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 正文 第020章 種子情深(二)

作者 ︰ 新沙孤鳥

水保耕心里明白,翻地的活就是他的了,地塊雖然不大,一鍬一鍬的翻,像他這樣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鉚足勁苦干,也得用上半個鐘頭。說干就干,他月兌去套在外面的舊棉衣,拿起鐵鍬翻起了地。丈母娘嘴角微微露出笑容,瞥了一眼翻地的女婿,用鐵鍬拍打著土塊︰「翻地是個力氣活,你來得正好,我正發愁沒人翻地哩,你要是不來,我還得翻大半天。」水保耕反應快,有點討好丈母娘,笑道︰「過來就是想看看有啥活沒有,沒啥活,下午我就回去了。」

丈母娘大半天能干完的活,水保耕半個鐘頭就干完了。丈母娘看著這麼能干的新女婿,心里甭提有多高興。翻完地回到家,丈母娘準備做午飯,他裝做沒事似的走進庫房,看到剩下不多的幾袋糧食,目光停留在半口袋小麥上,目測足有五六升。剛才翻地時听丈母娘說,只有一墑自留地,也就是兩升種子,還能剩三四升,這麼好的麥種子不知道借給別人沒有,要是沒有借給別人,這些麥種子正好夠我家兩墑自留地,我得找機會問清楚再做打算。

水保耕正在捉模借種子的事,忽听得門外說話聲,可能是大丫他們收工回來了,他趕緊走出庫房,站在院台上朝大門外觀望,果然是李家兄妹走進家門,定楮一看,就是不見李大丫。

「姐夫過來了?」二丫、三丫親切地叫姐夫,看他心神不寧,應答著朝門外看,兩個小丫頭咯咯大笑幾聲︰「別看了,我姐早就跟別人跑了,誰讓你這麼多天不來看她。」

兩個小丫頭說笑著走進廚房,就是不說李大丫的去處。水保耕跟李小平、李小軍、李小兵打過招呼,跟著走進廚房。丈母娘正忙著做午飯,水保耕說話心不正焉,一個勁兒的往大門外看。心想,我咋好意思開口問這兩個小丫頭?不問吧,顯得不關心她姐;問她倆吧,這兩個丫頭片子不但不說,反而會嘲笑我,如何是好啊!

二丫看水保耕心神不定,還想逗逗他︰「姐夫,你想不想我姐?你說想,今天肯定會回來;你說不想,今天她就不回來了,哈哈、哈哈哈……」水保耕望著大門口,不曉得這兩個鬼丫頭耍什麼花招,苦笑兩聲,沒有應聲。

二丫洗完手幫母親燒火,三丫嘲二丫使了個臉色,詭笑道︰「想沒想,你說呀?你不敢說,哈哈哈,她今天不回來。」

二丫往灶門里塞了一把碎柴,接話道︰「我知道你不想她,上午她看見你來了,故意躲著不想見你。她給我說,要是你說想她,讓我去喊她;要是你說不想,就不用喊了,看來我是不用跑這趟冤枉路了。」

兩個小丫頭七嘴八舌,刁難這位新姐夫,水保耕曉得這兩個小姨子在挑逗他,這讓他很為難。這輩子找到像大丫這麼好的媳婦是他的福份,說不想是假的,說想她吧,實在說不出口;還不如直問了吧,他嘿嘿干笑兩聲︰「二丫,別逗我,你姐到底干啥去了,咋還沒有回來?」

「我倆的問話你還沒有回答哩,就不告訴你,你先回答我的問話。」二丫噘著小嘴跟姐夫撒嬌。

水保耕假裝生氣地說︰「想,想,想,你再不說我可要走了。」水保耕做了個轉身要走的樣子。

「哈哈哈……你走呀,你走了,再也不要回來,我姐不會見你,哈哈哈……你想?為啥這麼多天不來看她,我姐天天站在大門口望你。」三丫替大丫抱打不平。大哥李小平洗完臉,招呼水保耕進屋,準備生火喝茶。李小軍看他著急的樣子,笑道︰「不要著急,大丫跟爸去劉四方家商量點事,一會兒回來。」

水保耕听說去媒人劉四方家商量事兒,心頭一怔,商量啥事,這麼緊急,難道他家想變卦增加彩禮?我想不會;想退親,也不大可能,哪會是啥事哩?李小兵走進門,看水保耕心神不寧,坐立不安,好像有心事,笑問︰「想我姐了?她一會兒不在,你就心神不寧,為啥不常來看她?」水保耕听後趕忙說︰「沒有,沒有,我在想,想她為啥還沒回來。」

二丫走出廚房,正好看到李衛東走進大門,笑著打招呼︰「爸,你看誰來了。」水保耕看老岳父一身灰塵從大門外進來,趕忙迎過去打招呼,眼楮望著門外,沒有看到李大丫。

「他姐夫來得早,幫我把自留地都翻完了。」丈母娘看到孩子他爸,掃了女婿一眼,想當著孩子們的面表揚這位新女婿,意思是這孩子勤快,眼里有活,是一個好女婿。水保耕听了丈母娘的話有點不好意思,走進堂屋,坐在炕頭邊。

