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蓮烙 第二十九章 噬魔驚現(下)

作者 ︰ 千羽凌

此時的魑炎正飄然獨佇于溟海之淵,凜冽的狂風不斷地向他席卷而來,使得其發絲與衣袂在空中肆意亂舞,颯颯作響。

這里是西南之極的溟海,蛟族世代棲息之地。不論四季皆是在詭譎地澎湃著,好似從未安定過一般。就連海水也是壓抑的黑色,四周與海洋中已然沒有了任何生物的存在。

而這一刻的海面上,竟是連連飄浮著一具具妖邪鬼魅的尸體,使得這整片的溟海更加如死潭般陰森可怖。

玄衣男子面色冷然地望著前方許久,而後才低聲捏了一個訣。但見原本浮滿海面的那些尸體們只剎那間便如煙灰一般地消散逝去,海水也逐漸轉變為了沉寂。

魑炎緩緩閉上了眼楮,眉宇間透出了一股無耐和煩躁。

自從那日,他將最後一株生長于寒熔洞的業火紅蓮給拔除之後,便時常會有鬼怪邪魅莫名地出沒于溟海附近。而他一次又一次地施術為其解救,如今也是很不耐煩了。

其實他完全可以撇下這里一走了之,在西域瀟灑穩當地做著他的幻溟宮主,從此不問紅塵是非,遨游于天地之間,如此地逍遙自在。

然而魑炎終究是沒有這樣做,他並沒有將溟海棄之不顧。哪怕這里如今已然變成了一片廢墟,但他仍然堅持不懈地守護著這里,他曾經的故土。

沒辦法,誰讓整個蛟族,如今就只剩下他一人健在了呢?

千年前的那次滅族之災啊……玄衣男子垂下頭,深深長嘆了一聲。距今已時隔千年之久,按理來說曾經的往事早就該隨之遺忘。但是為什麼,他每次只要一來到這里,過去的那一幕幕影像便會不由自主地浮上腦海,好似是昨日才發生的那般,竟會如此的明晰和深刻。

時間越久,這些記憶反而會越發地深刻,無奈他根本就是心不由己。

魑炎抬起頭來遙望著天空,暗青色的空際上總是浮游著濃厚而灰暗的烏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卻總也抹不開,化不散。

就如他心底的魔障,無以化解。

他猶記得,就在一千多年前的時候,這片溟海還是澄澈的深藍色,天空也是純粹而干淨的,沒受任何染污。在這里,孕育著成千上萬的蛟族同類,他們在海底愜意地生活,修行。

但是為什麼,似乎只是轉眼的時間罹,就變成了如今的這個樣子?

呵,他已不願再去多想了……

就在魑炎沉浸于過去與現在的遐思之時,突然有一個長長的影子從海面上一躍而起,徑直向著玄衣男子急速掠去。魑炎本能地反手一擋,那個長影應聲而落在了岸邊的砂石地上。他不耐煩地側頭望去,以為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妖前來自尋死路,卻在目光剛剛移過去的那一瞬間就完全愣怔住了。

「蛟魂……?」玄衣男子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開口。

在他的前方不遠處,一個半隱半現的蛟龍魂魄正奄奄一息地蜷縮而躺著,本就虛幻的形體此時正隨著凌風的吹襲在一點一點的消散。

這是一只藍色的幼蛟,還尚未化作人形,就連額上象征著成年的三片黑鱗都未長齊,其年歲還不過二百。

玄衣男子來不及多想,連忙瞬移到了岸邊蹲子,右手輕覆在了那些藍色的鱗片上方,欲用自身之靈力為那條幼蛟守住它的精魂,然而他如劍的雙眉卻是深深皺起——魑炎感到十分地不解,為什麼同屬于蛟族的魂魄竟會向自己發起攻擊?

那一條藍色的幼蛟本就是個幽魂,如今豈能挨得住魑炎的攻擊?但見它的身軀逐漸被海風吹拂著緩緩散開,不出片刻便已消散不在。

玄衣男子沉默地望著眼前的這片空地,就這樣保持著屈膝而蹲的姿勢,半晌都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有飄渺的歌聲緩緩傳入了他的耳際,他這才心神一震,下意識地側頭向著溟海的方向望過去。

「這是……蛟族的歌謠……」

魑炎站起了身來,視線一直都停落在那片海上沒有移開。熟悉的吟唱聲由模糊逐漸變得明晰而清楚,充溢了他的整個腦海。

玄衣男子靜靜地站在岸邊听著,緊接著他突然見到前方的海面上竟會憑空浮現出了一些淺淡的影像——有很多很多的蛟族同類都飄游在了海上,成人形的、未成人形的。他們在一起唱歌,跳舞,狂歡,一如千年之前的那般逍遙自在。

