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沐陽情 第八十七章 雲煙背後的真相1[VIP]

作者 ︰ 遇昕

五年後.

日本京都近郊山城。

夾在古雅小鋪中間的青石路逐漸傾斜變窄,最後轉成一條石階小徑,是山路的開始。

四月天,應是美麗的春季,但因為在山的北面,樹葉百草濃濃綠著,花朵卻形象得不多也不鮮艷,在一片陰翠中,感覺是悲涼的。

溫情穿著黑洋裝及鞋子,長發系黑帶,露出一張蒼白細致的瓜子臉,開頭美好的杏形眼盈著波光,帶著遙遠的悉緒,一眇一眇地拾級而上刻。

神社是木造的古建築,前面有刻著「常夜燈」漢字的石柱子,溫情站在山泉池前,用竹瓢汲水,清洗手臉。

穿過拜神的婦人,踏過木橋,來到竹林中,她月兌了鞋進入一座木屋,里面是干淨的榻榻米和室,供桌上列著數不清的牌位,都是京都人家故去的人。

其中有一尊是借放的噱。

怡華,是溫情的…

她跑開,淚珠決堤般流著。算什麼呢?怡華是只在她的肚子里存活三四個月的孩子,未見天日,就被迫死亡。藤井沐陽那年沒有真的放她走,只是,在他幾近折磨之下,孩子就這樣流掉了。

「不用再騙我,我已經知道那是姓楊的孽種!那段日子,除了我,還有他!」藤井沐陽冷冷的話語猶在耳邊。

那是她人生最黑暗的時期,得知母親和妹妹已去世、感情被騙、嘗試自殺。沒有孩子後,白日做心理治療,夜晚則惡習夢連連。有時是一群嬰兒在她身上、床上爬來爬去,每個都空洞無生氣地笑有時只有一個嬰兒,胖而巨大,從湖中跳出,要拉她回去那黑水中。

以前,外婆說過,那是含怨的嬰靈。她帶著怡華的骨灰到很多神社去祈諒祈福,求牌位和姓名,第一季每一節都不敢忘,夏蟲冬雪換移,直到傷口隨時間漸漸淡化為止。

五年前的往事了,她始終不能、不願、也不敢去想。

溫情叩首再拜,久久不忍起身。

回程的半山腰,溫情踫見剛由京都櫻花祭回來的小舒,小舒一身花俏的打扮,手里牽著四歲的小雪,母女兩人一臉笑意,似乎玩得非常開心。

「你應該來的!」小舒一看見她就說︰「從大孤來的藤間祿惠社表演櫻祭音頭舞蹈,那些扇舞真是漂亮極了。還有平野雜子鼓團的日本大喜;宮琦縣派出的戰舞。每個人背後都插有二公尺的柳條,跳得好壯觀。又高又大的神船,小雪都看呆了。記得剛認識深山景的時候…」

小舒突然停下,臉上掠過一抹哀傷。兩年前小舒帶著幼小的女兒離開東京,去了北海道,當時溫情已經安穩下來,給昔日好友發了一通email,後來才知道原來兩人竟在同一個地方,當晚,兩人花了昂貴的電話費來安慰彼此,在電話兩頭哭成一團。

為了怕小舒太過傷情,溫情忙把注意力轉到小雪身上。小雪手上握著一個木偶女圭女圭,賀賀的臉上有著烏黑劉海和微笑的眼楮,身體是簡潔的紅木,畫著飾潢櫻花的和服。

「這是什麼?」溫情用中文問。

「小芥子。」小雪張著大眼,用日文回答。

「你講得很不錯呀!」溫情稱贊她說。

「看在小芥子的份上,她就說那麼一句。」小舒說。

「我以前也一樣。」溫情說︰「本來跟我說得好好的,有一天被同學罵日本鬼子後,就好幾年不說日文,還裝做听不懂。」

這時她們走到一個平台,有專為旅人設的小亭子,可俯望一片碧綠起伏的高爾夫球聲。

往西去是浩水無邊的湖,經常飄著霧氣,淡渺虛幻得不似人間景象,再遠有幾座山,應是高大的,但在湖氣的淹湮下,反像用水潑弄上去的,層層渲染,連在晴朗的日子,都不太真切。