李大丫拍打著衣服,灰頭土臉的從門外走進來,抬頭看到坐在堂屋炕頭邊的水保耕,猛然一驚,臉上露出一絲羞澀的微笑,低頭快步走進廚房,趕緊洗了把臉,擦上洗臉油,換了件干淨衣服,走進堂屋向水保耕打招呼,然後悄悄走出屋子幫母親去做飯。

新女婿幫她翻地怕是累壞了,中午做的是帶肉的白面條。這可是水保耕最愛吃的肉飯,家里生活困難,春節過後再也沒吃過帶肉的白面條,聞到這股香噴噴的豬肉面條,讓他大咽口水。

李衛東家人口多,加上水保耕共有九口人。幾個小伙子吃飯快,丈母娘顧不上吃飯,光舀飯都來不及,老大端著飯走了,老二端著空碗又進門;二丫剛走,三丫又進來,都是自個兒端飯吃。水保耕正是吃飯的好年齡,他個頭高,飯量大,又走了四五公里的山路,翻了半個鐘頭的菜地,肚子餓得發荒,象這樣帶肉的白面條,好幾個月沒吃了,一頓不吃個五六碗不算吃。他吃了三碗就說飽了,不管家人怎麼勸他就是不吃。水保耕放下碗筷,擦擦嘴巴,轉身走出堂屋。

水保耕不是說吃飽了,他到廚房舀第三碗的時候,看到鍋里飯不多了,李小平、李小軍、李小兵每人又吃了一碗,等他吃完再進廚房端飯的時候,鍋里剩下不足半碗,丈母娘還沒有吃飯。你說,作為女婿,他還能端著空碗去舀飯嗎?辛苦了一個中午的丈母娘肯定是沒飯吃了。

吃完午飯,水保耕跟李家父子家長里短的閑柳,誰也不提種田的事。李衛東坐在炕後頭,抬起煙鍋抽起煙來,心想,听劉四方說,女婿家把幾升小麥種子賣了湊彩禮錢,兩墑自留地沒種子,他拿啥下種呢?作為親戚,女婿家有困難,應該伸出援手;今天,我去劉四方家,想讓他捎個話,女婿家沒有種子,叫他趕緊背過去先把地種上;沒想到今天他來了,是不是來借種子?作為長輩,我不能多問,萬一他不是來借種子的,我這不是自做多情麼?也許他是專程來看大丫的。

水保耕坐在炕頭,心里正在盤算如何張口借種子的事。心想,自留地翻完了,午飯也吃了,再過一會兒,就要去生產隊干活,現在不提出借種子,就得等到晚上,晚上不是還得說麼?開口借吧,才做了兩個多月的親戚,實在張不開這個嘴,就是厚著臉皮張嘴了,要是說沒有,不是更難堪麼,我該咋辦?這路不能白跑,我還得厚著臉皮說明來意。他瞥了一眼坐在後炕根抽煙的老岳父,干咳了兩聲,抬頭叫了聲姨夫。

「姨夫……」水保耕還沒有完整的叫出姨夫二字,只見李大丫急匆匆走進堂屋,悄悄拉拉他的衣襟,前腳走出大門。水保耕望了一眼老岳父,順從的跟了出去。

「你啥時候來的?」李大丫頭也沒抬,悄悄問水保耕。

「等你一個上午,幫姨娘翻完拐角地,還不見你回來。」水保耕真會吹牛,翻了半個鐘頭的菜地急著表功,向大丫表明他是多麼渴望早點見到她;這話里也有埋怨大丫的意思,看你收工不趕快回來,還去劉四方家商量事兒,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著急。

「收工後大哥二哥回來了,你為啥這麼晚回來?」水保耕明明知道大丫商量事去了,還假裝問人家,別看他年紀輕輕的變著法兒套話說。

「我和爸去劉四方家商量事兒。」李大丫照實說︰「是關于你家的事。」

「我家的事,我家啥事?」水保耕有些緊張,是不是真的要漲彩禮?不能再漲了,再漲我真的接不開鍋了。

「我爸听劉四方說,你家為了湊夠一百元的彩禮錢,小麥種子拉到集市賣了。我家里還有點小麥種子,我去表哥家,就是想讓他給你捎個話,叫你過來背種子,先把地種上。」水保耕听到這話,停住腳步,緊緊拉住李大丫的雙手,兩滴晶瑩的淚水掉在兩人的手背上。

李大丫抬頭望著水保耕,男兒有淚不輕彈,不知水保耕怎麼了,說出這句話,竟然流出眼淚來。兩位貼心的年輕人,沒有詩情畫意,沒有花前月下;沒有甜言蜜語,沒有豪言壯語,只有相互的理解與信任。此時的水保耕只想把她緊緊的摟進懷里,想對她說,你真是我的知心人。可是他沒有這麼做,他也不敢這麼做,因為身後有幾雙調皮的眼楮盯著他。

