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熱線 正文 第一百章︰恨海浮沉(五)

作者 ︰ 魔小貓

就這樣,在侍衛池宿的保全下。高東原的牆腳總算沒被自己的佷子挖去,眾人心中都舒了一口氣。

白蘭雪仍舊躺在那里,對身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她的臉,一如清醒時候那般,白皙明淨,全無瑕疵;長長的睫毛,像是兩把精致的小刷子,乖巧而恬靜地躲在眼窩的陰翳里。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不知情的人看到了,一定會以為她是睡著了,而不是在昏迷之中。

高東原茫然地望著這個昏睡的女子,她真美,他知道是她叫白蘭雪,很普通的名字。可是為什麼一想起,一念起這個名字,他的心中就有說不出來的痛?

听他們說,他之前是非常,非常地喜歡這個女子,喜歡的程度令人發指。他們對她說,從這個女子進府的第一天開始。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反常的。

他或許真的,真的很在意過這個女人吧。可惜,他現在已經對她沒有特殊感覺了。

不僅沒有感覺,而且還要親手殺了她。

因為這是紫安想要他做的事情。

紫安想要做的事情,他一定會去做的。

因為紫安,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女人。

他必須馬上就殺了這個女人,因為他心愛的紫安在旁邊看著,用極為殷切的目光。

他想起了今天白天他們的談話,那時紫安正依偎在他懷里。

「東原,是不是我想做的事情,你一定會幫我去做?」她在他懷里滾來滾去,聲音充滿了撒嬌的意味。

「對啊。這世界上,還沒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辦到的。」他親昵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殺人也可以嗎?」。紫安睜著無邪的大眼楮。

「只要你快活,殺誰也隨你的便。」他的表情肅穆起來,「除了一個人。」

「誰?」紫安明顯有些緊張,身子停止了晃動。

「當今皇上。」他笑了起來,牙齒白得像雪。

紫安也笑了起來︰「那麼我現在就要殺一個人。而且這個人,必須你來替我殺。」

「為什麼呢?」他寵溺地看著她,猶如看著自己的孩子。

紫安的雙臂圍著他的頸項搖啊搖︰「因為只有你親手殺了她,我才能快活。」

「好。這個人是誰?」

「躺在床上的,一直半死不活的那個。」

「哪個啊?」不知為什麼,他心里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白蘭雪啊。除了她還有誰?」紫安有些惱怒地捶了他一下,「你幫我去殺了她。」

他猶豫了半天,似乎有個聲音在心里提醒他,這是不對的,這個姓鄔的女子,他是不能殺的。

可是。為什麼不能殺?他問自己,卻迷迷蒙蒙地找不到答案。

想了很久,討紫安歡心的心理終究壓倒了不安,他允諾︰「好,我答應你。」

紫安高興得跳了起來,跟個孩子沒有區別。她竟像是早有準備,將一柄磨得鋒利無比的匕首,塞到了他的手里。

而他,被動地捏著這把匕首,靠近了這個不省人事的女子。

每走近一步,他心中的不安就越加明顯。

心慌,悸亂,咽干,手心出汗,太陽穴那里突突地跳。

「東原,動手啊,你在想什麼呢?」紫安又在一旁催他,平時听起來那麼悅耳動人的聲音,此刻竟讓他心里生出說不出的煩躁。

手,是慣常執握兵器的手;人,是取人性命從不眨眼的人。可是面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沉沉昏睡的女子,他竟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

手在發抖,人在流汗。

「紫安,我做不來。」

手中匕首 啷一聲,掉落在地上,他整個人像是被抽離了所有力氣一般,面色蒼白,目光直直地望著白蘭雪的臉,想要從她臉上讀出什麼來,可什麼也讀不出。

紫安一怔,然後走了過來,拾起那把匕首,重新塞回他的手里。

她筆直地看向他的眼楮,她的目光是清澈的,高東原的眼神卻是茫然的。他的眼里,一直倒影著床上那個女子的面容,卻找不到屬于她,紫安的一點痕跡。

紫安的心又一次狠狠地痛了。

她扳過高東原的肩膀,強迫他看著自己︰「東原,你是恨她的。這個女人,是你我共同的仇人。你忘了嗎?她明知道我喜歡你,卻偏要和我作對,從我身邊一次一次將你奪走。她是怎麼對你的?你對她那麼好,她從來也沒放在心上。你跟她在一起時,她已經不是處女。她的身體是髒的,你不介意嗎?她不理會你的用心,反抗你,辱罵你。處處和你作對。只要是你的意思,她一定會和你反著來,看到你痛苦就是她最大的快樂。她寧肯跟一個下濺的伙夫私奔,也不願意投向你的懷抱!這樣的女人,你要他做什麼?你還不殺了她?」

高東原怔怔地望著紫安的眼楮,那是黑如鋯石的瞳孔,幽深的,看不見底的。她的瞳仁里倒影著他的樣子,迷亂,氣惱,越來越憤怒的自己。

她說得對!這個女人,處處違逆他的意思,以激怒他為樂,她從來不願意和他有任何的肌膚之親,她的心,也從來沒有屬于過他!

