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來歌 正文 第十章 思量

作者 ︰ 林秋漪

「好一個刁鑽的男人,明明是自個系不緊面紗,偏生賴在別人身上。」某路人閑閑發表意見。

無論喜來說的那番話真實與否,路人大叔驚慌失措逃走的舉動,都讓人以為那就是實情。對于這個,喜來可無半點愧疚。

幼崽爹回過神的第一件事便是掙月兌開喜來拽在他臂膀上的手,低垂著頭,像是不在鞋尖上看出一朵花誓不罷休似的。

喜來揚眉,低低地說了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也不管幼崽爹听沒听見,徑自走了。

少了兩個人,只剩個髒兮兮的丐夫,眾人見這戲唱不下去了,也就各自散了。當然,也有那好奇的,邊走邊討論少女跟丐夫相識與否。

直到胸口傳來隱隱的悶痛,年輕的鰥夫才知曉自己屏息很久,人群川流不息,仿佛只有他的時間是靜止的,街邊陣陣叫賣聲,卻蓋不下少女方才那低聲的諷刺,死死咬住下唇,他將苦澀的淚咽下。

渾渾噩噩走了一路,見天已擦黑,忙掉頭去信義坊,他家幼崽還在那蹲點呢。

越近里府心里越忐忑,就怕遇到了那名少女。到時要說什麼?對不起?還是謝謝?她又幫了他一次,就這干巴巴幾個字,會不會顯得誠意不足?

眼見就要到蹲點地了,可還沒想好要說什麼,他急得腦子亂成一團,最後一步怎麼也踏不下去。

「爹……」

女乃聲女乃氣的童音,瘦瘦小小的身軀,他忙蹲下去將撲過來摟著他的腿的小人兒抱起來,「幼崽……」

眼角卻偷偷往某一角掃去,只看到老人和小女孩。她沒在。說不清心里是什麼滋味。

趁著小女孩沒發覺前,將自己的視線錯開,愛憐地模著他的幼崽,小嘴上肥膩膩一圈,看來是得了什麼好吃食。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給的。

抱著幼崽向老人福了福身,「大娘、春丫,謝謝你們!」

老人還是一副笑呵呵的可親樣子,小女孩卻搶著開口,「應該的應該的,天晚了,快將幼崽帶回去,著了涼可不好。」

他又再次謝了謝,然後道別,轉身時嘴角那道微彎的弧線卻漸漸發澀。這般急著讓他走,是怕他跟她遇上,又惹人閑話了吧。

「知不知道避嫌啊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不?你還要不要名聲了?知道大家都怎麼說你們不?」女孩點著少女的頭如此喝道。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少女如此冷言低諷。

想著想著,忍不住又落下淚來。

「爹爹乖,不哭,幼崽給你腿兒吃。」

他匆匆將淚抹去,對著他的幼崽微笑,這孩子,又留食給他。

「幼崽乖,給幼崽吃,爹爹不餓。」

「幼崽吃過了,飽飽的,給爹爹吃。」

他含著淚將幼崽從懷里掏出來的雞腿小咬一口,然後推回去,「幼崽要跟爹爹一起吃,才會香香。」

畢竟才四歲大的孩子,又是最近親的人,一下子便被哄得高高興興吃起來了。

父子倆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來,小小的茅屋有著小小的溫暖。看著他家幼崽童真無邪稚女敕的臉,他覺得這些年來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爹爹,春丫姐姐說要洗香香。」看著爹爹幫自己擦手,幼崽想到春丫捏著鼻子嫌他臭,連忙向爹爹說道。

他擦拭的動作一頓,低聲哄著幼崽,「春丫姐姐是女孩,可以洗香香,幼崽是男孩,不用洗香香。」

咬著擦好的右手,幼崽眨巴著圓溜的眼楮,「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

他鼻頭發酸,將幼崽摟在懷里。不為什麼,只因他們是低賤的男兒身,托在富貴人家還好,嫁個家世相當的妻主,不求和和美美,至少也能平平安安度日。要落得他們現在的境遇,那是人人能欺,走哪都讓人瞧不上眼的。

