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水 第一百六十三章 永結同心

作者 ︰ 阿修羅飛天舞

莊恭的臉色有點尷尬,他撓了撓頭無奈地說︰「在下真是失言了。呃,末將見過廣仁國晨貴妃。我們……我們幾個出來走走……其實是很失禮無狀的。不過膠東君殿下(注1)已經預先同幾位監丞囑咐過了,這才……走了出來,可巧就遇見晨貴妃了。這幾年也沒您的音訊消息,此刻看見殿下您安然無恙,這心總算是放下來了。」

說完,他有些憨然地笑。

見莊恭這樣坦陳心懷,七月倒是赧澀無語了。

听裴昌信中提起,他們總是有關注她的,他們確實擔憂著她的安危。

原來,在陽紆山的那個夜晚,被九頭相柳餃在口中危在旦夕的那一刻,還是有人在牽掛著她的。

只是,他們沒能尋到她而已。

是的,在那個深青色的夜晚,無邊無垠的穹廬正中,有太陰之華,月光如水。有漫天繁星,流綺相連。還有一片飄渺深邃有若淡淡白霧的銀河橫掛其上,美麗若不可捉模的瑩色氤氳。

是個很美很美的夜晚。

在吳帝青衣離去的片刻之後,她遇到了差點就無法挽回的難關。

不過,遇見相柳的這件事,她沒有告訴第三個,除了趙湨和聞人熙。

只不過如今的聞人熙,對于她的安危,多半是不放在心上的。

至于趙湨,對他來說,生死更是不算得什麼吧?她大可以死去,他可以再尋她後世,總不會落空。

只因,他有的是時間。只因,他有很大的神通。

這樣想著想著,就不由自主地入了一個死胡同,自怨自艾,自憐自嘆……覺得整個世界都拋棄了自己一樣。

其實不是的,還是有別的眼光注視著,關懷著自己。

也許,缺的只是程度。

又或者,不是自己所希冀的那幾個,也就下意識地忽視掉了。就如同對莊恭、陳遼等人來說,家國利益、顏朗令示是放在首位的;她聞人七月又何嘗不是如此,她一樣不曾將他們放在她生命中的第一重要。

是以,不必過于介懷。

是以,她笑著同他們溫謹頃談,久別重逢,略略熱絡。

官場上混得久了,再是鄉村男兒都多幾分圓滑。人界和素界盡都如此。看此刻,縱然他們笑得憨厚淳樸,卻也有使心計。

便是楊輝貢寬兩位中郎將,原本最是沉默和跳月兌的兩個;這會子也都齊齊裝作與七月從未有過杯葛,只專心說眼下的情勢。

但,情意總是真的。

不說別的,他們總是關心她的。

有這份心,足矣。

世事紛亂人心多變,能被牽掛,已屬難得。

「大將軍駐守邊關,沒有過來。」楊輝突然這麼說。

七月微詫︰「上將軍和你們均隨媯汭帝主前來廣仁,彥大將軍守國駐邊這不是很平常的事麼?何須特地同我提起?」

不過,原本裴昌在讓榮姜貴妃轉遞的信中確實提到彥也是要一同過來的。結果不來倒也定有些原因的吧?

莊恭解釋道︰「子卿大將軍同周尚宮也定在本月成婚……距當初請膠東君殿下傳書之時,卻有年載,當時不曾料到義濟國白龍主李帝陛下會在這個月里大婚,撞了日子了。」

「本來媯汭提議說延後婚期,周尚宮亦無異議……不過子卿拒絕了。」

七月忽听身後傳來裴昌的解釋語聲。

這位膠東君和以前看起來有些不同,眉目間難掩的飛揚神采;以往強行壓抑的中規中矩,行止似乎各國麒麟首相那種不自然的老成一掃而空。

這大概是裴文之死,進位為御史大夫,繼而與媯汭女帝大婚許多樁件事體交織編繪而成的力量解去了他身上的束縛;所以他現在變得生動起來,不再呆板沉重。縱然辦事穩妥,人卻很悶。

