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包廂里坐定。高芙蓉紅著眼楮不語，白薇與她雖然是一見如故，但畢竟還是沒有太深的交情，很多話也不敢問。
彼此沉默了半天才說，「已經兩個多月了，你沒有時間再等下去了，我過幾天去南京舅舅家，要不你同我一起去？」
事已至此，總要讓那個男人知道吧。
誰知高芙蓉還是搖搖頭。
白薇心里警鐘大響，總不會是高小姐踫到的男人是個拆白黨，騙子吧，她那麼聰明，怎麼會上這種當？可是她一個未婚女子坐了胎，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做掉了事？也太讓人憋屈了。
何況高家在流雲也是頗有頭有臉的人家。
白薇皺著眉頭，這件事情在男人那里不值一提，不過是風流快活留下的小小後患，可是對于女人，卻是關乎一生名節的大事，她自己就吃過相似的虧。
雖然白薇中醫西醫貫通，開出一點墮胎的藥不足為難，只是。這樣的藥性多竣厲，萬一出了意外怎麼辦？流雲也沒有像樣的西式醫院，還是得去南京！
便說，「你身子單薄，那些藥雖然有效，只怕是疼得太難捱了，而且你家在這里，若不離開流雲，也沒辦法好好休養。南京有一家很不錯的教會醫院，我認識里面一個不錯的大夫，是我以前在醫學堂的老師，而且你放心，不會讓別人知道的！之後呢，我帶你在我舅舅家住下來，你先回去吧，到時候我親自登門去請！」
高芙蓉滿臉羞愧，淚水在一雙大眼楮里打轉，低低地說了一句，「謝謝白薇姐，如此大恩，芙蓉銘記在心！」說著站起來推門就走了。
她走後，白薇不禁嘆息，又是一個痴心女子。
臨窗獨自喝了一盞茶，卻又覺得肚子有些餓了，便用竹筷搛了一只小小的灌湯包子，誰料到剛才沒吃，已經放涼了。她勉強吃了一個，用帕子擦了擦嘴，正準備起身離開，卻听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叫她，「小薇！」
是白若林的聲音。她還未來得及回話，白若林已經推門進來了，見她一個人，有些意外。
白薇笑答，「高小姐已經走了！」
白若林點點頭坐下來，他早饑了，拿起一個包子就吃。
白薇都來不及阻攔。
「包子都涼了還吃！」
「天熱了沒關系，再說還沒涼透！」白若林飛快地吃了兩個包子，才注意到桌子上其他的點心也沒動，便有些不好意思，喚了伙計來，又重要了幾樣點心與小菜。
伙計很快端上來了熱的點心和小菜，白薇每樣吃了一些，白若林也吃飽了，另又要了一壺花茶。
「協議給甄太醫了？」
白薇點點頭，說，「甄太醫這麼大年紀了也是可憐！」
白若林卻不在意。問，「我寫了那麼高的轉讓費難道你沒有一點意見？」
白薇失笑，這是他自己心疼銀元了，怎麼反倒拉扯上她？答，「你覺得費用高？我到不這樣認為，首先三清丸確實是副好藥，其次這類清熱解毒的銷路很廣，日後咱們建廠批量生產，只怕著兩萬大洋用不上兩個月就賺回來了，怎麼高呢？」
白若林為自己露出天生的商人奸猾而心虛，便點點頭，迅速轉移了話題，「高小姐找你有事兒？」
做丈夫的都管到太太的女性朋友了，手也伸得太長了，不過也許只是隨口一問，白薇便淡淡地說，「她呀，能有什麼事兒？在流雲小地方待膩歪了，想去南京逛逛，約我一起去！」
白若林察覺到自己講錯了話，就只點了點頭。
白薇接著道，「說起來，過幾天我是要去南京一趟，你的人找好沒有？好帶過去讓舅舅看看，到時父親的商隊也到南京了，畢竟要一起走這麼遠的路，舅舅看人眼光最準，讓他過目了最好！」
