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情感熱線 正文 第八十二章 變故 (二)

作者 ︰ 魔小貓

唐小凌咬緊牙關。剛要發力,忽然覺得高舉起的雙臂被某人握住,頓時變得綿軟無力,只得將手臂重又放下來,雙目圓睜,怒氣沖沖地望向那個阻止自己的人。

除了百里珍珠以外,還會有誰,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舉動?

百里珍珠受到唐小凌嚴厲的注目禮,倒也沒有感到慚愧,只是朗聲道︰「寨主,王爺只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你何必當真呢?」

高坐在梅花樁上的屈逍,目光清冽,卻似又含著笑意,淡淡地望向百里珍珠,又閉口不語,仿佛等著看他怎麼將話說圓滿。

遭遇雙重逼視,百里珍珠卻似渾然不覺,慢吞吞道︰「王爺說過給寨主三天時間,自然會信守承諾,在這三天之內。絕不會強迫寨主做任何決定的,不是麼?」

屈逍笑笑,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唐小凌清亮的眸中掠過一絲釋然,卻又不甘道︰「那他為什麼還要跟著我上山?是不是想要趁機霸佔我的地盤?」

百里珍珠微笑道︰「王爺若想趁機霸佔山寨,就斷不會孤身一人前往。咱們的人,可有一百來個呢。」

唐小凌有些疑惑地望向屈逍,屈逍的眸子卻一派深幽,以她的淺顯功力,自然是什麼也讀不出來。

百里珍珠接著道︰「王爺的意圖麼,他自己也已經說了,只不過是想在山寨里休息一兩天而已,畢竟,是寨主拆除他的住所在先麼。」

話音未落,梅花樁上紫影略動,唐小凌再定楮之時,那個討厭的王爺已經近在自己眉睫。

「這位兄弟說得不錯,我確實只有借住的意思。」屈逍望著唐小凌,眸子里盛著盈盈的笑意,「這個羊頭麼,丫頭若是喜歡,就當作我補送給你的見面禮了。」

天下有這麼好的事?天下有這麼好的事?

唐小凌的腦中浮起無數個疑問,但是此刻,這個王爺忽然變成了一只藏起了大尾巴的灰狼,滿眼的真誠,令人無法拒絕。

「好吧,我允許你在這里住一兩天。」唐小凌終于下定決心。目光也變得坦然起來,「不過,我決不可能出賣山寨,三天不行,三年也不行——多長的時間也不行!」

屈逍擺出不置可否的微笑,道︰「那麼,丫頭是不是應該先給我安排個住所呢?」

唐小凌痛快地點點頭,立刻安排人去給他準備住所,看看懷中的羊首,也該先找個地方擱起來,便也疾步走開。

待人走盡了,屈逍輕輕回眸,將目光轉向百里珍珠,漫聲道︰「百里兄好像又犯了多管閑事的毛病。」

百里珍珠的神情卻無絲毫異樣,雙唇揚起俏皮的弧度,道︰「王爺在眾人面前承諾三天之期,百里只是在為王爺顧全聲名而已。」

屈逍搖搖頭道︰「你說錯了,我從來不是什麼眷戀虛名之人,尤其在這群山匪面前,做一把失信小人又如何?」

百里珍珠溫爾一笑︰「凡事不拘于小節,王爺果然是大智大雅之人。京城之事。真的有這麼緊麼?如果沒有,就當百里為王爺偷了浮生半日閑,留著在這山間品察一番人間氣象,如何?」

屈逍仰頭哈哈大笑︰「百里兄不但腿腳功夫超然,揣摩人心的功夫也十分了得。也罷,既有了浮生半日閑,我何不安享?」

說罷,面上已經呈現出一派輕松與安逸,口中吟著詩句,翩然轉身而去

去了去了,百里珍珠卻將他口中低吟的詩,听了個真切。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江南憶,其次憶吳宮。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早晚復相逢……」

聲音漸漸地遠了,那語調中那一絲悵惘的輕愁,卻繾綣地留了下來。

白居易家在陝陌以西,去一次江南,終其一生,念念不忘。這位看起來翩翩不拘凡塵的王爺,心中莫非也有一座不能釋懷的江南?

