們找到了嗎？」。白若林看著宋金枝猶豫了一下，道，「找到了！」
「那我父親怎麼說？」
白若林嘆了口氣，答非所問地說，「舅舅受了點傷，不過已經處理過了，沒什麼要緊，我回來給他拿一套換洗的衣服！」
宋金枝知道自己丈夫早晚會出事，便嘆了口氣，吩咐下人上樓取衣服。白薇看白若林不肯多說，便問，「你還沒吃早飯吧，趕緊吃點再過去！」
宋金枝點頭，旋即吩咐了廚房。
白若林匆忙吃晚飯，臨走卻在門口偷偷遞了一張紙條給白薇，且低低地說，「快去！把高小姐接回來！」
白薇愣怔的功夫，白若林已經出了門。
她走到廳里邊對宋金枝說，「舅母，我先回去了，再不回去，父親要疑心了！」宋金枝一臉歉意，道，「可不是嘛，這一急就忘了姐夫在南京，你趕緊回去吧，別讓他擔心！」
一出門她叫了兩輛黃包車，一輛讓桔梗家去，另一輛自己和紫蘇趕往字條上所說的那個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