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安居
彼時白薇正睡了午覺兒醒來。臉頰有些微紅，氣色看起來其實挺不錯的，但紫蘇卻覺得是病人虛弱的潮熱，心里還是自責，道，「小姐，我前兩天做夢夢見了烏鴉，就覺得不是什麼好兆頭，沒想到會是應在小姐身上，知道這樣，我應該早來南京！」
白薇笑笑，寄奴把她扶起來坐在床頭，她看著痛哭流涕的紫蘇，道，「好了別哭了，這點外傷怕什麼？橫豎再有兩個月就養好了！」
紫蘇听了趕緊擦眼淚，寄奴看她的粉紅帕子已經濕透了，便遞給她自己的杏紅帕子，紫蘇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來了。
宋金枝出去了，雲琴與斯塔都在白薇房間里陪她說話。看到表妹的丫鬟如此忠心，倒覺得挺難得的，便也勸慰一陣，紫蘇才覺得好些了，查看了一些細節，寄奴還算不錯，小姐的日常瑣事都打理的很妥當，便想起小姐以前最愛喝木瓜排骨湯，木瓜一定要調不苦不澀的，且不能太生，也不能熟過了，這熬出來的湯才清甜，便說，「小姐，我出去買點木瓜，晚上炖湯用。」
雲琴怕她走丟了，便吩咐，「讓廚房的張嫂和你一起去！」
紫蘇眼楮亮了一下，搖搖頭，道，「謝謝雲小姐，不過張嫂有別的事情，不用了，雲小姐難道忘了，我以前在公館住過幾年的！」
雲琴點點頭沒再說話。
斯塔卻問，「你一個人來的？白先生沒有來？」
紫蘇低下頭回答，「老爺來了。我們家老太太也來了，都在中青飯店，老爺安排妥當了就來！」
這回白薇有些驚訝，沒想到白李氏回來，便問，「老太太也來了？」
紫蘇點點頭，道，「對，老爺說以後在這邊安家，流雲那邊是二姨太是四姨太守著，老爺還說因為沒找到合適的宅子，所以先讓老太太在中青飯店住一陣子，等有合適的宅子，就搬出來！」
白薇沒想到白若林動作這麼快。
紫蘇見都不問什麼了，便一一行了禮，匆匆走出去了。
三個人原本是在聊法國香水的牌子，斯塔因為用的香水牌子多，所以就格外地話多，後來紫蘇一來就打斷了，雲琴因為心里有事也有些不耐煩，然後上官平又打了電話讓斯塔出去。一時白薇房間里只剩下表姊妹兩個。
雲琴讓廳里的佣人都下去了，寄奴原本正在給白薇削水果，見狀連忙放下手中去了一半外皮的梨子，笑著道，「突然想起來早上晾在外面的衣服還沒收進來，听說下午要變天了，我先去收回來！「
說著幾步就走出去了。
雲琴沖她的背影笑笑，道，「小薇，我這兩天覺得奇怪，怎麼前些日子那高小姐那麼盛氣凌人，而且母親也說了準備同父親離婚，怎麼這幾天父親反倒天天回家，她那邊也沒什麼動靜了？」
白薇心里其實早納悶了，也猜不透舅舅的心思，便安慰二表姐道，「也許舅舅只是說說，並不真是同舅母離婚，你看如今雖然是民國了，但亂的很，離婚如今也不算十分的丑事，我覺得離婚也許只是高小姐的主意。」
這種話其實連她自己都覺得勉強，雲琴自然也知道是自欺欺人，只是，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像樣的理由嗎？
不過即使是現在舅舅每天都回家，也每天都對表姐和自己關心一番，但舅舅卻沒笑，連一絲笑容也沒有。雲琴怎麼逗他父親，上官雲都是一副板著臉的灰色面孔。
二人心里都猜度，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房間里逐漸沉默下來，這個時候外面的敲門聲更加清晰，雲琴並不站起來，而是懶懶地問，「誰呀！」