人憶江南,江南呢?是否知道有一個深深眷念他的人?

而他自己呢?是否也有一處江南,此生綿綿不能忘?

百里珍珠微微垂眸,不管如何,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只要屈逍留在這山上,那麼今晚。不論官府采取何種舉動,都不會給唐小凌帶來太大的傷害。

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除了自己的親妹妹百里青黛以外,世間還有第二個女子,能夠左右他的行動和決定。可是這個人卻出現了,就是唐小凌。

他一向不願意在世情中糾纏太深,所有的人際來往,都是點到為止,從不願深陷。若是換在以前,他是決不可能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來打上一個王爺的主意的。

可是他竟然這麼做了,為了一雙碧澄的眼,為了一顆無塵的心。

他的江南,便是唐小凌。

只是他的這座江南,根本對自身的美麗一無所知;他的這座江南,只顧綻放著自己的灼灼其華的青春,而對過往游客的心,全然無顧。

這盛夏的綠影山寨,百草如碧,天空若洗,無數個不知名的生靈,在綠蔭的庇護下無所顧忌地生長,展葉。開花,只等葉落枯黃的秋日來臨,便要奉上累累的果實。

而這如碧草般生長的心緒呢,有沒有結出果實的那一天?

百里珍珠輕聲嘆一口氣,心頭徒然涌起一種山野寂無人,紛紛開且落的寂寞心境。

他的這份殷切的心,何時才能為唐小凌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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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影山寨的星空,向來璀璨無端,尤其是在這繁星似錦的夏夜,幾乎每一晚,天空都有如鑽石般錚亮的群星點綴著如同墨色絲絨一般的天空。

唐小凌仰面躺在荷塘邊的草地上。她剛從荷塘間的浴池里出來,身上只穿著一件薄似蟬翼的藍色綃衫。

夜風如流水般撫過肌膚,空氣中隱隱傳來荷花略帶苦澀的清香。身下的草地上,不時地傳來小蟲的輕弱鳴叫,一些亮著綠色熒光的螢火蟲在夜空中自在地游蕩。

而黑夜,則像是緘口不語的精靈,恪守著所有人在黑夜的秘密。

唐小凌有沒有秘密?

她有。

這個地方的存在,對唐小凌而言,就是最大的秘密。

每次洗浴完畢之後,她都會順勢在這里豐美的草地上躺下,仰望著天上若散落的鑽石般的繁星,想著自己的心事。

十五歲的女孩子,誰人沒有自己的心事?

唐小凌會想到爹爹,會想到山上的那一對男女,想到已經離去的阿一他們,還會想到端木夕霧,眼皮就漸漸地沉重起來。

夢里,她仿佛又變回了孩童,站在一片綠野的蒼茫之中,端木捏著她的手,在田野間奔跑,不停地奔跑……

跑著跑著,遠遠地,那一片蒼茫的綠,漸漸轉成柔柔的紅色,爹爹遙遙地站在山野的那一端,向他們招手,招手。

她興奮起來,攥著爹爹的手朝女子的方向跑過去,可是看起來那麼短的路程,跑起來怎麼這麼遠,這麼遠……

爹爹的臉上掛著和藹的笑容,還在招手,呼喚。她的心越來越焦,恨不得立刻跨越這遙不可及的距離,飛奔到他面前……

可是,爹爹的身形。卻漸漸地變得模糊,他身處的那一片柔和的紅,也逐漸變成炫目的粉紅,耀眼的水紅,刺眼的鮮紅,令人窒息的烈紅!