「子卿他……很無顏見你。最後情怯而止步。大約,琴軒同他說了許多往事罷。」

裴昌補充說道。

七月笑著調侃︰「有何可情怯的?不過彥大將軍和周尚宮能得成眷侶,也真是不錯啊!令我吃驚了,不過這事很好,真是很好。」

驀然,六人之間一下子冷場了,再說不出什麼話來。于是這幾個舊識的人都頓時感覺到,彥真的是最英明果決的那一個。

相見不若不見。

懷念著的東西永遠不會是現實中所能體味到的。

眼前的女子早已成功地變了樣兒,她的語氣氣度舉止,處處都透露著疏遠的信息︰她不再是他們的主上,而是別國的貴妃。

並且,她身後的那女孩兒,年紀雖幼,穿著打扮也是廣仁國孟陬皇城普通宮人的樣子,可光看其周身氳繞著的那份五氣也十分的不好惹了。

再也不是當初了。

「先皇後的札記,真的有這樣的物事麼?」

七月自然看出彌漫之間的僵硬別扭的氣氛,她裝作毫無所覺,只笑著問裴昌。

裴昌默了一默,伸手在懷內一模,果真取出一本薄薄的書札,遞向聞人七月。七月也不與他客氣,含笑收入袖籠內,接著微側頭對著小青幽示意作色。

來之前早有知會,饒是青幽天真懵懂,總也不會出這岔子;她見聞人七月一打眼色,立刻笑著佯作剛剛想起的樣兒提醒道︰

「晨貴妃可別忘了還要趕去看雰霏殿下的大婚呢,莫要錯過了時辰,惹得令祖父上將軍無顏生怒。」

顏雲雰以其幼時所居雰霏居為封號,被白龍主封作顏氏雰霏皇後。也因此,青幽便喚她做雰霏殿下。

七月會意,復又轉頭笑著同後頭數人告辭︰「那……你們還是回永明殿慢慢喝酒飲宴,難得的盛會大典,定要盡興。我先過去永福殿了,稍後再會罷。」

只這樣匆匆一面,他們也沒有多加挽留。于凡人而言,過去只可緬懷,難以回溯。畢竟,他們不是龍主。

裴昌也沒有跟上來說同行之類的話,即使他也是要回到永福殿的。

一個時辰後,聞人七月與青幽出現在婚典的附近。

按照青龍主以及其他諸位龍主的意思,孟陬皇城的所有人等均可在永福殿周遭觀禮。

主持婚慶大儀的乃是樊桐主相。

八荒麒麟之尊主︰萬年祥獸——水麒麟。

樊相的這個身份是直至趙湨定下婚典細則的時候,七月才得知的。

青龍在宣布其諭旨之時,其他的幾位龍主面上並無訝異,可見早知內情。顯然,趙湨這話是特意說給當時永明殿上他國來使以及本國的諸位公卿官宦听的,表明廣仁國並無輕視義濟國的意思。

為他的偷懶撇清尋找理由。七月暗暗鄙夷地想著。不過,又跟她有什麼干系呢?五大帝國甚至整個素界,趙湨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

她管不著。

她只擔心一點︰如果有樊桐代勞主持婚典,那就意味著趙湨的自由。而他的自由自然意味著她的不甚自由。

這倒是非常煩心和討厭的一件事。

雖然她知道他實在清楚得很,但還是不喜歡明明白白的不自由。掩耳盜鈴的鴕鳥心態總比近在眼前的脅迫來得強多了。

好在趙湨雖然不曾主持婚典,卻正正經經地出席了。

這令得七月大大地松了口氣。心里又開始敲鼓︰他到底是听得到她的心思還是听不到呢?雖然素界各方面的各種常識都告訴她,獲得龍血的帝後之心音,龍主是無法听到的;小米的日記本也這樣告訴她……可是,可是她的血,是不一樣的。

趙湨自己都這樣說過,龍血出了問題。

遠遠地站在龍尾道,御橋附近,看那拆了扇門的永福殿內;可以清楚看到顏朗,趙湨,錢沇水,楚笑寒,孫洧淵,周媯汭等人。

裴昌也已經回到媯汭的身側。

殿中央是白龍主李滎澤和即將成為其皇後的顏雲雰。

永福殿是祭天的外事三大殿之一。

它的構造非常特別。

首先天花頂是可以拆卸見天;其次殿四周的牆壁不是普通的磚牆,卻是隔扇門拼成的框架。

亦即是說,只要需要,它可以變作猶如露天廣場一樣的殿閣。頂上可以灑下太陰太陽之光彩;四周可以通透一觀內里究竟。

這一刻,孟陬皇城內許多不需參與相關雜役事務工作的內官以及各宮妃嬪,此外自然還有無差的百官,袞州城聞訊而來且獲得特許進入孟陬皇宮的百姓們,均與人界的八卦人群眾一般,興致勃勃地站在永福殿月台外圍、附近的垂帶踏跺及如意踏跺不遠處、龍尾道等處,一邊輕聲議論著,一邊瞪大了眼楮看著難得一見的奇觀盛典。

確實是奇觀。

人們,都是來看李帝會怎樣把龍血交付給一位凡人女子吧?