「我！」
是上官平的聲音，還隱隱帶著喜悅。雲琴不情願地開了門，面對大哥的笑容擺出了一張臭臉。
上官平也不在乎，興沖沖地從手里的一卷報紙里抽出一張，遞給妹妹，道，「你快看看！」
雲琴把報紙隨意接過來，並不打算看，而是嘴里嘟著說，「有什麼好看的！」
上官平一把把那張報紙扯過來，卻又給了白薇。
白薇疑惑地掃了兩眼。
不禁大吃一驚。
「二表姐，你快看這里！」
雲琴隨意瞟了一眼，咦了一聲，趕緊搶過報紙，對著那條消息看了又看，又哈哈笑起來。
其實不過是一則簡單的尋人啟事，但因為旁邊配的照片是高芙蓉。所以意義才變得不一樣起來。
其實這樣的啟事很多，也就是說，南京隔幾天就會有失蹤的人，而像高芙蓉這樣的年青漂亮女人也不少。
大多數根本找不到，即使找到了，也已經是面目全非了，或者流落煙花巷，或者只是一具尸體，但更多的，是影蹤全無。
上官平也跟著妹妹笑起來，雲琴一直笑到眼淚出來才停住。有些氣不足地對白薇說，「表妹，我還以為以後那個女人要霸佔了我父親，要霸佔了這上官公館，哈哈，多麼可笑啊！」一面又對著哥哥說，「大哥，我還以為你不關心這件事呢！」
上官平聞言臉上的五官有些錯位，惡狠狠地說，「我是上官家的長子，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母親被降為下堂妻！那高小姐算什麼東西，論年齡比我還小，卻要做我的繼母，膽子倒不小，縱使父親答應了，也要問問我答不答應！」
雲琴與白薇從來沒見過他這麼凶的樣子，並不覺得什麼，反而覺得大哥羽翼已豐，可以保護這個家庭中的女人了。
尤其是雲琴，有些佩服地看著自己的哥哥，小聲問，「哥，你找的什麼人，父親會不會查出來？」
上官平皺了皺眉頭，有些看不慣妹妹的口無遮攔，便道，「雲琴你胡說些什麼，那個高小姐是無故失蹤了，同我有什麼關系？」
雲琴是個死心眼，仗著白薇也不是外人，道，「哥哥，這里沒有別人，你嘴那麼嚴干什麼？」說著又狡猾地看了哥哥一眼，繼續，「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沒出國的時候就入了……」
上官平沒等她說完。就瞪了妹妹一眼，道，「就你知道的多！」
雲琴看哥哥生氣了才住嘴。
白薇倒是有些心驚。
難道高芙蓉失蹤真的是上官雲做的！
三人又聊了一些閑話，上官平忽然想起來什麼，道，「小薇，我差點忘了大事，今天早上忘了告訴你，昨天一個朋友說院府路那邊有個宅子要兌，我去看了看，非常氣派，很適合表妹家里，妹夫什麼時候回來？」
白薇笑答，「已經回來了！」
事情也是巧，沒多會就有個丫頭上來回說白家大爺來了，還有老太太。
上官平趕緊站起身，笑呵呵地道，「表妹與妹夫真是心有靈犀呀，我下去招待一下，雲琴，你也來！」
白李氏穿了嶄新的銀色褂子，頭上戴了碧綠色的頭飾，給人感覺是個很講究干淨的老太太，上官平趕緊讓座讓茶。
「親家舅老爺與太太都不在？」白李氏客氣地寒暄。
上官平彬彬有禮地回答，「父親還在警署，母親出去辦事了。」
白若林問了一下白薇的情況，說了一些感激的話之後，便皺著感嘆，「宅子是不好找，我托了好幾個人都沒找到合適的！「
上官平哈哈一笑，答，「那也要看是誰找，現有一個合適的宅子，就在院府路那邊，我已經去看了，很合適！」
白若林心里著實高興，趕緊握手道謝。
上官平似乎是開玩笑地回答，「此事妹夫打算如何謝我？」
白若林早料到如此，便謹慎地說，「只要是白某能辦到的，一定照辦！」