她只覺得,那紅色鋪天蓋地而來,帶著令人窒息的熱浪,竟像是要將她吞噬一般,回首一看,端木也不知何時不見了,天地都陷入一片熾熱的猩紅之中,朝她一人席卷而來,無處可逃……

她掙扎,叫喊,喉嚨卻發不出聲。她想求援,可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她又驚又駭,慌亂中用盡全身力氣叫道︰「端木!端木夕霧……」

「醒來,唐小凌,」耳邊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你做噩夢了嗎?」。

唐小凌努力地睜開眼,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那夢中的驚駭,還在腦海中游蕩,那種無處依傍的恐懼,還在震撼著她的心神,而眼前,赫然竟是一張熟悉的臉,那雙狹長的眼里,除了詢問,還有她很久沒見過的關切。

唐小凌按捺不住,猛地撲到端木夕霧的懷里,像個孩子一般地大聲哭泣起來。

「好啦,做個夢就哭成這樣,唐小凌你還真是沒用呢。」端木不耐煩地說著,一邊輕輕地拍打著唐小凌的肩膀,一邊狠狠刮著唐小凌的鼻子。

在這樣的夏夜里,他的手指卻依舊冰涼,觸在鼻尖上,是一片酸軟的親昵。

唐小凌不理他,抽抽搭搭了很久,將鼻涕和眼淚擦了他一身,才肯揉著眼楮,從他的懷里鑽出來。

端木夕霧靜靜地看著她,和冷冰冰的語氣相映成趣的,是他眸子里如水的溫柔,一只手替她整理散落在臉龐上哭亂的秀發,另一只手還在習慣性地拍打著她的背。

唐小凌卻像中了咒一樣,不言不語,呆呆地望著他。

「多大的人了,眼楮還哭得跟桃子一樣,也不羞。」他略帶譏嘲地道,用手指替唐小凌拭去眼角的水花。

唐小凌的眼楮紅紅,鼻子也紅紅,迷茫地問道︰「你是端木——端木夕霧嗎?」。

端木乜斜著眼楮瞧了她一眼,道︰「不是我還有誰?」

唐小凌抿了抿嘴唇,沉默了一會,道︰「端木總是凶巴巴的,看見我就覺得討厭,永遠也不想多看我一眼似的。」

端木夕霧的面部線條又僵硬起來︰「我現在不凶麼?」

唐小凌仰著臉看他,曼聲道︰「語氣是凶的,可是人看起來沒那麼凶。」

端木夕霧避開她的目光,別扭地轉過臉去。唐小凌卻清楚地看到,他的唇角已經漾開了一層淺淺的笑意。

一臉花痴狀的唐小凌發現,原來他微笑起來的時候,眸子也是亮晶晶的。

「你還是不要對我這麼好,我覺得很不習慣。」唐小凌心中翻涌起的自尊開始作祟,一皺眉,推開端木夕霧,長身站了起來。

這一站之下,她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根本沒有穿小衣的,身上那件薄如蟬翼的藍色綃衫,幾乎可以被視作透明。

「啊——!」唐小凌驚叫起來,立即將身轉了過去,喊道︰「端木夕霧,你這個臭無賴!」

被稱作無賴的那個人重新板著臉著站起來,在她身後道︰「小時候總在一起洗澡,你身上哪個地方我沒看過?」

唐小凌捂著耳朵尖叫,仿佛這樣就能听不見他的說法,就能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似的。

「而且啊,你光吃蔬菜不吃肉,到現在還只有一身的骨頭,哪里有什麼看頭……」

唐小凌只覺得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隨手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狠命朝端木夕霧擲了過去。

端木夕霧躲閃不及,發出「啊」的一聲慘叫。

「死端木,還不快走?」

她真是倒霉,前幾天洗澡被一只白色的大鳥看光,現在又被端木……

「好啦,我走。」身後的人走開了幾步,又轉過身嚴正警告道︰「如果不想這樣的事情再發生,洗完澡後就立刻穿上衣服。都多大的女人了,還不懂矜持,所幸這次是被我撞見,要是被別人……」

唐小凌大聲道︰「要是被別人看見,我就立刻殺了他!」

這句話說完之後,四下里一片寂靜。

唐小凌好不容易冷下來的臉,又開始發燒。她為什麼要不自覺地說出這句話?難道……難道被端木看見,就無所謂了麼?