從此,此女也將不凡,踏入更高一層的神通道。

七月所在的位置是距離永福殿最遠的一撥人群處。

永福殿外的月台早就圍了許多執事以及隨侍的監丞與內官,以及準備當差的官吏;月台外則是青龍主陛下的淑妃及惠、麗、德、賢、良、長六夫人等一眾嬪妾和隨身侍婢;再外是長長的御橋和御道,這一帶站滿了各國的使臣還有廣仁朝的公卿與許入內的百姓們;到龍尾道的盡頭,也就是一些從別國遠地趕來的閑散客旅等人了。

這麼遠,又隔了這許多人,要直直地看入永福殿內,那是不可能的了。

但七月還是看到了。

有龍主,所以各種各樣的人的心音就洶涌地推入她的腦海內,告訴她那大殿內的情形,清清楚楚。

故此,即使是她遠遠地站在龍尾道外,依然可以看到御橋,看到御道,看到永福殿外的月台,看到那座拆了扇門的永福殿;可以明明白白地看到殿內的所有人。

雙眼看不到。

卻在大腦中看到。

栩栩如生。

歷歷在目。

顏雲雰的樣貌跟她很是相似。

她听到了。

他們在說︰「啊,真是跟晨貴妃,也就是以前的華妃長得好生相似啊!活月兌月兌地一個人啊!怪道說是姐妹倆啊!」

于是她笑了,什麼活月兌月兌地一個人?!本來就是顏雲雰自己一個。當初的華妃就是顏雲雰,而今義濟國的雰霏皇後也是這個顏霏。

顏雲雰以帝後身份梳高鬟凌雲髻,發上帝後之大鳳冠中央是九翅含明月珠(注2)之赤金鳳,左右另有鎏金花鈿十二支、垂珠點翠釵鈿十二支,互相映襯,十分輝煌奪目。

身上著純白色翟形暗紋的翟衣,大袖連裳;內為素紗中單;另有大帶;腰間有金玉翡翠革帶。整套裙襦大袖因為是全白色,且用質地最為輕盈飄逸的霞影紗制作,故此更加顯得渺渺若仙,姿態美妙。

她對面的是白龍主李帝滎澤。

作為白龍國的帝主,義濟國以白色為尊。

與陽國一般模樣。

但是義濟國的白是那種瑩色發光的米亮色,並非蒼白之色。五大帝國的人自然覺得不同。

可七月始終覺得一眼望去並無區別。

大約這就是差異之處。

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總也無法融合。無論觀念還是行為?!

李滎澤穿了瑩白色的端服,深衣制。

頭發整整齊齊地束作小髻,髻上覆素色精華縐紗。他額上緊戴包金邊緣白玉冕冠,中插白玉簪。

他身上那白色龍袍,亦是極致華貴。團龍卷雲提花暗紋錦緞的上衣,米色寬緣,琵琶直袖;下著明雪色下裳,四色雲錦繡;素白縐紗中單;雪天青的皮革嵌玉腰帶;淡藕色絲織立草龍錦步雲履。