她的存在,永遠只是對他的嘲諷,對他的侮辱!

這樣的女人,他高東原要她做什麼!

內心深處,有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幻化成魔鬼,在的頂端猙獰咆哮。

隨著的膨脹,手中的匕首。不由自主地握緊,抬高!

薄如一線的刀刃,折射出無比寒涼的光線,映照在床中女子無雙的容顏上,想起她的忤逆,這光線刺痛了他的眼楮。

黑眸輕斂,斂出怨恨嗔怒的微光,雙唇緊抿,抿出絕情冷漠的弧度;右手倏忽下落,以極快極狠的姿態。

千分之一刻的時間,足夠殺死一個人。卻絕無改變一個人心意的可能。

她已經,必死,無疑。

白蘭雪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的生命,在這樣的時刻,再度遭到嚴正的考驗。

所有的一切都將塵埃落定,高東原的心里,將永遠只有一個人。

紫安的唇角,浮起滿足而甜蜜的笑。

下一秒,她的笑卻已凝固,變成了極度的詫異和驚恐,已經不再有什麼事值得她笑——她簡直連哭都哭不出來。

那刀刃在離白蘭雪的胸口只有幾張紙厚度的時候,猛然轉變了方向,刀刃向里,朝高東原的舉刀的手腕刺了進來。

鮮血淋灕。

高東原竟然殺自己。

吹毛斷發的刀刃,已經狠狠扎進了高東原的右手手腕,匕首的另一端還在他右手里握著,血順著被刀刃挑開的皮膚和肌肉,成股成股地流了下來,將紫安的瞳孔也染成血般的鮮紅。

「對不起,紫安,不知道為什麼,我做不到。」他像是察覺不到自己的疼痛,目光散亂,抽出那深深刺進肌理里的刀刃。

「噗嗤——」傷口的血如汩汩的泉水一般涌了出來,高東原將匕首扔向一旁,迅速失血的身體,使得他的臉色變得煞白。

「我不但不想殺她,還想救她,她為什麼一直不醒?」高東原無神的目光投向白蘭雪昏睡的面龐,「她的臉那麼蒼白,是不是缺血?如果我把自己的血分給她一點,她是不是就會醒過來?」

他自說自話,將自己的胳膊,湊近了白蘭雪的嘴唇。

「張嘴,雪兒,你就會好起來。」

白蘭雪是不會張嘴的。高東原的血白白地流在了她的臉龐上,劃出一條長長的濕痕,像是她眼中流出的血淚一般。

「雪兒,張嘴啊,听話,你為什麼總是不听話?」

高東原抱怨著,捏住她的臉龐,試圖將她的嘴巴捏開,好讓自己的血液灌進去。

斷了閘一般的溫熱血液,淌得到處都是。床上,被子上,白蘭雪的衣服上,臉上,頸項上,全部都是斑斑的血跡,匯流成詭異而驚心的溪流。

而高東原全然不覺這流出的都是自己的血,仍然在笨拙地試圖撬開白蘭雪的嘴巴,他連什麼是痛都不知道了。

「啊——啊——啊——」

紫安抱著腦袋尖叫了起來,眼前的景象讓她不能,也無法接受。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高東原明明已經對她死心塌地,為什麼一接觸到這個女子,他就會變成這樣?