一個蛟族女子向著他飄游而來,在他面前嫵媚地舞動著曼妙的身姿。魑炎看著她,唇角微微揚起,眼神卻依舊冰冷如霜。

女子起先只是在魑炎的周圍舞著獨屬于蛟族的舞蹈,到了後來,女子竟是將身體朝著玄衣男子的方向蹭過去,緊貼著男子的身體廝摩。

幻溟宮主不動聲色地立在原地,眼神平視著前方,面上沒有絲毫表情的變動。

那名蛟族的女子繞到了魑炎的身後,張開雙臂摟抱住了他,一條修長的細腿纏上了魑炎的健腰,傾身在其耳邊婉轉而媚惑地開口︰「炎……還記得我麼……」女子一邊說著,一邊將身子轉正了面對著他。

「炎……你不是想要我麼?來啊……」蛟族女子抬起臉來媚笑著,然而映入玄衣男子瞳孔中的,赫然已經變為了另外一張女子的嬌容。

——蓮姬,曾經九天之上的伺蓮聖女。

幻溟宮主終于是無法再忍耐下去了,但見他面色倏忽一凜,抬袖往前方一揮,原本還在他跟前糾纏的妖嬈女子,以及方才海面上所浮現出的一切影像,全都于頃刻之間消散不在,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不自量力,竟敢在我的面前施展幻術!」

幻溟宮主嘲笑了一聲,雙手環抱于胸前,凝眉冷聲開口︰「究竟是誰?出來吧。」

真正惹怒魑炎的,並不只是幻術的挑釁,關鍵在于它竟會顯現出那名女子的容顏來蠱惑他。無論對方是仙還是妖,都絕非一般。

本還算是安瀾的海面,在魑炎說完這句話以後忽然開始澎湃而起,洪波洶涌,好似是暴風雨即將降臨一般。

玄衣男子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有些詫異地望著眼前驟然異變的大海,渾然不知溟海為何會發生如此大的突變。

「哈哈哈哈哈……」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響徹天宇,似乎連海水都被這笑聲給顫動了,翻滾起一層一層的波浪,驚濤拍岸。

玄衣男子被那笑聲驚得頓了一頓,而後瞳孔猛地一縮,面上神色瞬息萬變,最終定格在了驚措和不可置信的表情之上。

「……罹?不……這怎麼可能…………」

溟海在澎湃中翻躍而起了層層的波濤,足足有幾丈之高,剎那間便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海牆。而那一排洶涌而起的洪波在翻騰中逐漸發生了變化,到最後竟是化成了一張完整臉面的輪廓。