她怎麼會說這樣的蠢話,端木一定在心里笑死她了!

良久的沉默後,那人終于開口,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真的那樣的話,不用你,我也會殺掉他的,傻蛋。」

然後腳步聲響起,是布履和青草細碎的觸聲,越來越遠,直至听不見。

唐小凌深吸一口氣,猝然地重新躺倒在柔密的草地上。

耳根還在發熱,心卻似放了韁的野馬一般狂跳。

緊張,好緊張。

可是,說不上為什麼,真的覺得好甜蜜,好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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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凌給屈逍安排的住所,正是因阿一他們的離去而空了下來的房子。如同山寨里的任何一間房屋,這屋內的陳設也簡陋得不能再簡陋,除了牆壁以外,能看見的就只有兩張木板床,一套粗木的桌椅而已。

屈逍卻似全不在乎,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兩條長腿隨意地翹起,怡然自得地望著樺木的屋頂。

百里珍珠也沾了屈逍的光,終于在進入山寨後,第一次擁有了正式了住所。

唐小凌這個小丫頭看起來並不大方,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節省燭火的費用,竟將這兩個大男人安排進了同一間屋子。

相交只不過兩天的功夫,百里珍珠對這個人的脾性好像已經相當了解了。屈逍這個人,無論在何時何地,何種境遇下,都不會覺得無聊。

那天深夜,他偶然遇見他的時候,他獨自一個人喝著清茶,這明明是一件再無聊不過的事情,可他臉上的表情卻仿佛在飲玉液瓊漿般的安逸。

眼下,他也沒讓自己閑著,臉上一派悠閑,目不轉楮地望著房頂,仿佛他眼里看到的不是被白蟻蛀過,腐朽不堪的樺木,而是一副天底下最有韻味的潑墨山水畫。

百里珍珠暗嘆了一聲,兩個大男人之間,除了聊女人之外,似乎找不到什麼共同的話題。

那麼就聊女人麼?

到目前為止,他們唯一共同認識,可以用作聊天對象的女人,就只有唐小凌而已。

但是百里珍珠是絕對不會和屈逍聊唐小凌的。因為看起來再斯文的男人,在拿女人做話題的時候,都會搖身變為一只大尾巴狼,十個里面會有八個,會用到猥瑣的詞匯。百里珍珠不想听到這些詞匯用在唐小凌身上。

再說,唐小凌這個人,分明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就算他想談談她,屈逍都未必會提得起興趣。

找不到話題的百里珍珠干脆閉緊了嘴巴,學了屈逍的樣子躺上床,耷拉起雙腿,認真地研究起天花板來。

但他畢竟沒屈逍那般的耐性,只看了一會,就覺得眼皮沉重起來,眼看就要昏然入睡了,耳邊忽然響起了屈逍的聲音︰「今天踫到的這個小丫頭,還真是有趣呢。」

百里珍珠立時困意全無,睜大了眼楮,豎起了耳朵,小心翼翼地道︰「毛丫頭一個,我可沒看出她有趣在什麼地方。」

「是麼?」屈逍扭過頭來,目光灼灼地望著百里珍珠,「我倒覺得,有很久沒有見過這麼好玩的女孩子呢。」

百里珍珠心中頓生反感,大聲道︰「這種女人有什麼好的,要胸部沒胸部,要沒,整天一臉凶巴巴的模樣,好像誰都欠她一千兩銀子似的。我可受夠她了。」

百里珍珠在心里拒絕听到別的男人對唐小凌的猥瑣評價,想不到自己一開口,竟也是滿嘴的「胸部」和「」……

屈逍禁不住大笑起來︰「想不到百里兄性子清雅,腿腳功夫天下無雙,對于女人卻沒有太多的講究……只要對方胸部大,也大就滿足了……哈哈!」

百里珍珠任他笑著,仿佛對方說的不是自己,淡淡道︰「只能說,我是一個很實際的人。女人麼,臉蛋和才學是給別人看的,胸部和才是給自己的,所以講究這兩樣,才是最最妥當的。」