雪兒,這個讓她嫉妒得發狂的稱呼,他竟然又想起來了。

這標志著她施用在他身上情蠱的,徹底的失敗。

而且現在,他連痛覺也喪失了。

企圖麻痹高東原思想的情蠱,因為遭遇失敗,開始轉而麻痹中蠱者的身體了。

這是她最最不願,看到的現象。

可是竟然發生了。就在她的眼前。

紫安尖叫著撲了上去,抓過高東原的手,從雪白的被單上用力扯下一長條的白布,死死地纏在他受傷流血的胳膊上。

高東原依舊在看查白蘭雪的情況,全然看不見紫安的驚慌失措。

他更看不見她的絕望。

「高東原!你听好!」紫安努力地讓他注意到自己,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對他叫了起來,「你現在很危險,必須馬上安靜休養,好嗎?」。

高東原皺著眉頭看她,看了很久,問道︰「你是誰?」

紫安的身體,頓時從腳底涼到心底,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可是這樣,從她喉嚨里發出的聲音,仍然嚴重變形︰「你不用管我是誰,只要听好,從現在開始,你什麼也不要做,什麼也不要想,只要安靜地躺好養傷,剩下的事情我來做,好嗎?」。

高東原眼中一片困惑,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點頭道︰「嗯,我是受傷了。可是很奇怪,竟然一點都不疼。」

紫安再也忍不住,撲到他懷里大聲地哭了起來︰「東原,都是我害了你!我害了你,也害了我自己!」

高東原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本能的,他也覺得這個女孩看起來好可憐,于是伸出沒有受傷的那只手,輕輕地模了模她的頭。

紫安哭得更加厲害,掙扎著從他懷里出來,一張小臉已經是雨打的梨花模樣。

她死死拉住他的手,拼命往外面拽,高東原很奇怪這麼個小女孩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這小女孩還在邊哭邊嚷著︰「東原,我們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你什麼都要听我的,否則,你會很危險……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東原!」

高東原不禁覺得有點好笑,不就是流點血麼,怎麼會死人?

何況,這血也不是她害他流的,她為什麼說是她的責任?

早已有大批的僕人和侍衛涌了進來,將他們二人圍了個水泄不通,搞不清狀況的他們,臉上寫著驚恐和不安。

「滾開,都滾開!誤了王爺的命,我叫你們一個個全不得好死!」紫安尖聲叫著,拉著高東原的手,奮力地撥開人群,朝自己住的地方跑去。

趕快,趁情蠱還沒有完全發作!趁時間還來得及!

高東原被她拉著一路狂奔,心里覺得奇怪得很,就這樣一路受著注目禮到了她住的地方,她從自己的床邊的箱子里翻出一個古舊的四方匣子,從里面倒出一點灰色的粉末,撒在他左手的指尖上。

「情蠱是從這里鑽進你身體的,現在它在狂躁的狀態,隨時會從你身體里的任何一個部位鑽出來——我,我只求這點蜈蚣粉能吸引到它的注意力,把她從你的身體里面引出來。」

她自顧自地說著,全然不顧高東原能不能听懂。

高東原完全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在做什麼,他看她的樣子,覺得有點眼熟,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剛才在路上奔跑的時候,那些人他也看著眼熟,只是也記不起他們是誰。

照這個小姑娘所說,他現在很危險,好像有生命危險。

小姑娘的臉上帶著未干的淚痕,她好像不是在開玩笑。可是,既然是有生命危險,為什麼他一點也察覺不到呢?

反而是看著小姑娘著急擔憂的樣子,他有一點心疼。

「喂,我說——你到底是誰?」

小姑娘抬起眼楮望了他一眼,那里面有他一輩子也忘記不了的哀傷。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開口︰「我是誰無關緊要,你如果想起了自己是誰,一定要跟我講,好嗎?」。

高東原點點頭。他確實想不起來自己的誰。

小姑娘一直在盯著他的指尖看,好像真如她所說,從里面會鑽出一個叫什麼情蠱的東西來。

可是過了很久,一點反應也沒有。

他忽然覺得心口好疼,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死命往里鑽,他疼得連汗都冒了出來︰「疼……」

小姑娘立刻像是要哭出來般,顫聲問︰「哪里?哪里疼?它在哪個地方?」

「心……心口。」他艱難地道,那疼痛已經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了,他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疼過。

小姑娘面色變得煞白,大眼楮里滾出大滴的淚水來︰「不能,我不能讓你死,不能。」

她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伸出食指送到唇邊,狠狠地咬了一口,指尖很快滲出血來。

她將流血的指尖對準他的指尖上那一小塊灰色粉末,口中念著他听不懂的咒語,那一滴鮮血融進灰色粉末之中。

很快,高東原就感覺那東西離開了自己的心口,順著血液和脈絡,鑽過肌膚和腠理,筆直地朝他的指尖鑽了過來。

他睜大了眼楮,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身體里鑽來鑽去,他竟然完全不覺得痛,他倒要看看,剛才那麼折騰自己的,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條蠶,細若發絲的,又黑又瘦的蠶,從他左手食指的指尖里鑽了出來,動作敏捷地驚人。