李帝微笑著,看著顏雲雰。

想來顏雲雰也應是如此回望他。

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們兩個也算是得成正果了。

接下來,是令周遭人血脈賁張,極其期待的一刻了。

甚至是一向冷靜的樊相都有些難以自抑的微笑出現在嘴角,面頰上稍顯紅粉緋緋,似乎頗為激動。

不錯,那是由白龍主將其一生一次的心口龍血交付帝後的重大儀式。

七月下意識地隨著人群,還有一直興奮地叫喚個不停的青幽的步伐,往前走了幾步;不由自主地凝足目力去看。

當然只看見密密麻麻的人頭背影。

看是看不到的。

只能听到。

李帝在解開衣衫,周圍的人開始騷動紛亂。

而後,他似乎將上身的外袍中單內衣等的襟口衿帶解開了,露出了□的肌膚。

于是,開始有更加激動的叫聲。

可以想象,那樣俊美的男子微解衣衫,半露胸膛的美態。

樊相依然莊重,他典雅地朝李帝頷首,表示已經準備妥當一切。而白龍也十分坦然,他即刻亦同樣示意可以開始。

一旁立刻有司禮監太監丞劉綸親自奉上托盤,內放一把精致無比的玉具劍。

無鞘,劍身如一泓秋水,寒氣逼人,在日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芒,異常艷麗瑰燦。

此劍看去雖削金斷玉,卻只怕是刺不穿龍主的護身龍鱗的吧?附近觀禮的人們立刻在月復內偷偷思考,也有低頭湊近竊竊私語的。

樊桐笑。

自然,在場的所有人等,只怕是都不曾見過龍主大婚場面的。而數十年前孚應國和靈澤國的那兩位帝君的婚事,偏又不同以往的低調;故此,得見歃血為盟的一幕之人,只怕是一個也沒有了。

最近的一次婚典,卻是靈澤國的媯汭女帝。

巧的是,靈澤國彼時適逢大變。

在裴文作法自斃之後,縱然媯汭女帝以龍主之尊貴身份整頓朝廷,打理國政,卻也不是那樣一蹴而就的輕易事。

加之,這樁婚事,似乎並不能令黑龍主快樂雀躍。

最後那婚典,又是從簡了。

到如今,義濟國的這位白龍主與靈澤國輔國上將軍之孫女顏雲雰的婚事,倒是成了一等一的隆重典儀。

樊相思考著,目光又掃向一旁恭恭敬敬、懸舉雙臂的劉綸那手中的托盤。那里放著的這柄玉具劍是極好的珍品。

可即使是珍品,又如何?

這玉具劍,凡俗人等用盡全身力氣刺向白龍主,只怕也是無甚效果作用的;但李帝自己動手,當然就大大不同。

李滎澤面不改色地伸手握劍,轉手反刺心口。

玉具劍身反射的黃綠兩色直直地照耀在白龍主的臉龐上,劃過他如玉的頰、鼻與狹長秀美的雙眸,可他的眼瞳眨也不眨一下,只盯著前方的女子;接著,劍尖緩緩地扎入胸口,一分,再一分……

直至劍身末入肉內,最後到了劍柄處,卡住了。

鮮血汩汩流出,染紅白色帝袍。

穿心而過?!

眾人驚駭地齊齊吸了一口冷氣。

龍主的心口之血,原來竟真的是要穿透身軀,沒心入肺!若換了尋常人類,受此一劍,心髒大損,脈搏有虧,自然回天乏術,必定一命嗚呼。

此情此景,連顏雲雰都臉色變了好幾變。

她雖知道會有此關,卻不曾料到親眼見著,仍是不忍多睹幾分。頓時,只想把眼移開。

可李帝笑著對她說︰「阿霏,看牢,莫要轉頭。我這全是為你,才流出許多的血啊!」

于是,她只好忍耐著繼續抬目凝視眼前男子。

十年過去,他還像初見之時一般好看。

那時候,那一面,永駐她心間。

記得夜色中小巷轉道內,燈火闌珊處;他笑得肆意,眉目間流轉的艷麗色相,無法言喻。

「咦,這位秀麗的小娘子,你看牢我做甚麼?頭都不轉,眼都不眨一下。」

她氣得不行,但想了想還是按捺了下來,瞧都不瞧他一眼,掉頭就要走。

可不論她怎麼走,竄入哪個里巷,卻總也甩不月兌他。

最後她咬牙道︰「你究竟要什麼?」

男子眯了眼笑,伸出手指點了點,說︰「要你手腕上那只纏臂八圈珠紋金花釧。」

「這是家祖適才剛剛送我的,我若給了你,便是對家中大人不敬。換一樣吧。」她沒好氣地回答。

然後他說︰「我偏偏就看上這一樣兒了。」

她無語。

作者有話要說︰注1︰膠東君指的是裴昌成為媯汭女帝的夫君後獲得的封號。

注2︰明月珠就是夜明珠的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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