屈逍听得有趣,干脆翻過身來,興致勃勃地瞧著百里珍珠,道︰「听百里兄的意思,這唐小丫頭好像完全入不了你的眼?」

百里珍珠哼了一聲,似是根本不屑于談論這個話題。

「那麼我倒覺得奇怪了,」屈逍微笑著,「百里兄既然這般討厭她,怎麼在我眼里看來,百里兄是處處維護這個小丫頭的呢?」

百里珍珠心中一震,正要辯解,忽然面色一沉,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听到了某種不詳的聲音。

幾乎是與此同時,原本還滿臉戲謔的屈逍,也做出了相同的反應,一雙清涼的眸子,頓時染上薄薄一層陰翳。

顧不上那麼多,百里珍珠一個箭步躍出房門,輕身登上屋頂,便看到了漫山遍野的火把,徐徐地從山腳向上移動。

是官府,官府來抓人了。

百里珍珠知道他們會來,卻沒想到他們會來得這麼快。

他在心里飛速地打著算盤,是該第一時間就沖下山去,向官府表明自己的臥底身份,為唐小凌爭取月兌逃的時間,還是該留下來陪著唐小凌,觀望事情的發展?

正想著,身畔已多了一個人,一張嚴肅的面孔。那人靜靜地瞧了一會兒,發表了自己的理解︰「唔……這邊的民俗還真是有趣,竟然會點著火把,在夜間歡迎我這種尊貴的來客……」

百里珍珠幾乎沒能從房檐上跌落下來,他很想嚴正警告此人這並不是代表友好的火把,只是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唐小凌,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唐小凌,然後牽起她的小手,義無反顧地奔逃!

至于這個還蒙在鼓里的傻瓜王爺,就讓他繼續做友好的夢吧。百里珍珠無暇多想,青影微動,人已在三丈之外。

夜還未深,百里珍珠所過之處,每所房屋都還可見燈火。這些山匪雖然平素也習武,但都只接觸到武功的皮毛而已,眼力,耳力,都不若像百里珍珠這樣的高手。在百里珍珠耳中已經不可忽視的聲響,在他們听來卻似沒有一般,並沒有警覺起來。

他們或許在進行就寢前的談天,或許也在像百里珍珠和屈逍剛才那樣聊著女人,只是他們不知道,巨大的危險已經向他們靠攏,逼近……

百里珍珠無心考慮這些不相關的人的命運,只是調節了全部的神經和注意力,雙眼如同漁網一般,搜索著唐小凌的蹤影。

掠過層層疊疊的房舍,沒有;飛經地廣木疏的練武場,也沒有……

百里珍珠只覺得心急如焚,卻就在最為焦急的時候,驀然看見了唐小凌。

她正在他們初見的荷塘,身著一襲淡綠色的夏衫,靜靜地望著滿塘的碧葉發呆。

百里珍珠心中一喜,竟忘記了自己還在空中,提高了聲音喊道︰「寨主!」

唐小凌驀然抬起頭,一張白皙的小臉在黑夜的襯托下,顯得格外引人憐愛。

不過,百里珍珠很快就發現事情不對,因為唐小凌臉上那副引人憐愛的表情,在認出半空中的自己之後,已經變成了令人心悸的咬牙切齒。

「原來是你!」唐小凌憤怒地站起身來,順手拾起一塊鵝蛋大的石子,狠狠地朝百里珍珠扔過去,

浮在半空的百里珍珠反應當然不如在地上靈活,這石子拋出之後,正中紅心,百里珍珠如一直折了翅膀的青鳥一樣,慘兮兮地墜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這不怪別人,只能怪百里珍珠自己。