那蠶在他指尖盤桓了片刻,瞬間將那一堆摻了血的蜈蚣粉消滅得一干二淨。它的樣子雖然小,可是看起來極為凶悍和貪婪。

吃完蜈蚣粉,它的頭顱高高地抬起來,似乎在找什麼。

在黑蠶鑽出身體的那一刻,高東原的頭一陣眩暈,身體像是被雷電擊中一般地麻木起來,只是這感覺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被刺傷的手腕,好痛。

所有的忘記的,都想起來了。上一次的記憶離現在,好像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他皺著眉開口︰「紫安,你又在搞什麼鬼?」

紫安用帶淚的,卻含著笑的目光看著他︰「你想起你的名字了嗎?告訴我,快。」

那黑蠶像是找到了方向,疾速地從高東原的手里爬了下來,爬到了紫安的鹿皮靴子上,到達了她的小腿。

「高東原。」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給紫安一個答案,雖然她這問題,蠢到了家。

紫安眼楮一亮,笑了,撲到他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什麼?我昨天讓你回南詔,你怎麼還在這?」高東原硬著聲音,凶巴巴地斥責。

「不要趕我,不要趕我走,東原。」紫安抽泣的聲音在他懷抱里顯得悶悶的,高東原注意到,那黑蠶已經爬上她的手背了。

「這是個什麼鬼東西?怎麼在你身上爬來爬去的?」高東原看著那條迅速爬動的黑蠶,沒來由的就覺得好生厭惡,便伸手去捉,可是那黑蠶動作極為靈敏,飛快地躲開了他的捕捉。

「沒用的,讓它來吧,用你們的話說,這是我的命。」紫安抬起頭,慘兮兮地笑著,「東原哥哥,下輩子你還娶我,好不好?」

黑蠶鑽進了她破碎的指尖。

高東原竟然看得身子一抖,可是仍然粗聲道︰「你說什麼鬼話?你和你的這套玩意,我算是厭惡透了,這輩子都和你過夠了,下輩子哪里還敢娶你?」

「東原哥哥,不要這樣說嘛,求求你了。」紫安用雙手搭住他的頸項,像是撒嬌一般的說,「我馬上就不煩你了,永遠都不會再煩你了。可是,我現在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你說。」高東原還在回想剛才那條蠶的樣子,心中升起不詳的預感。

紫安的小臉染上一層酡紅,咬著唇道︰「他們說,要在一起睡覺,才算是夫妻。東原,我們算不算夫妻?」

她的聲音羞澀,眼神幾乎是懇求的,高東原心中禁不住一痛。

和她結婚,也有一個月了吧,和她認識的時間更長,有十年了吧,可是到現在,自己連吻都沒有吻過她,更別提同床了。

「小孩子家家的,問這個做什麼?」想起之前她對白蘭雪下的毒手,他狠下心來扯下她糾纏著的雙臂︰「我無福消受你這種妻子,休書我不是已經寫好了?」

他轉身就走。

記憶在他中蠱的那天和今天之中出現了空白,他已經想不起這些天發生了什麼。

「我不是小孩子了,東原,我也懂……懂愛的。」紫安在他身後抗議,可是聲音卻越來越小。

他決定不再理她,埋頭往前走,直到身後傳來悶聲,有什麼東西栽倒在地了。

他猝然回頭,紫安已經倒在地上,雙眼圓睜,臉上是慘無人色的白。

他像是猛然醒悟般地跑過去抱住她,可是一切已經來不及了。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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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兒?

漫山遍野的山茶花,開得如火如荼,似乎永遠也沒有開到酴的那一天……

白蘭雪茫然四顧,卻看不到自己的影像,心中不禁大為驚駭。

「我喜歡你!」

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在耳畔,驀然回首時,一個個子小小,有著一雙大眼楮的小女孩,正在沖自己展露無邪的笑。

她身上穿著南方特有的蠟染的藍色族服,脖子上,手腕上,掛著叮當作響的銀環,帶著無邪的笑,歡歡喜喜地朝這里跑來……

這是誰?紫安?

她小時候真可愛,這時候的她,皮膚還白白的,出來的胳膊和手臂都胖乎乎的,幾乎看不到長大了的紫安身上的那種邪氣。

喜歡……

這是在對她說話麼?

