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房里靜悄悄的，慧姐已經休息過去了小廚。蓮子一個人坐在竹凳上，守著門口等石霏珠回來。
「霏珠！可把你等來了！」她熱切地招招手，遠遠的沖霏珠打招呼。霏珠正抱著幾本子畫集，看到蓮子喊她，以為有什麼要緊事，趕緊小跑幾步進了屋︰「找我有事？」
「有，有大事。」蓮子眨眨眼，一臉神秘。霏珠不明就里，放下畫集半蹲著捏捏她的臉蛋，問︰「什麼大事？咱們屋子里住了老鼠?還是你做了壞事要我替你遮掩啊？」
蓮子搖搖頭，拉起霏珠的手搖晃著︰「是很重要的事，關系到蓮子幾十年的事。」霏珠一听的確算得上大事，也搬了個竹凳坐著，準備分享室友的人生大事。蓮子開口道︰「可是霏珠得先告訴蓮子，去主事姑娘屋子里做什麼了……該不會是告狀吧？我只是多藏了幾塊飴糖……」
霏珠笑著伸手撓她癢癢肉︰「把糖藏到哪里了？快交出來，充公，充公。」然後告訴蓮子，兩位主事姑娘讓她這幾天不用分配到姑娘屋子里干活了，先在雅間伺候著。還問她願不願意跟著李滄公子回長安。
「長安耶！皇上住的地方，肯定有很多好吃的。霏珠，你去了以後，千萬記著給我寄點兒回來啊！」蓮子瞪大了眼楮，羨慕地望著霏珠。她以前听姑娘們講過，住在長安，夏日里天天都能吃到冰，那該有多幸福！
霏珠飛快地沖蓮子扮個鬼臉︰「要吃好東西蓮子可要抓緊跟著滄公子進長安哦，我才不去。」
蓮子眼楮瞪得更大了，一下子站起來︰「什麼！該不會是听夫子授課听成書呆子了吧？霏珠，你趕緊去找主事，答應去長安，晚了被別人搶走怎麼辦？」
霏珠莫名其妙地看看蓮子，去長安有什麼好的。她把蓮子重新按回竹凳，掰著手指頭跟她講︰「蓮子，我在長安有親人嗎？沒有。有姐妹嗎？沒有。在斜雨樓至
少有姐妹、有不花錢的吃的喝的、還有夫子老先生教書教畫，將來早晚會混個姑娘當當，如果去了長安，我豈不是要給李家當一輩子丫環了呀？」
蓮子憋紅了臉，小聲對霏珠說︰「那個、那個，我們姑娘說過，公子們願意帶姑娘走，是因為公子和那個姑娘要像鳧水的鴛鴦一樣，白頭到老，永不分離。所、所以，滄公子要帶你走，你們就是鴛鴦了。」
「嚇？小孩子家不要瞎說。」霏珠彎起手指在蓮子臉上羞了羞，笑著說︰「我可不跟他作鴛鴦。」李滄固然多金，只是腦疾有點棘手。這是他的隱私，霏珠也不好到處宣揚……
「滄公子哪里不好麼。金英已經喜歡涼公子了，難道你也喜歡涼公子？」蓮子有點沮喪，如果李滄公子帶著凌羽姑娘去長安就好了，那樣她也能跟著去。
霏珠托腮想了想，她記起上輩子有一次英語老師題問大家「誰相信日久生情，誰相信一見鐘情」這個討論話題時，有一多半的女生都舉手願意接受日久生情，哪怕雙方沒有任何火花。
然後那位在英國住過許久，英倫夫人般優雅的英語老師，給出了她的答案︰「我相信一見鐘情，我和我的丈夫就相識在櫻花樹下。」這本來就是一個討論話題，見仁見智的問題。英語老師滿臉幸福地講述了她大半輩子的故事，最後開玩笑道︰「你們該許個願，將來成為我這樣的人︰開講座飛機接送；住酒店要兩張床，一張睡覺，一張放衣服；與老公一見鐘情相愛至今；有足夠的錢送兒子小轎車；心情好了去英國只為花兩百英鎊做個心儀的發型。總之，我的人生沒有遺憾。」
霏珠想到那時課堂上的情景，不由笑了，至少要先一見鐘情一次，再考慮日久生情的事情嘛！既然對毫無感覺的人都能日久生出情來，又何懼與一見鐘情之人來個日久生情呢？
她把蓮子的小手握住，笑著解釋說︰「蓮子，滄公子沒什麼不好，只是我還要等我的白馬王子，你想去長安就跟主事姑娘說一下吧，說不定主事姑娘會同意你跟著去。」
「白馬王子是騎白馬的太子嗎？霏珠你別等了，我听嬤嬤們講，大皇子還沒小藕年紀大……」蓮子擔憂地抬頭。
「白馬公子，白馬公子，不是太子……」霏珠立刻改了口。一跟太子扯上關系，準會變成宮斗。
蓮子不再糾纏，跟霏珠說了她的大事「姑娘以後會帶著蓮子一起出去」之後，從櫃子里掏出變軟的糖含了一塊，出門干活，向凌羽匯報邀功。霏珠則打掃了打掃屋子，去小廚找慧姐見習熬粥。跳進水里固然不愁饑飽，哪有烹煎蒸炒來得色香味俱全。
民以食為天，多學點廚藝，將來不至于虧待了自己的胃。