「姨夫真是一個大好人……」水保耕話剛說出口,看到李大丫雙眼盯著她,怕誤解他的意思,趕緊補充道︰「你也是個大好人,這輩子我要好好報答你,讓你過上好日子。」水保耕說出這話,覺得有點酸,沒想到自己也會說出這麼肉麻的話,但這是他的真心表白,李大丫相信這是真心話。

李大丫有些不好意思,從他熱呼呼的大手中抽出自己的雙手,神情地望著他︰「進屋去給爸媽說吧,你是專程來借種子的,咱爸愛面子,不會主動說話借給你。」

水保耕回頭望了一眼躲在大門背後竊竊私語的小姑娘,朝李大丫笑了笑︰「馬上要上班了,趕快進屋,我要親口向姨夫借種子。」

水保耕走進堂屋,當面向李衛東和丈母娘提出借小麥種子的事,兩位老人相視而笑,愉快地答應了。

吃過午飯,在李大丫全家人的目送下,水保耕扛著半袋小麥種子跑下山,拐進劉四方家,給他打了聲招呼,指著背上的半袋子小麥種子,跟他開玩笑說,半道上听到他的喊叫,專門過來借種子。

水保耕汗流滿面,扛著小麥種子路過霍飛虎家,正好踫到吳大貴、龔進才、水保柱幾人。原來霍飛虎他娘從高房滑下台階,後腦門撞到院台石頭上踫死了,莊上人趕過來幫忙料理後事。

說起霍飛虎他娘著實可憐。她娘出身中產階級家庭,算得上是小家碧玉,自幼纏腳裹足,一雙小腳前尖後圓,小巧玲瓏,長年穿雙青布手工秀花鞋,十分的小巧秀氣。自從十五六歲嫁給霍耀祖當老婆後,成天跟長工一般洗衣做飯,架驢磨磨,跟雇用的下人同甘苦共患難,過著艱苦樸素的生活。後來他接連為霍家生下四兒兩女,成了霍家的功臣,霍耀祖才讓她當了專職太太,專門負責幾個子女的衣食住行。

轉眼間六個女子結婚生子,另立門戶,幾個子女都以子女多,家里生活困難為由,你推我拒,誰也不願侍奉父母,兩位老人實在沒辦法,叫來莊上人說和,最後達成協議,霍耀祖由二兒子霍飛虎奉養,三兒子霍飛豹每月支助十斤口糧;其母由剛結婚還未生育的小兒子霍飛師奉養,大兒子霍飛龍每月支縣十斤口糧,就這樣兩位老人被子女的不孝分開。

老兩口相會也要偷偷模模,要是被子女們發現了,不是趕出家門,就是不給飯吃,有幾次老太太被霍飛師關在門外不讓進門,差點兒半夜凍死。霍耀祖怕兒子看見不讓老伴進門,半路上踫到她像是陌路人,不敢打招呼。

霍耀祖霸道,脾氣也比較暴躁,蕭桂芳有時生氣不給他飯吃,他乘兒子不在家動手打她,兒子回家听說後,將老父親關進庫房,餓得實在受不了就嚼幾口生糧食。老兩口實在受不了,曾幾次想跳窯尋死,霍家兄弟在莊上輿論的壓力下,才對父母親有所收斂。

自從霍飛師患麻瘋病的老婆離家出走後,將老母親鎖在家里,三天兩頭的往外跑,渴了連口水都喝不上,就爬在大門洞里痛哭,霍耀祖實在看不過眼,叫二兒子接過來一塊兒過。霍飛師從外面回來,老母親看他孤苦伶仃住在老莊,放心不下,跑過去想給兒子做頓熱飯吃,沒想到七十多歲的小腳老太太為了兒子一頓飯,爬到高房上取面,不小心滑下台階踫死,老漢跌跌撞撞跑進老莊看了一眼陪伴他五十多年的老伴,從此不吃不喝,昏睡不起。老太太走了,身上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棺材是用濕柳木現做的,都是徐彥東、水保耕、柯忠、楊宗漢幾個年輕人幫的忙。

水保耕匆忙走進屋,放下小麥種子,沒看見大嫂的影子,他想上個廁所,準備去霍飛虎家幫忙料理後事。他走進廁所,看見四蛋光著把個尿盆子搬來搬去,里不停的留著稀屎,他知道四蛋又在拉肚子,喊他趕快出去擦,說了半天,四蛋好像沒听見,也不曉得拉尿盆子干什麼,他模了模額頭,滾燙滾燙的像是發高燒。他想起二蛋、三蛋拉肚子發燒的情形,斷定四蛋這回也在拉肚子發高燒,頭腦都快燒糊涂了。醫生說,這種病叫痢疾,不抓緊治療會要命。他抱四蛋放在廚房炕上,跑到大門外喊來龔秀珍,去霍飛虎家打了聲招呼,趕緊去大隊請張醫生過來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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