是了,一定是對她在說話。她們兩個的第一次見面,她就直截了當地說了,她喜歡她。

後來的事情,白蘭雪已經不想再去想。

紫安口中的喜歡,竟然是那麼獨特的,喜歡一個人,就要俘虜和控制她,而且到了最後,還要殺死她。

她不就是這樣死在紫安的手里的麼?

是的,她死了。要不然她也不會看不到自己的影像啊。

死了就不必懼怕了吧?她甚至像向幼年的紫安張開懷抱,可是紫安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卻穿過她的身體,奔到她的身後了。

白蘭雪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紫安當然看不見她,因為,連她本人也看不到自己啊。

那麼,紫安的這句話,是對誰說的呢?

她好奇地轉過身,卻看見一個英武挺拔的男子站在那里,有著她再熟悉不過的面容。

高東原。

他怎麼會在這里?出現在她,死後的夢境里?

再仔細一看,高東原看起來跟在梁王府的王爺,似乎也有些不同。比起健壯的梁王爺,此時的高東原顯得年輕而清瘦,某種有股揮之不去的憂傷。

「高東原」這個詞,跟很多美好的詞語是反義詞,比如溫柔,比如善良,比如,憂傷。

可是此刻的高東原,分明就是憂傷的。

這是……十年前的高東原吧……二十剛剛出頭的樣子。

那麼,紫安也是十年前的紫安了。看樣子,她才6、7歲左右,丁點大的小人物呢。

紫安重重地跌進高東原的懷里,高東原臉上的憂郁一掃而光,一把將幼小的紫安高高抱起,原地轉了好幾圈,臉上帶著寵溺的笑。

像是,兄長對于年幼的妹妹的寵溺。

「東原哥哥,東原哥哥!」小紫安的笑甜甜的,烏溜溜的眼楮在高東原臉上來回打轉,叫聲也是甜甜的,「我好喜歡你。」

話音未落,溫熱的小嘴唇已經印上高東原的臉龐,偷去他一個腮吻。

「小鬼頭,不要總說這些讓我頭疼的話,也不要做這些成熟得過分的事情。」高東原皺眉呵斥——白蘭雪看得心中一動。呵,他皺起眉的樣子,倒是跟十年後沒什麼區別。

「我不是小鬼頭,我是女人了,是東原哥哥的女人。」女乃聲女乃氣的童音,鄭重其事地說著這樣的話,令听者捧月復。可是小紫安的臉上,卻是一派難得的肅穆,「東原哥哥,你好漂亮,我以後要做你的新娘。」

高東原被她逗得笑了起來,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刮在她的鼻梁上︰「記住哦,對男人只可以說英俊,不能能說漂亮的。」

小紫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麼,東原哥哥就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我以後要做你的——」

「閉嘴了,小家伙。」高東原開心地將她架在自己的肩頭,「什麼男人女人的,你現在,就是一個小不點,我就是你的大哥哥。」

「你不是大哥哥,」紫安急得臉都紅了,「我從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

高東原佯裝生氣地將她從肩頭放了下來,將她擺在地上,蹲下來,讓自己的視線和她的目光保持在同一個平面上,饒有興致地問︰「小鬼頭也知道什麼叫喜歡?」

紫安不假思索地答︰「嗯,我知道的。今天春天,皇上登基,我和爹爹,走了好遠的路來到京師。皇宮好漂亮,宮里的公主,娘娘,都生得跟天仙一樣,她們對我也很好,送給我好多好吃的。可是她們對我說,我只能待在他們給安排的庭院里,不可以到處亂跑,如果不听話,就會挨罵。我覺得皇宮就像一個大囚籠一樣,我一點兒也不喜歡皇宮。我想回南詔,在南詔,我想怎麼跑就怎麼跑。可是爹爹不讓我回去,說一定要參加完登基大典。

「第二天,我在祭祀大典,看著他們那些人,齊刷刷地跪在那里,他們的臉上沒有一點笑容,像是木頭人一樣。我覺得好害怕,就哭了起來。爹爹連忙哄我,說不可以哭。登基大典開始了,讓我看台上。我就一眼看到你了。你穿著紫色的袍子,威武莊嚴得像一尊天神。你的眼楮像星辰一樣明亮,鼻梁比山還要挺括。你抿著嘴唇,皺著眉頭,好像有什麼煩惱。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當時的樣子。你問我什麼叫喜歡?我知道的。陽光撒在你身上,變成金色的。你站立的地方,連風都是帶著香味兒的。從那時候起,我就對自己說,我要和這個人在一起,我要想辦法讓他高興,讓他笑,因為他笑起來,一定比抿著嘴唇還要好看一百倍。