「那些打高爾夫的人,會不會打到一半找不到球,或者看到一個長發女鬼呢?」

小舒旨著矮丘說︰「我記得以前這兒是大片陰郁詭怪的森林,曾有上百個青春正盛的失戀少女,走進去上吊自殺,所以又叫自殺林或胭脂林,流傳了好多鬼故事呢!」

「現在樹木都砍得沒剩幾株了。」溫情嘆息說。

「那時候,我連看到那高大的鐵絲圍欄都害怕。」小舒打著寒噤。「有人說看到許多白衣飄飄身影,夜里會跟著你回家,連大白逃詡可以听見少女的哭聲,嗚咽不絕,政府嚴令看守後,仍有不少失意女孩跑來,沒辦法入自殺林,就往湖中一跳…」

「別說了!」溫情臉上十分慘白,她再也听不下去,定定神又說︰「當心嚇著小雪。」

小雪辮子有些散掉,正由媽媽袋子里翻出「鍵善良房」的烤番薯餅,小小一個,吃得津津有味。

「你又去習一堆了呀?」溫情問。

「對呀!瞧!草餅、茨城縣的蕨葉餅、柳櫻堂的山里柿、中松屋的羊羹。番薯餅本來想找兒島的,但找不到,京都的也將就。」小舒說。

「你使我想到母親。」溫情忍不住說︰「听外婆說以前她天天等柴魚,說宜蘭、花蓮的不道地。還指明我外婆,要某家魚市場的,柴魚來了後,她就熬高湯,過濾,再和味噌調勻,再過濾,好像是什麼謹慎儀式,可以弄一下午。」

「那就是鄉愁。」小舒說。

「你媽媽他們好嗎?」溫情想到問。

「一樣在台灣經營家族事業。」小舒說︰「我媽一直叫我回台灣,怕我孤獨。

但我想小雪已經習慣這里了,就呆在這里了。」

「小舒,你真不容易。」溫情由衷地說。

「別說我了。」小舒站起來說。「我們快回去整理行李。我在東京買的三宅一生、山本耀司設計的衣服,不知道塞得下去嗎?」

「天呀!那可是很貴的!」溫情說。

「要謝謝你呀!」小舒說︰「你投資的店面連住宅、花圃地,替我省了好多錢。所以我不忍一個人獨享,一定要叫人回來,我們的花坊生意相當好呢!尤其你那一招健康花卉推展,極受歡迎呢!」

「說實在的,我有點怕回去東京。」溫情說︰「東京對我而言,已經是陌生的城市了。」「東京是變很多,許多你記憶中的建築都被新冒出來的建築遮蔽了。人比以前擁擠,交通理亂,有時令人煩躁,但也生氣勃勃!」小舒︰「反正和世界各大都市一樣,有它的優點,也有它的缺點。」.

說著說著,她們已走到山下。天色近昏灰,很多店家早已獻上燈,照在青石板上,也照在路燈桿斜斜插著彩條枝柳上。

黃昏看似靜甯,但沒多久尋夜歡的人就要出來。

棒幾條長巷,有另一簇新的大廈,豪華現代的外觀,電腦智慧型的管理,戶戶燈火中是新起的候門貴族,在離溫情不遠處,享受人生的尊榮與奢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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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井沐陽站在陽台上,一手拿著酒,靜靜地看著天邊的月,銀勾彎彎,薄紗般雲來了又去,幾番遮掩,外面車馬俱寂,只有他母親林惠雅藝的祝禱聲由屋內清晰傳來。

「川和,你的仇我一定回報的,我知道你在地下還沒真正安心,只要姓溫的還有一滴血脈在這里你就覺得冤枉,放心吧,我們的兒子會辦妥的。」

雅藝早餐前對弟弟的祭拜,已成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沒多久,她站在藤井沐陽的身後,看他高大的身材,濃厚的發覆在領際,寬厚壯實的肩膀令她想起屈死的弟弟,她輕輕問︰「要不要對你舅舅說一些話?」

他走進去,屋子右邊是寬敞的客廳,左邊是書房。書房旁是母親的佛堂和舅舅的供桌,終年香煙繚繞,清水花果不斷。和室的紙門若不關上,可以看到整個房間格局,讓人感覺他們的存在。

一炷香,他靜靜立著,直視舅舅的照片,把青春換成永恆的死寂。

他用母親听得到的聲音說︰「凡事都有了結的時候,舅舅,我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求你靈魂的安寧,你們滿意嗎?」

藤井沐陽插好香,又合十默禱,回過頭,雅藝站在那兒,他深不可測的眼神並沒有她所想的得意與快樂。她忍不住問︰「你想好怎麼做了嗎?」

「媽,您別心急。」藤井沐陽說︰「這只是開始,魚兒方入網,等收到網的時候,才是好戲上場。」

「我真等不及星期六了。」雅藝望著那兩張黑白照說︰「我要看到你父親束手無策,跪地求我原諒的樣子,把姓溫的狐媚女子趕離這個世界,免得她禍害人間。」

「雅藝呀!」林惠和由書房走出來︰「沒想到你年紀愈大,性子愈烈,這樣詛咒人的?