關于這個中西藥房的構想，其實上官平已經做了很細致的規劃了，連第一個店的地址都選好了，只是苦于沒有資金。這幾年在國外一直在花錢上大手大腳，後來遇上斯塔才好一點，但積攢下的錢爺很有限，父親那邊他已經踫了釘子，母親手里有錢，看了他做出的規劃後覺得數目太大了，而且也有些不相信那些西藥能治病，只勉強答應出一小部分。
幫白若林找房子的真正目的，不過是想切入這個事情，便當真道，「妹夫果然是痛快人，那我也不客氣了，不如咱們去樓上談？」
白若林看了一下母親正和雲琴聊的開心，便道，「好，正好順便看看小薇！」
白李氏在旁听見了，也說，「我也上樓去看看她！」
雲琴趕緊阻止，「不用了，您這麼大年紀了，她是晚輩，怎麼能讓您上去看呢，表妹說她恢復的很好，就不消您老操心了！」
白李氏原不過是面子上的事兒，聞言就坐下了，親熱地對雲琴說，「上官姑娘果然是不一樣，不禁一看就知書達理，待人也這麼好！」
白李氏把自己放在這麼低的位置，按說是很謙遜的說法，但其實不是，白李氏端坐在那里，帶著一種長輩不可侵犯的凜然，雲琴就有些不舒服，正想找個什麼理由躲到樓上去，外面的下人說太太回來了。
雲琴高興地看著母親進了門，宋金枝今天是去托至好的苗太太給上官平做媒人，因為斯塔的家人都不在，到時候舉行婚禮不好看，找個中間人還能排場些。
她今天穿了金色的錦緞旗袍，頭發上只戴了一支剔透的冰翡翠簪子，妝畫得很好，而且因為是去辦兒子的喜事，整個人都很精神。
看見白李氏，宋金枝有禮貌地笑了笑，擺手讓白李氏坐下，又揚了揚眉毛，道，「親家太太什麼時候到的？我怎麼之前一點不知道，若知道，就讓下人收拾出一個房間了，親家太太真是喜歡我們小薇，她受傷了，您還親自過來看！」說著看了看桌子上的茶，便訓責下人，「這是什麼茶，還不快換好的來？」
白李氏客氣著，卻隱隱有些不安，笑道，「舅太太別忙了，我這次來，倒不全是因為媳婦，若林的意思，是搬過來住，房子都找下了。」
這個宋金枝其實知道，但還是故作詫異地問道，「搬道南京來？」
白李氏點點頭。
宋金枝微微一笑，立即說，「搬到南京好啊，我這個外甥女，同親女兒也沒有什麼區別的，沉香姐姐沒了之後，在我身邊生活了好幾年，這個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懂事了，凡是為自己想的太少了！」
白李氏的臉色微微變了，但也沒說什麼，面上還是笑著。
宋金枝便繼續說，「每次小薇都說您這個婆婆好，今天一見果然有氣派！小薇做您的兒媳婦也是有福氣。」
本來白李氏還以為宋金枝是話里有話，嫌棄自己對白薇不好，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听了後半句，卻是夸她的話。
心里好受了些，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這舅太太夸人的話，怎麼听著也不舒服呢？
宋金枝不管她如何，似是有些隨意地問，「親家太太，這次是全家都過來了？」
白李氏立馬知道她為什麼如此了，便立刻笑著說，「哪能啊，老家那邊還有鋪子，不能丟，兩個姨娘在那邊守著，都沒過來！」
宋金枝放下心，暗想著白家老太太還算懂事，就真正客氣起來，吩咐下人晚上訂兩桌金陵飯店的上好酒菜。
白李氏待要說客氣，宋金枝已經親熱地拉了她的手，道，「晚上給親家太太接風！」