被爹爹摟得死緊,幼崽不舒服的扭扭身子,「幼崽想要香香。」

他听得口苦心苦。哪個男兒家願意一身髒兮兮、蓬頭垢面的,可但凡你有點姿色又權勢可依杖,隨便遇上個女人都要欺你,他是吃怕了這苦頭啊,怎麼還能讓他的幼崽受這種苦呢。

「幼崽乖……」開了口,卻不知要如何哄,只能心酸的看著幼崽。

這麼懂事乖巧的孩子,怎麼就苦命的托生在他們家呢。

雖然不明白爹爹說的話,但看爹爹難過的樣子,小小的幼崽就不敢問下去了,只要爹爹不哭,幼崽就算臭臭的也沒關系。

幼崽禁聲趴在自家爹爹懷里,讓爹爹搖著唱著歌兒沉沉睡下。

他拿出一襲舊襖裹住懷里的幼崽上,這樣能讓孩子睡得暖些。

他對著灰青色的舊襖怔怔出神,仿佛又看到那個少女挑著眉對他說道,「你手藝不錯,我穿得很合身,這兩件你就留著,改了給幼崽和你穿,雖然是別人不要了的舊貨,但我沒錢,只能拿這個抵手工費,吃虧算你倒霉,誰叫你認識我呢。」

他輕輕笑了起來,哪里是倒霉吃虧了呢,不過是幫她改了幾只袖子跟下擺,就平白賺了兩件冬襖,這種八成新的襖子哪里是沒人要的舊貨,分明是人家送她的。

將幼崽脖子處的衣角掖緊,他閉上眼,卻睡不著。

他知道的,她幫他們,不過是看著他一個小鰥夫帶著一個幼童過得可憐,想幫他們一把罷了,才不像別人說得那樣齷齪。可就像春丫那孩子說的,他是什麼人什麼身份,要是跟他走得近了,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她是什麼來頭他不知道,但看著就不像庸人。她跟領事們在做什麼,他並不清楚,但看架勢就知不是小事,她還年輕又那麼能干,又不是賤籍,他不能帶累她的名聲。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他痛苦地搖搖頭,並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她知道的,但為何還要這樣說?

懷里的幼崽動了動,嘴里不知嘟喃些什麼,他趕緊安撫地輕拍幼崽的胸口,「乖哦,乖哦,爹爹在。」

看著幼崽再次沉睡的童顏,他心緒復雜難理。他是多麼不想幼崽像他這般畏畏縮縮的過一生吶。不期然的想起少女飛揚的神采,他低嗚一聲,像只受了傷的小獸。

他到底該怎麼辦?

一顛一顛地,晃得幼崽不是很舒服,小手揉揉眼角,意識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爹爹……」

「爹爹在,幼崽乖乖,再睡一會。」

听得那句熟悉的安撫,幼崽放心的再次睡下。

是被一聲驚呼給吵醒了的,幼崽從爹爹的懷里探出頭,「爹爹,怎麼啦……咦,春丫姐姐?」

雖然春丫老是對他惡聲惡氣的,但幼崽還是很喜歡她,因為這個春丫姐姐不會打他和爹爹,還跟大娘一樣老送他吃食。

幼崽高高興興地給春丫打招呼,卻得不到回應,看了看春丫難看的臉色,再看看沉默不語的爹爹,這個早熟的孩子終于發覺氣氛有些不對,當下縮在爹爹懷里怯怯地看著春丫。

春丫姐姐為什麼又不高興了?

「你來做什麼?」春丫口氣跟她的臉一樣臭,唬得幼崽直往他爹爹懷里鑽。

幼崽不安地叫了聲爹爹,小手緊攥著他的衣角。春丫姐姐是在生他爹爹的氣嗎?春丫姐姐要打他爹爹了嗎?

覺察到幼崽的不安,他將幼崽的臉扣向胸前,手在背上輕輕拍著。

「奴,奴想見下喜來,奴……」

「要見什麼時候不能見,這個時辰巴巴趕來做什麼,你還嫌你們之間的話傳得不多是不?」听了他的話,春丫越發氣惱,果斷地打斷他的話,要不是看他抱著幼崽,春丫已經動手趕人了。

「不是的,奴只是……」他急忙忙解釋,但話卻被再次打斷。

說話的是他要見的人,此刻打著哈欠有力無氣地說道︰「就是這個時辰才好啊,只要春丫你不大聲嚷嚷,誰會知道他來找我呢。」

他抬眼看去,少女倚在門框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只著白色里衣,「轟」的一下,他的臉全紅了。

春丫顯然也注意到了,當即崩潰,將她推進廟里,並把門關嚴實,「給我滾去穿衣裳。」

少女不服地嚷嚷,「我哪里沒有穿衣裳,誰看到我沒穿衣裳?難道這是皮不成?」

「給我閉嘴,知不知羞啊你!」

……

他低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盡量忽略那兩人爭吵的內容。

初陽破曉,好一副雞飛狗跳鬧晨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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