「爹爹告訴我,你是皇上的叔叔,你叫高東原。我心里說,高東原,好听的名字,我真喜歡。我想去見你,可是他們不讓我到處亂跑,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在皇宮里,我什麼也做不了。回到南詔後,我纏著爹爹,每年都要來京城來看你。爹爹問我為什麼,我告訴他,我喜歡你。爹爹听了哈哈大笑,他說我們南詔的女孩子,就該這樣,敢愛敢恨,什麼都敢說出來,什麼都敢追求。爹爹答應我,每年春天,都可以隨著朝貢的隊伍一起進京。我高興壞了。進了京師,我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你。見到你,我就再也不想回去,雖然梁王府也像是個大籠子,可我卻一點兒也不想南詔了。」

高東原認真地听著她的話,等她說完,笑著道︰「因為你的一眼,我身邊就多了個小跟屁蟲,甩也甩不掉了。」

紫安嘻嘻地笑了︰「東原哥哥,你娶我好不好?」

高東原眉頭微微皺起︰「你爹爹會舍得麼?」

紫安挺起胸膛︰「爹爹說,只要我歡喜,什麼都隨我。他說,我是南詔最美麗的公主,配天上的星星都配得上。所以,東原哥哥,你會娶我吧?」

高東原深邃的瞳孔微微斂起,眸中野心勃勃的光輝,在這一瞬間被點亮。

「等你長大。」高東原笑著站起身,「等你長大,我會上門提親。就看你爹爹願意不願意了。」

紫安連連點頭︰「爹爹會願意!」

此刻,她眼中的神采,絢麗過天邊的晚霞。

高東原撫模著紫安的頭,而他的眼中,隱隱劃過一絲不忍。

白蘭雪靜靜地在一旁看著,高東原表情的變化,逃不過她的眼楮。

也許從十年前開始,高東原就已經在開始策劃這一場聯姻了吧。

高東原想要得到南詔的軍事力量,而南詔王想得到金錢。他以罌粟的大面積栽植為條件,許諾了女兒的婚姻。雖然是池宿在從中斡旋,促使紫安最終北嫁高東原,可是……

南詔王和高東原,已經得到了各自想要的。

南詔王或許是疼愛女兒的,可是父女之間的親情,抵不過金錢的誘惑。

高東原或許是喜歡紫安的,可是他清楚,他對紫安的感情,絕對不是愛。

說到底,南詔公主紫安,只是他們交換利益的工具罷了。

白蘭雪的心里,忽然對這個一直深惡痛絕的異族女孩子,生出深切的憐憫之心。

「我喜歡你!」

恍惚間,仿佛又听到了她清脆的聲音。是幻覺麼?

白蘭雪睜大眼楮,眼前的景象已經不見,高東原,紫安,都消失了。

什麼……怎麼回事?

「喂,跟你說話呢。」帶有些許生氣的女聲,再次響起在她的身後。

白蘭雪驀然回首,卻見紫安站在身後,對自己盈盈的笑。

這一次,不再是幼年的紫安,而是她所熟知的那個,妝扮風格朋克化的南詔公主。

「你……看得見我?」

紫安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你走進了我的記憶里,我當然能看見你。」

白蘭雪听得一頭霧水。走進她的記憶?什麼意思?

「我用盡了身體里的最後一點力量,催動了你的思維,讓你能感受到我的記憶。因為這樣,我才死得那麼快,都沒看到東原最後一眼。」她的眼圈迅速地紅潤了。

什麼?她……死了?

剛才看到的,是紫安的記憶?

那麼說,紫安真的,已經不在人世了?

紫安好像看出她的心事,道︰「我千真萬確是死了,你可以放心了,沒人再傷害你,也沒人和你搶東原了。」

被她這麼一搶白,白蘭雪禁不住有點惱火︰「誰要跟你搶高東原?你以為我稀罕麼?我對他根本沒感覺,反而討厭得很。」

「    ,好像不是在撒謊……」紫安眯起眼楮看著她,「不過,現在我死了你才說這些話,太遲了吧。我不管,誰讓東原一直那麼喜歡你呢?你必須喜歡他,對他好,就像我對他一樣……東原很可憐的,身邊沒有一個朋友。我警告你哦,你再敢傷東原的心,我不會原諒你。」