魑炎詫愕地抬頭看著那張在波濤中顯現而出的臉,與自己的面相一模一樣。但他知道,這並不是他自己。

「……不可能的!我已經用業火紅蓮將你殺死了!三界之中,沒有任何生靈可以抵擋得了九天寰宇之花的威力!」

由海浪幻化而成的那張臉至高而下地俯睨著跟前的玄衣男子,突然就笑了起來,表情極其生動,好似真人一般。

「既然你有這麼多的疑問,你為什麼不回去你的幻溟宮看看呢?放心,你馬上就會知曉答案了,哈哈哈……」

語畢,原本有數丈之高的波濤海牆瞬間就這樣直直地傾瀉而下,海水撞擊著岸邊的礁石發出了巨大的轟轟聲響。不一會兒,這片浩瀚的海洋就再度恢復成了以往的死寂。

玄衣男子的左胸口此時驀然間一個抽痛,他有些愣怔地立在原地,而後衣袖翻飛,身影便朝著西域的方向急速飛掠而去。

溟海自開始就從未出現過那個魔羅的氣息,如今的他肯定還在幻溟宮里!——

一道黑色的身影疾迅地閃現于幻溟宮正殿之中,他已然察覺到了異常,宮中所有的侍衛及侍婢都已不在了。

魑炎只在殿中停留了頃刻便消失不見,而這一次的他,再度閃現時已是身處幻溟幽獄之中。

玄衣男子面色沉靜地打量了一眼四周,朝著本是黑色密室的那個方向行去,最後在中部的那個大圓石台前停了下來。

石台表面上鐫刻著六芒星的咒印,凹坑處的血跡早就已經變干變暗,與之前並無任何異樣。唯一不同的,就是石台之上多出了一具女子的尸體。

小顏,如今的她已然變成了一具渾身散發著腐臭氣息的死尸,只是還未完全腐化。

魑炎蹲子察看著這具尸體,面上沒有絲毫的同情之色。緊接著他突然發現,就在小顏的右手掌上,有著被嚴重灼燒的傷痕。

魑炎頓了頓,繼而恍然大悟——看來她是被施了幻術,從頭到尾都被那人所擺布了啊。

玄衣男子看著小顏那張死不瞑目的臉,一絲懊悔浮上心頭——是他大意了,竟然會將一個人類女子留在了宮中。

就在這時,魑炎劍眉一皺,閃身飛躍而起,同時甩袖反手一擋,那一枚向他擊發而來的光波便撞擊在了一旁的玄武岩上,將岩石擊得粉碎。

「罹!別跟我躲躲藏藏的,出來!!」魑炎顯然是暴怒了,對著虛空中厲聲喝道。

整座幽獄里面仍舊是沒有半點聲響,玄衣男子的目光變得冷厲無比,淡藍色的眼瞳逐漸變深變暗。他默聲捏了一個訣,而後向著虛空中一把伸掌抓去,將那一個虛無的「東西」給瞬間拖了過來。但見玄衣男子的手腕一緊,那個「東西」也在下一刻反抓住了魑炎的手腕。

虛幻的身形逐漸在半空之中變得清晰可見,卻是半分懼色也無。

擁有著兩個相同面相的人,此刻正在互相對峙著,蓄勢待發。

「你真以為單憑那朵小小的蓮花便能置我于死地?魑炎,你何時變得如此天真了?」

玄衣男子緊緊皺著雙眉,沒有出聲,手上的力道卻是在逐漸加重。

「你之所以不立即去把蓮姬給找回來,就是擔心我會趁虛而入來迷惑她吧?可惜世事無常,如今連你都無法尋到她了,哈……有些事情並不是由你所想的那樣去進行的,怎麼樣,是不是很失望?」

魑炎面色一變,掐著那人脖子的手驀然收緊,「閉嘴!」

看著跟前之人驟然變色的神情和反應,罹並沒有任何停止的意向,而是繼續大笑著開口︰「我想你應該知道吧,三界之內,唯有擁有著純白色靈魂的人類方能破得了業火之咒。那個女人,雖說她心地並不太純善,但尚能為我所用。」他一邊說著,一邊向著魑炎緩緩湊近,唇邊揚起了一抹玩味的笑意,「要不是你刻意將她留了下來,我想我根本就沒有重生的機會。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好好感謝你一番?哈哈哈哈……」

玄衣男子的雙目此時已然轉變為了赤紅之色,他厲聲怒吼︰「你給我閉嘴!!」旋即他高高抬起了手臂,以掌作劍,對著那人直直向下斬去。

然後令魑炎萬萬沒料到的是,就在他的手掌剛剛與之觸及的一剎那,跟前的人便如煙靄一般地消散無影。

「又是幻象?不可能,我分明已經……」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只覺胸腔之間一陣劇烈的疼痛,緊接著便感覺有濕潤的熱液在身體上逐漸曼延開來。一口血就這樣從嘴里噴出,繼而喉頭翻滾,大量的血液便從唇邊徐徐溢出。魑炎一時間站立不穩,雙膝一軟便半跪在了原地,左手支地,右手捂著自己空洞的胸膛,不斷地喘息咳嗽著。

「我早就說過了,我是群魔之首,而你只是個卑賤的蛟兒……」罹不知何時驀然出現在了玄衣男子的身後,微笑地說著,語氣漠然。他繞到其跟前,左手挑起了魑炎的下顎,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魑炎的雙眉之上流連摩挲,指尖緩緩下滑,停在了他微閉的雙眸上。

「多美的一雙眼楮,能夠傾亂于世人……」罹輕聲笑著,指尖在其眼皮之上來回輕撫,動作極其柔和,就像是在撫模情人的雙唇。

然而魑炎卻不是這麼認為,他只感到有止不住的寒意在身上曼延,無奈自己此刻卻是半分力氣也使不出,胸口間的空洞已然奪取了他的一切力量。現在的他只能任其舉動著,毫無還手的余地。

察覺到那人的一陣顫栗,罹緩緩揚起了唇角,似安慰般的語氣開口︰「別怕,我只是覺得,反正你也快死了,這雙妖異的眸子對你也沒什麼用了,干脆就廢了它吧。」

罹自始至終都保持著微笑的神情,絲毫不顧跟前人的掙扎和喊叫,兩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挑開了魑炎的眼皮,而後雙指用力朝里一挖,一對鮮血淋灕的眼珠子就這樣從魑炎的眼中掉出,咕嚕嚕地滾落在了罹的手掌間。

「啊啊啊——!!!」淒厲的叫喊聲響徹了整座幻溟幽獄,兩行血淚沿著魑炎俊美的臉龐滑落而下。

罹將染滿了鮮血的右手往回一抽,同時左手也隨之松開,笑看著玄衣男子毫無生氣地直直倒地而下。

「其實我還真不希望你這麼快就死了,不然後面就沒多大樂趣了。」

將手掌間的那對眼珠子收進了一個精致的小琉璃瓶中,罹最後望了一眼癱倒在地上的那人,縱身一躍便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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