二人客套完畢，便開始說些閑話，不過是家長里短罷了，雲琴在一旁早不耐煩了，說，「我去看看表妹！」
宋金枝停了話，似是自言自語道，「哎呦，今天一大早出門，還沒上去看看小薇，我也去！」說著似是無意掃了白李氏一眼。
白李氏就不得不說，「正是呢，剛才要去看上官小姐攔下了，正好一起去看看！」
三人走進白薇房間，紫蘇正伺候她喝燕窩粥，看見她婆婆也上來了，便有些不適，道，「娘，你這麼大歲數了還來看我，快坐下！」
白李氏看了一眼兒媳，腿上打著石膏，臉瘦成了標準的瓜子臉，有些蒼白，只有兩個眼楮還是閃閃有神。
真是罪孽呀。
幸好只是撞了腿，若撞到別的地方，可怎麼辦？
坐了一陣，因為白李氏是在路上顛簸了好幾日今日才來到的，白薇有些擔心她身體吃不消，就道，「娘，我沒事兒的，你一路上肯定累了吧，不如去樓下歇歇吧！」白李氏確實有些累了，也就不推辭，由一個丫鬟領著下樓了。
雲琴趕緊告訴母親那個好消息，宋金枝還不信，有些不高興地說，「少哄我了，你父親若再提離婚，我立刻答應他！我已經想好了，等辦完你哥哥的婚事，我就回鄉下去住！」
白薇看著舅母似乎很是灰心的樣子，也補充道，「舅母，二表姐說的是真的！」
宋金枝狐疑地看看二人，想要相信卻不敢相信的樣子。
雲琴便飛快地翻出那張報紙，道，「喏，你自己看！」
報紙上因為尋找人杜明怕別人看不清，照片特意放大了兩倍，所以能一眼看清楚上面就是高芙蓉，若仔細看，還會發現她身上穿的旗袍是個天藍色的，就是那天在醫院里大放厥詞時穿得那條。
她在照片上微昂著頭，兀自笑得開心，顯得整個人更加年青俏麗。
宋金枝盯著她的照片看了一陣，忽然輕笑了起來。
白薇覺得救母的笑聲有些不對。
起初雲琴只當母親是高興得狠了，可听著听著卻覺得聲音有些人。
不知什麼時候宋金枝已經淚流滿面，她自己覺察失態，掏出帕子飛快地擦干淨臉，一只手挽了自己女兒，另一只手扶住白薇，道，「即使高小姐沒了，我也要離婚！」
雲琴急了，「媽，你別意氣用事，爸爸他只是一時糊涂！」
宋金枝原來也這麼想，上官雲應該是多年生活上沒有犯過什麼糊涂，如今歲數大了，禁不住那高芙蓉的誘惑，可這些日子她已經看清楚了。
就說這幾天吧，上官雲雖然天天都回來，而且也很關心自己女兒和白薇，卻從從來沒有主動跟自己說過幾句話。
如果說，那語氣也是冷冰冰的，拒人以千里的態度。
斯塔很敏銳的觀察到了未來公公婆婆的不正常，好幾次都借故去上官雲的書房查南京的一些資料，在里面一呆就到深夜。
如此一來，上官雲就不得不回臥室睡。
但是接連幾天他都沒有踫宋金枝一下，哪怕是一句溫和的話都沒有。
宋金枝感覺，躺在自己身邊的人就如同一塊冰冷堅硬的石頭。就是這種感覺讓她意識到，即使以後與上官雲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了。
「雲琴你別急，我不是一時意氣，你不懂，以後你就懂了，若守著一個心在別的女人身上的人，還不如一個人過，再說了，這樣的日子我也過夠了！即使我和你父親離了婚，我還是你母親，他還是你父親，你還是我們都疼愛的女兒，你還是上官家的二小姐，這些都不會變！」
雲琴看母親臉上堅毅的表情，眼淚濕潤了。
「媽！若你去鄉下，我也去！」
宋金枝勉強笑笑，道，「好了，不提這個事情了，對了，我給你倆一人買了一個金轉運珠的手鏈，來，試試看！」
白薇謝了謝舅母，又有些疑惑，怎麼好好的想起來買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