白若林點點頭，道。「已經妥了，正好我也去南京把藥材送過去，咱們一起去吧！」本來他是想趁機也見見上官局長的，但說完卻又立即有些後悔，蘇瑾華，因為他猛然間想起了蘇瑾華，不免就有些心虛。
白薇正低頭喝茶，沒注意他眉宇間的猶豫之色，答應道，「也好，一起去吧！」既然她早已完婚，舅舅又待自己如同親生女兒，上次獨身前去是因為白藥的事情急，這一次再一個人去，只怕就不符禮數了吧。
她不是怕舅母宋金枝挑理，而是怕舅舅因此會錯意，以為她新婚夫妻失和，繼而為她擔心。
何況，舅舅本來就是一副心事重重地樣子，她何必再添亂？
喝完了茶，二人開車回家，卻是一路默默無言。
各有各的心事。
白薇的心事不過是高芙蓉。
白若林的心事卻是蘇瑾華，這蘇杭女子雖然年紀小。心眼並不少。以前只要他一去南京，她必然就去車站接他了。
甚至有時候他並沒有告訴她要去南京，她卻也知道。
肯定暗地里給他的老搭檔副掌櫃塞了銀子，讓他打電報給她。不過以前他心里明白，卻也不管，如此也沒什麼不好，一到南京就有美人來接，熱茶熱水的伺候。倒是挺好。
可是現在他卻恨自己該早下手，狠狠地懲治副掌櫃一番。不過話到如今已經晚了，即使這次不帶副掌櫃一起去，自己走了。第二天他再給蘇瑾華發電報，也是完全來得及呀。
白若林心里越想越亂，臉色一點點冷下來。
先去老太太院子陪白李氏說了幾句閑話，白李氏見二人都面露疲倦，也沒嗦什麼就讓他們回去歇息了。
桔梗與萍兒不知道老爺太太已經在外面吃了飯了，精心準備了飯菜。
白若林白薇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子清香味兒，幾個丫頭都站在院子里笑嘻嘻地，紫蘇搶先說，「老爺太太回來了！飯已經好了，現在擺上？」
白薇有些歉意，正要說已經吃過了，白若林卻早一步問，「都做了什麼？」
萍兒趕緊走過來，說，「回老爺的話，今兒做了桂花蓮藕，清蒸小排，苦瓜臘肉，橙汁菊花魚，還有菊花梗米粥！」
白薇听了甚是新鮮，且不說滋道如何，光听著名字就很美了。然後就听到白若林在一旁吩咐，「好！擺飯吧。」
走進屋子，二人洗過手臉，又換了衣裳，趁著丫鬟都不在邊上，白若林悄悄解釋，「不瞞太太，我剛才在茶館沒吃飽，就喝了一肚子茶，怕半夜要餓醒，再丫鬟們做的這菜……」
未等他說完，白薇就笑了，道，「是啊，別的不說，我雖吃過菊花魚。但加了橙汁的還真沒吃過，也嘴饞了！」
倒像有什麼默契似地，不覺就相視一笑。
白薇還不覺得什麼，白若林卻覺得心里美滋滋地。
飯菜很快上來，白薇饒有興趣地每樣兒嘗了嘗，果然不錯，尤其是橙汁菊花魚，味道酸甜，魚肉女敕滑，再仔細品嘗還有一股子菊花的淡淡苦味，菊花粥也不錯，顏色是漂亮的琥珀色，較一般的大米粥更加爽滑些，菊花的味道也更濃。
白若林吃了幾塊小排，把菊花魚吃干淨，又吃了一些蓮藕，再喝了一碗粥才放下筷子。
紫蘇等丫鬟撤盤子的時候很是開心，白薇便在一旁問，「今兒這菜，誰的主意？」
紫蘇放下手中的餐盤，有些得意地說，「是我！」
白薇略意外，又點點頭，道，「你倒聰明！那里學來的？」
紫蘇臉有點兒紅，卻也笑嘻嘻地道，「今兒早上都起晚了，就耽誤了買菜，是下午小姐走了之後，我和桔梗兩個去集市上買的，後來看到旁邊街上有一家剛開的飯館，桔梗說她中午沒好好吃飯餓了，我倆就進去了，那伙計說，橙汁菊花魚是他們的招牌菜，就點了一個。我吃著覺得十分好，咱們家里就有上好的黃菊，就買了魚，萍兒回來做的！」
白薇點點頭，不甚在意，仍是低頭看著手里的書。