她頓了頓,不知道想起什麼,忽然伸出手來,很大方的樣子︰「因為我要把東原留給你照顧,所以以前的事,我應該要取得你的原諒。其實你這個人還不錯啦,除了一點不好,就是太招男人喜歡,太不招女人喜歡了。東原的魂都被你勾走了,你說我能不生氣嗎?如果我還能活過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繼續和你對著干的。」

說著請求原諒的話,言辭里卻一點道歉的誠意也沒有,反而顯得理直氣壯,白蘭雪想生氣,反而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紫安催促著晃晃手︰「來啊。」

「握手言和倒是可以,幫你照顧人的事情,就以後再說。」白蘭雪笑著伸出手來,和她的手握在一起。

她的手的溫度,很冷,是死人才有的溫度。白蘭雪心中一沉,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

「你說你死了,怎麼死的?」

紫安嘆了口氣︰「你自己看吧。」

這是白蘭雪第一次從紫安的臉上,看到這樣凝重的表情。

然後,白蘭雪的眼前又出現了虛幻的景象。

她看見自己倒在地上,在梅園,緊閉的房間,一動不動。

好像過了很久,高東原興高采烈地進來,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臉上的表情凍結,繼而變得瘋狂。

然後看到高東原和紫安,非常激烈的對話。結果是高東原將紫安拎了出去,扔在門外。

紫安大哭,捶門。高東原不為所動。

紫安軟語相求,高東原開門。

兩人肢體接觸,高東原中蠱——有了紫安的刻意引導,這一幕白蘭雪看得特別清楚。

高東原,紫安以無比恩愛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

紫安將匕首塞到高東原手里,讓他殺了昏睡的自己。

高東原允諾,可是他的匕首,在最後一刻改變方向,刺向了自己的手腕,血流如注。

紫安痛哭。

紫安將高東原身體里的蠱yin*出來,轉移到自己身體。

紫安倒地死去。

……

所有的一切,像是放電影一樣,有聲有色,一幕一幕,無比清晰地呈現在白蘭雪面前。

紫安她,也愛得好難。

听到紫安死前說的最後幾句話,白蘭雪幾乎想哭出來。可是一個虛幻的影響,是流不出淚來的。

紫安則站在她對面,皺著眉頭,唉聲嘆氣,一臉的郁悶。

她想安慰紫安,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不要難過,好在我也死了,以後可以跟你作伴。」

紫安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你自然是沒死。照高東原這麼重要的事,我拜托一個死鬼做什麼?不過,你現在雖然還有一口氣,卻也還沒法醒過來。直到……」

「直到什麼?」

紫安神秘兮兮地眨眼︰「直到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那個人,肯再次出現救你一次。不過我估計他是不會的了,這麼短的時間,連續兩次施用還魂術,除非他不想活了。」

「誰?救我一命的那個人是誰?」

白蘭雪急切地問,可是紫安的樣子,已經越來越模糊了。

「完蛋了,我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你看我……我好像連做鬼的資格,都被沒收了……」紫安帶著哭腔的聲音,慢慢地遠去了。

白蘭雪腦中一陣銳利的痛,然後她的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混沌,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听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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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東原在大汗淋灕中醒來。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紫安,紫安和她說了些什麼,說著說著,紫安哭了,淚水打在他的手背上。

高東原下意識地看了看手,什麼都沒有,可是食指上的那個小小傷口,忽然讓他想起了夢里紫安對他說的話。

紫安說,為了得到他,她不惜動用危險的情蠱,那條情蠱,她根本沒有煉好,對于如何控制,也完全不熟練,雖然到後來,她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是她不後悔,因為在他中情蠱的這段日子,是她十六年的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紫安說,其實情蠱是被他自己破的,他對白蘭雪的執念,使得他奇跡般地突破了情蠱為他設立的心理防線,令他在最後的一瞬間,做出了寧可傷害自己,也不傷害白蘭雪的選擇。

紫安說,看到他手腕上的傷口嘩嘩淌血的那一刻,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失敗。她終于明白,世界上有些東西,不是自己想要就能得到的。而他,高東原,就是她這一輩子,永遠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紫安說,那一刻,她忽然懂得了許多。懂得了愛一個人,就不該禁錮他,因為那是自私的愛,是愛自己,而不是愛他。