相同的地點,對著相同的人,百里珍珠做了相同的事情——漂在半空中看女孩子。

上次出現的時候,上次唐小凌什麼也沒穿,這次卻包裹得嚴嚴實實。還有一點不同,他還是一只白色的大鳥,現在卻變成了青色。

只不過,不管是白色的大鳥,還是青色的大鳥,最終都是狠狠地栽了下來。

任是傻子,也能看出這兩只鳥,乃是同一個人。

百里珍珠很快地爬了起來,手捂著受了內傷的胸部,擺出一副純真的笑臉,仿佛這樣就能掩蓋自己所干的卑污的事情似的……

果然,在唐小凌眼中看來,這只流氓做了錯事不但不自覺羞愧,居然還有臉沖她笑,簡直是無恥之極,罪無可赦。

想起被偷看的恥辱,想起他偽裝的假惺惺的模樣,想起自己偶爾對他生出的一星半點的好感,唐小凌只覺得全身的血齊齊往上涌,一時竟怒不可遏。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唐小凌拿出看家本領,正要手腳齊上,全力攻擊百里珍珠,卻只見青色的人影微微閃動,瞬間已來到自己身邊,她還來不及反應,只听得他低聲說了一句「對不住」,然後就只感到一陣酥麻的感覺從小月復蕩漾開來,遍及全身,她竟再也動彈不得。

百里珍珠攔腰抱起被點了穴道的唐小凌,如同抗麻袋一樣地將她負在肩頭,然後左腳踩右腳,正欲騰空而起,卻見一道墨色的影子應空襲來,生生地攔截了他的去路。

百里珍珠定楮一看,來人卻是端木夕霧。

他俊美的臉上如罩寒霜般地陰冷,一雙鳳眼也染上不喜的暗霧,低低道︰「放下她。」

只這一句,卻似有千鈞的力量一般攝人。

百里珍珠卻並沒有听話,只簡單道︰「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你若真想保護唐小凌,就應該讓我現在就帶她走。」

端木夕霧冷然道︰「不可能。」

百里珍珠不動聲色看了一眼官兵逼近的地方︰「有人要剿山,你不知道?」

端木夕霧仍舊冷冷︰「我不知道就不會來。」

百里珍珠道︰「那麼你是不相信我?」

端木夕霧雙眸如碎冰般堅寒︰「一點也不。」

百里珍珠苦笑,不再多說。

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只要你追得上我,就盡管來。」

話音未落,人已起身。他的輕功之高,已經到了可以傲視天下的地步,是以他有這個自信,縱然端木夕霧再怎麼了不得,也會被遠遠地拋在後面。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個冷漠的青年。不論他將速度提升到多快,端木都能穩穩地跟在後面,不近不遠,只有一丈的距離。

百里珍珠幾乎要驚出一身冷汗。

因為這一丈之隔,對于擅長輕功的高手來說,已經稱不上是距離。

何況,百里珍珠敏銳地察覺到,端木夕霧似乎對于自己的輕功有很好的掌控,他好像並沒有想刻意地靠攏自己,只那麼恰到好處地,永遠在自己的一丈開外。

百里珍珠心中一動,莫非此人並不想拿自己怎麼樣,只是威懾而已。

想到此,他竟不再費力,只用比奔走稍快的速度,不緊不慢地前行。

果然,端木仍舊穩穩地跟在他後面,一丈的距離,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百里珍珠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便收住身法,找了個空地翩然落下。

端木夕霧也如影隨形般地落了下來,目光依舊冷若冰星。

「我想你一定有其他的事要做,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百里珍珠盡量采用緩和的語調,低沉而不失力度,「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傷害唐小凌。」

端木夕霧冷冷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百里珍珠想了想,指著自己的胸口︰「憑這個。」