白若林從獨自從淨室里出來，換了一身福字灰藍色絲綢睡衣，頭發還是濕漉漉的，白薇猶豫了一下，從架子上拿了一條白色的毛巾給他，白若林笑著接過。
「你又在看什麼書？」白若林覺得白薇似乎是性情豁達之人，但獨處時卻又很拘泥。
白薇抬起頭，笑道，「沒什麼，我在想，白藥的效果這麼好，究竟是那幾個藥方配成的，金線重樓你知道？」
白若林點點頭，這個重樓也屬于傷科藥，但也不惟治外傷，因產量少，目前用的也不是很多。「
白薇笑了笑，道，「也許是我的錯覺，剛才那里雲南白藥粉仔細嗅了嗅，似乎有一點子重樓的氣味！」
白若林覺得白薇有些過了，哈哈笑起來，道，「若我的太太能解開白藥配方，那真是白某的榮幸！」
說著就用十分傾服的目光盯著白薇。
白薇听出他話里的玩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不經意在他長衫下面停留了幾秒。
白若林立即想起了中午的事情，臉上的笑容沒有了。
白薇卻也沒有心情翻書了了，轉身去了淨室。
不一會兒用毛巾包著頭發出來，卻赫然發現白若林已經躺在床等著她了。
他們已經做了一段時間的夫妻，自然明白他那目光里什麼意思。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本能的退縮與排斥。
白薇低下頭，穿著拖鞋跑到外間倒水喝，卻叫了丫鬟紫蘇進來。
「水都涼了，快提些滾水進來！」
紫蘇有些詫異地看著自己小姐，水壺里是她晚飯後剛灌滿的滾水，怎麼會涼了呢？但看到小姐似乎給她遞了一個眼色，雖不明白怎麼回事，卻還是高聲應著，「是！小姐稍等，我馬上就去！」
說著提了滿滿一壺水走了。
紫蘇把水壺放在茶水間，進屋子和桔梗等說笑了一回，才提起壺再送進去。
白薇笑著看她進來，又吩咐，「給我泡一杯銀針茶吧！」
紫蘇掩飾住臉上的詫異，點了點頭。
這銀針小姐平時不常喝，比一般的茶上色都要慢，要十幾分鐘才能泡好，這大晚上的，小姐還真是有雅興。
就這樣白薇喝了一盞茶前前後後就差不多過了半個多時辰。
白若林不急不躁，在里面大紅木雕花床上半閉著眼，留聲機的聲音調到最小，耐心地瞪著自己的太太。
茶終于喝完了，白薇腦子更清醒，卻不住地打著哈欠，走到里面臥室就在床的另一側躺下了，緊緊靠在床邊上。
白若林關了留聲機，起床把屋子四周的燈熄滅，只留下床頭櫃子上的兩盞，便又躺回床上去，听听白薇已經沒動靜了。
難道這麼快就睡著了？
他看著她蜷縮在床邊兒上的睡姿，若夜里不小心翻個身還不得掉在地上啊？他又擔心地看了看地上光滑可鑒的瓷磚，心里即是無奈又有些憐惜，便附在她耳邊說，「我知道你沒睡著，你這個樣子做什麼，往中間躺躺！」
他的話說得這樣明白，白薇倒不好意思了，睜看眼坐起來，小心往里面挪了挪，說，「其實我還一點不困！今兒時辰還早！」
其實白若林早早上床時心里憋著壞，那里又真正困了？听了太太的話便一下子坐起來，下床重新開了留聲機，笑著問白薇，「我給你拿本書看？」
白薇一愣，旋即笑了，道，「也好！」
白若林拿過來一本藥材圖記，翻到重樓那一頁，遞給白薇。
卻又正色道，「小薇你剛才說的對，如今市面上南北傷藥很多，但含有重樓成分的好像還沒有。」
白薇高興地點點頭，又道，「其實我真想去一趟西南，不只是雲南，包括四川，廣西都想去，那邊的氣候地理和這邊不同，能找到很多咱們這里見不到的藥材！」
白若林附和，「對，邊陲地區往往有意外發現，藥行的老人也都說苗家的生藥不錯！再江西九連山也出好藥材！」