霏珠打算磨過了晚飯再去雅間伺候一個時辰，省得像昨天那樣挨餓。反正還有別的丫環在，她又不打算跟去長安，昨天已經得到了李滄願意給她美言幾句的承諾，這會兒偷個懶，應該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
她剛重新梳理完頭發邁出門檻，沒走了兩步路，蓮子就一迭聲地「霏珠，霏珠」追上來。霏珠停下腳步，蓮子來回跑得額上都見了細汗，抓住霏珠的胳膊就拉著她走︰「霏珠，我們家姑娘找你呢！快跟我去吧，等會兒樓里頭就該準備掛燈見客了。」霏珠被她拉著，還不忘掏出帕子遞給她擦汗︰「蓮子，什麼事這麼急？你也跟著我去學畫畫吧，當丫環太辛苦了，瞧這滿頭汗。」
蓮子三步並作兩步，把霏珠拽過了回廊。霏珠要向忘憂樓去，蓮子指指大花園的方向說︰「凌羽姑娘不在忘憂樓，說樓里熱，讓我帶著你去墨池那邊。快些走吧，晚了我就要被姑娘訓了。」霏珠連道好好好，跟上蓮子的步伐，急行軍似的到了墨池前。
有水氣的地方涼爽許多。凌羽折了個蓮蓬，倚著欄桿坐在亭子里，一顆一顆剝蓮子。霏珠和蓮子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蓮子先向姑娘行了禮，霏珠也跟著行過禮。凌羽揮手讓蓮子回屋去，她擱下剩下的半個蓮蓬，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霏珠妹妹，我們決一勝負吧。」
霏珠郁悶地望著滿池荷花︰「姐姐，您這麼著急把霏珠叫來，就是為了作耍？還是排練某個表演？」
凌羽將桌上碧綠的蓮子撿了三顆出來，一顆一顆擺給霏珠看︰「我，康州城三才女之一。你，斜雨樓新丫環。剩下這一顆，是李滄公子。」
霏珠揣摩著把代表李滄的那顆蓮子推向凌羽，說︰「姐姐，我不喜歡吃生的，這顆蓮子您喜歡就拿去……」
凌羽看到霏珠主動奉上，不免洋洋自得起來，小丫環就是小丫環，不教訓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這不，一壓攝，就收斂。她揚起妝容精致的臉，她比霏珠矮一些，非得這樣才能在視線上相平。「霏珠妹妹，你還有些自知之明！懂得自己有幾分輕重就好。我們斜雨樓，連紅花牌姑娘都個個自重，不是那等隨風楊柳見人就招擺，妹妹好好地向樓里姐姐們學一學。」
霏珠一听，語氣怎麼不地道呢？陰聲陽氣地說這些話，什麼意思？她又把那顆蓮子撥過來︰「姐姐不許霏珠與李滄公子交往麼？」
「霏珠妹妹，君子昭昭，小人戚戚。」凌羽攥住了那顆蓮子說︰「姐姐我不屑與你玩那些背地里的手段。」她甩袖拂了拂欄桿，倚坐上去，一如往日般嫻雅地微笑著，「你若不服，想爭他，」凌羽翹著蘭花指捏住青蓮子道︰「就如姐姐我所言，我們決一勝負。」
「姐姐，霏珠不愛吃生的，愛喝蓮子羹，這些個蓮子，等會兒帶去小廚熬一熬應該不錯。」霏珠一時熱血上涌，爭不爭李滄無所謂，讓人指著鼻子看輕，這口氣，她不想咽。
不戰而敗，是恥辱。
不求勝得輝煌，敗亦不能輸了勇氣。
石霏珠干脆地應了她︰「姐姐切莫被妹妹贏了去，說起來丟光臉面。」她眼中水光一閃，問︰「怎麼個一決勝負法？打一架還是比試誰能贏得滄公子的心？」這兩項，她都有把握。
凌羽嗤了聲︰「听听你都說了些什麼。整天想著打架和媚惑男人，妹妹你怕是作不好斜雨樓的姑娘了。咱們斜雨樓呀，最重清雅。」霏珠忙打斷她︰「別說比詩詞，我才學了沒幾天，那對我不公平，你就不是君子昭昭。」
「好，姐姐讓著你。你出兩題，我出兩題，先答對者勝，如何？速速了結，姐姐我還有許多事等著。」凌羽迎著水面上吹來的涼風，心里已經開始構思明天離開斜雨樓之前如何給李滄留下一封情真意切的書信，既要彰顯自己的才華，又要讓李滄視自己為紅顏知己，最好是能一起回長安。
想起長安，凌羽就恨得牙癢癢，听蓮子講，李滄竟然打算帶霏珠回去。跟她凌羽搶男人，也不掂量掂量肚子里有幾本書！連字都寫不好，握筆跟三歲孩子沒兩樣，這樣的人，也配呆在她凌羽的意中人身邊？凌羽甚至覺得霏珠一定是爬上過滄公子的床。「這個不知廉恥的丫環！」凌羽本來淡淡的臉色，又淡了幾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