端木夕霧微微皺眉,目光決然︰「人心不可信。」

「換作是我,我也不信。」百里珍珠淡然一笑,「可是我並不是以心為憑證。」

說罷,緩緩走向端木夕霧︰「在我羶中點上活死穴,你應該就可以安心讓我走。」

端木夕霧雙眸閃動,他已經被百里珍珠的話打動。在羶中點上所謂的活死穴,非點穴者不能解,三天之內,被點者活動如常人,出了三天若還沒有被解,便只剩下死路一條。

百里珍珠原以為端木夕霧不會點下去,誰知這個人連想也不想,徑直並攏右手的食指中指,輕巧而快速地在自己的羶中穴上點了一下。

這一穴點下去,百里珍珠就已經有半只腳踏在閻王殿的門檻上了。

百里珍珠苦笑︰這是他頭一回自己找死,是不是蠢得可笑?

「你可以走了。」端木夕霧依舊面無表情。

然後,不等百里珍珠有所行動,他自己已經縱身 遠了。

「真是的,至少說一聲再見嘛……」百里珍珠不滿地抱怨著,回頭看看將頭耷拉在自己肩膀上的唐小凌,她已經暫時失去了活動和說話的能力,只能用滿目的憤恨來瞪著百里珍珠的胸脯,似乎要將那兒生生地瞪出一個窟窿來。

百里珍珠恍若未見,微笑道︰「寨主,你看,端木也同意讓我帶你走了,我真的不會害你哦。」

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便重又向前行進。

無端被人偷襲,又見端木對她的境遇視若無睹,唐小凌心中已是充滿了激憤,偏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分明清楚地听到了「剿山」兩個字,她是一寨之主,怎麼能坐視不管?

山寨里卻還一派寧靜,兄弟們是不是還不知道這件事?

唐小凌心急如焚,她要立刻就去召集他們,和他們一道操起家伙,誓死保衛山寨——可是,她偏偏動不了身,而且還這樣狼狽地被人扛在肩上,一動也動不得。他到底要帶自己到哪里去?

唐小凌又是焦急,又是屈辱,可是動也動不了,連話也說不了一句,心中極是燥郁難安,大滴的淚便掉了出來,落在百里珍珠胸口,很快就將他的青衣濡濕了一片。

似是感覺到胸口的冰冷潮濕,百里珍珠的身法稍稍地緩了一下,唐小凌只听見他用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說︰「安靜一點,听話。」

然後,便再不理唐小凌的任何反應,只是悶不做聲地前行,已經到了練武場。

因為是在高于平地的半空,唐小凌便很快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山腰上,大片大片的火把集結而來,緩緩地向山頂移動,火光照亮了整個綠影山,側耳凝听,已隱約能听見嗡嗡作響的人聲。

那便是剿山的人麼?唐小凌心中幾近燥狂,她性子本就凜烈,此時又激動到了極點,原本綿軟無力的身上,竟不知從哪里生出一絲力氣來,伸出雙手,竭盡全力推了百里珍珠一把,努力想要從他身上掙月兌。

百里珍珠正在屏氣凝神行進中,心無旁騖,不期然遭遇了這樣的襲擊,身法立時便凌亂起來,眼看便要重重地跌落在屋頂,肩上的女子也滑落開來。

唐小凌身子雖不能動,眼楮卻能看得一清二楚,眼見自己霎時便要從高空跌落下來,心中驚怕,只得緊緊地閉上了眼楮。

誰知她並沒有掉下去,耳邊瞬間呼嘯的風聲過後,她的身子竟落在一片溫暖而有力的托付之上。

唐小凌匆匆地睜開眼楮,卻見一雙略帶慍怒的眼楮,目不轉楮地看著自己︰「你想要做什麼?送掉你我的命嗎?」。

唐小凌狠狠地回敬了此人一個怒視,若不是他從中作梗,自己早已經和兄弟們站在一道了,縱然是他救了她,也別指望她心存感激!