二人說的興頭，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白若林打了個哈欠，很自然地把白薇手中的書放到櫃子上，一只手攬了白薇的肩，低聲說，「睡吧！」
白薇一愣，身子微微一動，卻沒掙月兌他的手臂。
白若林又等了一會兒，才用另一只手輕輕撫模她的秀發。
白薇覺得暖暖的，很舒服但也是很陌生的感覺。
床頭櫃子上的殘燭搖搖欲墜，終于燃盡最後一滴油。
屋子里變得黑暗，只有微微月光透過窗簾進來。
白薇心里卻清醒了些，掙扎了一下，待要從白若林懷里掙月兌。
白若林卻再也按捺不住，親了親她的額頭。
這個白薇卻沒有抗拒，以前去過法國，醫學堂的教師也有外國人，頗接受了一點西洋禮節。
然而她還是錯了，因為很快白若林就吻了她的嘴唇。
很溫柔地，像是怕她反抗，同時一只手仍輕輕模著她的秀發。
過了一陣他的動作突然變得激烈起來，舌頭也不安分起來，白薇心里一驚，他卻又停下了，開始一路向下吻，一直到那里。
她終于忍不住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白若林立馬抓住機會。
白若林覺得白薇像一朵花心盛開的梅花
第二天一早，白若林很早醒來，看了一眼旁邊還在熟睡的白薇，不由就笑了起來。實際上，若不是因為怕吵醒她，他是很想唱上兩嗓子的。
他愛听個京劇，算是個業余票友，有幾個戲唱的還成。
白薇醒過來天已經大亮了，一看旁邊空著，倒覺得松了一口氣似地，便把丫鬟紫蘇叫進來伺候她梳洗更衣。
等她收拾停當了，白若林忽然又笑容滿面地從外面進來了，白薇還以為他去了鋪子了，臉上寫滿了意外。
白若林哈哈一笑，道，「我去後面花園看了看，又去娘屋子里做了一會兒！」也不顧及著旁邊的丫頭，眼楮賊亮地看著自己太太。
他那目光讓白薇很不舒服，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昨天晚上。
白若林見白薇微紅了臉，便移開目光，問，「讓她們擺早飯？」
白薇點點頭。
很快吃完早飯，一同去了白李氏院子，老太太正在吃早飯，二姨太與四姨太也在，看到他們來了，連忙站起來。
白李氏連忙問，「還沒吃早飯吧，快坐下來吃！」
二人不好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只得坐下來略吃了幾口。
飯後用茶，二姨太仔細看了白薇臉上的神色，道，「這兩天天熱，別說出去走動，在屋子里坐著也出汗！太太我看你臉色不太均勻，眼楮也有些充血，別是上了火！」
白若林正喝了一口茶，差點笑噴。
這瑞雲真夠蠢得，不懂還要裝懂，什麼上火，分明是昨晚沒睡足覺！
卻不由又想起來昨晚的身心交融。
他自信自己對女人還是有些經驗的，雖然昨晚不是處子之夜，但卻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
白薇的心，他現在還沒有把握，但至少，她試著接受自己了。
而且他相信，只要他肯下功夫，肯費心思，總有一天，會得到她的整個心。
至于那個姓趙的，就是一個傻乎乎的小子。
沒膽量，沒擔當，毫無責任感，半點都配不上白薇。
白薇愣了一下，疑心二姨太看出了什麼，連忙掩飾著說，「我這兩天總是口干，嗓子也癢，確實上了些火。」
二姨太小小得意，道，「太太喝些洋參片吧，幾天就好了！」
白薇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