虧你天天吃齋念佛,要修個慈眉善目,卻連脾氣也改不了。」

「大哥,你明知道這件事不可以開我玩笑。」雅藝直接說︰「我一生只有這個心願,完成不了,我死都不甘心。」

「就這個心願?」和不願意和妹妹沖突,放松語氣說︰「還有另外一個吧?沐陽都快三十二歲了,也該成個家,讓我們有孫輩可以抱呀!」

「這件事,我何嘗不爭?」雅藝看了兒子一眼說︰「我不知提了多少次,也介紹很多名門閨秀給他,秀外慧中、才貌雙全的都有。他就是有那麼多看不中意的理由。」

「媽,家里的事不解決,我沒有心情。」藤井沐陽放下酒杯說。

「舅舅,您的用心,我都了解。」藤井沐陽說。

「了解沒有用,要行動。」和說。「剛才你舅媽提起她大姐的女兒藤原小優,人漂亮又能干,剛從英國念書回來,還待字閨中,若你們能配成對,我就太滿意了。」

「藤原小優?」雅藝想一想︰「是不是新加坡娛樂業巨子藤原家的女兒?」

「是呀!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好親家。」和說。

「那太好了。」雅藝露出笑容說︰「不如這次沐陽就和你回去,雙方見個面,認識一下,怎麼樣?」

「媽。」藤井沐陽馬上開口。「我還是先處理家里的事,免得夜長夢多。」

雅藝沉吟半晌,笑容又逐漸消失。

「雅藝,你折騰沐陽還不夠嗎?」和搖頭說︰「看看這幾年他過的什麼日子?沒有自己的生活娛樂,沒有一個知心女友,簡直被復仇計劃壓得喘不過氣來。」

「不是我不放。」雅藝猛抬頭。「你沒看見川和死時七孔流血的慘狀,我到現在都還夢見。而溫家人呢?他們依然有一個女兒過得逍遙自在,毫無懺悔之心,連一聲對不起沒有。還有沐陽的父親,雖是他的父親,但他當年置我們母子于不顧,還照樣一直想著那個女人,你說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雅藝,你的心情,我絕對了解。」和耐心地說︰「我也曾失去生命中最摯愛的人呀!

承平死時,我內心也充滿恨,想懲罰全世界,但有用嗎?承平依然不能活過來,而我只造成更大的痛苦而已。我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要從悲劇中解月兌,只有一種方法,就是寬恕兩個字。」

「寬恕?」雅藝雙眼睜圓︰「我何嘗不懂寬恕?但對那些不認為自己做錯事的人,我寬恕什麼?他們只會笑我愚蠢白痴、頭腦發癲。他們全是沒心沒肝沒良知的人!」

「天理自有昭彰的時候。」和仍勸著︰「依我看,那個女人的女兒當年也不在其中,放過她吧,我們又何必去沾上劊子手的血腥味呢?」

「大哥,這你就不懂了。」雅藝冷笑一聲︰「我就是要那個女人在地獄也知道什麼叫惡有惡報!當他們走投無路時,與天作孽無關,完完全全是自作孽的結果,明白嗎?」

藤井沐陽在一旁,始終不發一言,只瞪著杯子發呆。

和走過去,按按他的肩膀說︰「舅舅只有兩句話,公私恩怨分明,得饒人處且饒人。」

「大哥。」雅藝聲音又揚起。

「舅舅,你放心,我不會耽誤集團的發展。」藤井沐陽轉向母親︰「媽,我會做我該做的事。」

夜寂寂,藤井沐陽坐在書桌前,白襯衫有些零亂。他翻著桌上的一疊文件,電腦字體在最後一行整齊地印出︰怡華花坊,負責人,溫情。溫情….

他伸出右手,用指尖輕輕觸模那三個字,原本陰郁嚴肅的臉孔不自覺地眨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在俊逸的五官上產生許多陰影,像地獄使者,充滿著致命的危險性。連書櫃角落,雅藝養的小白貓,也如夢見鬼魘般,突然驚醒。

必上燈,藤井沐陽將自己深深地埋在全然的黑暗中,遠方有隱隱的風鈴聲傳來,他分不清是自屋檐下或來自他內心深處的。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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