那雙眼楮中的慍怒稍縱即逝,很快便轉為妥協和無奈︰「我知道你惦記著山寨里的弟兄們,但是我管不了那麼些。官府要來抓人,官府是很凶悍的。我不能——不能讓你去送命。」

唐小凌兩只眼楮睜得不能再大,幾乎要噴出火來,她的眼中隱隱帶有淚澤。

「我不指望你感激我,」百里珍珠低低地道,他低下臉瞧著她,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但是今天之後,你會記住我。只要能記住就好——我不介意你記住我的方式。」

他的聲音低沉且柔和,唐小凌皺著眉頭閉上眼,不去看也不去听。她忽然覺得很抗拒看到這樣的眼神,听到這樣的聲音。

百里珍珠說完這些話,便不再出聲,就這樣雙手抱著唐小凌,青影浮動,快速地掠過重重屋檐牆壁。

唐小凌絕望地睜著眼,在呼嘯的風聲中,無力地看著山腰上的火把漸漸地侵襲到山頂。

山寨里,已經響起不安的騷動,兄弟們好像已經意識到了將要發生的事情。他們果著上身從各個休憩的庭院里沖出來,手中操著家伙,口里罵著三字經。

百里珍珠正帶著唐小凌經過這山寨里人群最為集中的地方,燈光掩映之下,唐小凌能清楚地看到這些平日里朝夕相對的兄弟們的面孔,有的暴躁,有的茫然,更多的是驚慌和惶恐。

唐小凌甚至能听到他們中有人在問︰「寨主呢?寨主哪去了?」

唐小凌在心中祈禱,他們中有一個人能抬起頭看看,哪怕是一眼也好。

可是在這樣慌亂的場面下,面對未可知的恐懼,誰會想到要向空中觀望?

遲了,遲了,百里珍珠已經離他們越來越遠,她也離他們越來越遠。

可是在這時候,她偏偏听到有人在呼喊︰「找到寨主,保護寨主的安全!」

唐小凌的一顆心立時便揪了起來,眼淚不住地往外涌,她覺得又悲又痛,心髒仿佛被生生撕裂般地疼。

這些從小一起長大,她嘴里喚著伯伯,叔叔和哥哥的人,對她呵護備至,猶如對自己的女兒和妹妹般疼惜著她的人。

他們在尋她,想要保護他,可她卻丟下他們不管,獨自逃生。

她根本不想這樣,卻被一個無關的人主宰了身軀,強行執行了他的意志。

對身後發生的一切事情,百里珍珠只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仿佛那個世界已經和他隔離開來,他根本看不見,听不見一樣。

過了很久,很久,仿佛有幾十年,一生那麼長,百里珍珠才終于停來。

眼前竟是一座已經荒廢了的糧倉,本是由整塊的青石築成,十分堅固。由于長期荒置,,山間氣候又多潮濕,那青石上竟已長滿了厚厚的青苔。

這地方,唐小凌自己都沒有怎麼來過,這個來山寨僅幾天的人,怎麼如此輕車熟路?

百里珍珠仍舊抱著唐小凌,推開厚重的木門,吱呀一聲過後,霉壞糧食的氣味,夾雜著陳腐的老房子的氣味,便滿室地撲鼻而來,百里珍珠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徑直地走了進去。

唐小凌的頭無力地垂在百里珍珠的肩膀上,她能看見百里珍珠矯健而堅定的步伐,在一片黑暗中穿行,終于在糧倉的一個角落停了下來。

百里珍珠輕輕地將唐小凌放下,彎子,就著從半開的門外透出的一點稀薄的月光,唐小凌看到他的臉,前所未有的嚴肅。

黑暗中咯 一聲,百里珍珠的雙手不知怎麼活動了一下,原本平整的地面上,倏然便出現了一個豁口。

原來這片青石的地板,竟然是能活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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