紫安說,她做錯的事,她自己承擔。所以她用自己的鮮血yin*了情蠱,讓它鑽進自己的身體,反噬主人。

紫安說,不必覺得抱歉,這是她亂用情蠱的報應,亦是她自己的選擇。

紫安說,東原哥哥,希望你幸福,不管你覺得幸福的時候,是和誰在一起。

……

高東原雙手抱住頭,不忍再回憶這比現實還真實的夢境。夢是醒了。可是夢里的那份內疚,卻沒有隨著夢醒而結束,反而愈加濃烈。

在他身邊粘了十年,像橡皮糖一樣,甩也甩不掉的紫安,忽然一下子沒了。

心里空落落的。

他欺瞞了她十年,利用了她十年。

他們雖然最後結婚了,他知道這婚姻不過是一個形式,沒有什麼實質內容。

他確實也是這麼做的。結婚這麼久,他和紫安做過的最親密的事情,就是擁在一起,睡覺。

連接吻都沒有,最多只是她親親他的臉。

可是紫安不知道,她以為婚姻就是這樣。他的時間很少,能分給她的就更少,可是她只要能看到他,就覺得很滿足。

她甚至不知道,同床共枕的真正含義是什麼,什麼才叫做真正的夫妻。

巨大的愧疚感,像潮水一般地涌來。

可是,她殺了白蘭雪,這是他一直不能釋懷的事情。雖然她一直在辯解,沒有殺,沒有殺。可是,除了她還能有誰?

一想到這點,對紫安的愧疚,就稍稍減輕了一點。

說到底,紫安在她心里分量再重,也頂多只是個妹妹的存在。再怎麼也抵不過一個活生生的白蘭雪。

已經過去七天了,受傷的手腕還在疼,手里也抓不住任何東西,除了一雙冰冷的手。

白蘭雪的手。

在處理完紫安的後事後,又過了三天,白蘭雪還在昏睡之中。

奇怪的是,雖然處在昏迷里,她的右手卻一直緊緊地閉著,他曾經努力想要把她的手指掰開,卻發現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這女人,有的是一股蠻力呢。

這麼多日子過去了,除卻中了紫安的情蠱混混沌沌的那一段時間,他什麼法子都想了,什麼法子都用了,對那幫御醫,就差沒把刀直接架到他們的脖子上了。

就算是這樣,白蘭雪也沒有一點蘇醒的痕跡。

該怎麼辦,怎麼辦呢?她躺在這里,他一點做其他事情的念頭都沒有。

「鄔姑娘如此昏睡也不是辦法。」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道絳紫色的人影,來到了他的身後。

高東原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只有這個人才能這樣無聲無息地進來,而不必遭到他的任何責詰。

實在是因為他對這個人放心得很,一直以來,他每一件發愁的事情,都是由這個人處理好的。而且,他不僅僅是將事情處理穩妥而已。

有時候,他處理事情的優秀能力,已經超過了高東原對于自己的自信。

身邊一直有這麼個得力助手,高東原一直慶幸,在五年前的那一天,路過府外的鬧市區時,他的步伐沒有走的太匆忙。

如果不是當時一眼看到了他並將他帶回,高東原自問,現在自己的情況也許不會有這麼令人滿意。

「你有什麼建議?」高東原有些疲倦地捏著鼻梁上方,連續好多天沒有安穩休息了。

「王爺是不信薩滿巫醫那一套的,如若不然,還可以試一試。」池宿淡淡地道,言辭間很像是無心。

「那種東西麼……」

池宿靜靜地等著他說出「不試也罷。」他所熟知的高東原,是一個相當固執于己見的人,不會因為任何事情,而改變對某些東西的執念。

「試試也好。」

池宿有些意外。為了白蘭雪,他竟然會妥協,去嘗試他一向嗤之以鼻的東西,真是了不起的改變呢。

隨即,他的唇角泛起一絲看不見的笑,這樣也好,說明白蘭雪在他的心中的地位已經越來越牢固了。

「好,屬下這就去辦。」他爽利地答。

「等等——記住,找靠得住的,口碑最好的那種。」

池宿垂眼︰「是。」

高東原抬頭︰「這些事我是一竅不通,又要讓你東西奔走了。」

「屬下應該做的。」

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回答,也沒有假惺惺的自謙,這就是池宿。高東原點點頭,不再多說,重新把臉轉向白蘭雪。

池宿反身退了出來。

剛才在白蘭雪臉上的匆匆一瞥,讓他心驚。

比起前些日子的蒼白,白蘭雪的臉色已經逐漸變得紅潤。這是意識在蘇醒、身體在康復的跡象。

而白蘭雪自己,是絕不可能做到這件事情的。唯一的可能是……

他一定要阻止,阻止事情這樣繼續下去,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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