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套的自我修養 往日的慘事

作者 ︰ catia

吃過東方儲的紅燒肉,又參觀過一遍他的秘密菜園,教主大人便借口天色已晚,盛情邀請我留下過夜。

當然不是在一間屋子。他的臥室邊上有扇小門直接連著耳房,耳房里有桌有床,縴塵不染,桌角上還零落地壓著幾本話本,並不像是空在那里擺樣子的意思。教主大人親力親為地替我換好干淨的床單被褥,在外頭燒旺了炭盆替我端進屋中,我受寵若驚惶恐不已,他卻溫和一笑︰「情兒何必跟爹爹客氣?」

我只得訕訕從命,心里卻道誰是你情兒,你丫穿越到瓊瑤劇了?一會是不是還要對著我珠淚漣漣地低吼爹爹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那在大明湖畔苦苦等了一輩子盼了一輩子的娘親?

還好他顧及身份,沒再繼續表達泛濫的愛心,囑咐我早些歇息就掩上門回自己房中了。我一路旅途勞累,此時也覺得有些精神不濟,因此等了一會沒听著什麼動靜便也作罷,草草洗漱,上床睡覺。

然而畢竟心里不踏實,睡覺時便沒月兌得太徹底,只把外衫月兌下,中衣還好好地穿在身上。

一夜無話,約莫著天剛放亮時,突有人推我肩膀,一邊推一邊笑道︰「起床啦,太陽曬啦!」

這套說辭藥先生常用,我正睡得迷糊,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藥王谷里待著,于是張牙舞爪地抓住那人胳膊,用大臉在他袖子上蹭來蹭去︰「先生你行行好,讓我再睡一會!」

一句話說完我也清醒了,後背立馬嚇出一身冷汗︰靠!玩月兌了!

御前犯駕還是其次,他若是追問我先生是哪個先生,我該怎麼回答他?

撒謊?青陽眾位師兄師叔之中,斷沒有一個先生親密到了叫我起床的地步。

照實說?那麼他知不知道我曾在藥王谷治病的事,知不知道藥先生曾與他手下人互通有無?

我維持著抓他袖子的動作不敢動彈,後背上的冷汗一層覆上一層,不過剎那時間,于我卻仿佛天長地久。

終于听見東方儲笑呵呵數落我道︰「這麼大的姑娘了,還賴床!」說罷托著我後頸拉我起床,又囑咐道,「快些穿好衣服出來,包子要涼啦。」

我驚魂甫定,連忙諾諾答應,待伸手拿衣服時,才發覺昨天月兌下的外衫已經換成了棉布加大毛的衣裳,原先的布靴也換成了耐寒的毛靴。衣服里揣的東西都好好地擺在桌上,只有裝著夏涵星絕筆信的那個木盒不見了。

我一愣,待要細想時東方儲又是催我,我連忙收拾妥當,極臃腫地橫著出了屋。

東方一見便笑道︰「之前還怕準備的衣裳不合身,沒想到樂堂的弟子眼力倒當真不錯!」說罷便催我快些吃飯,道說時典已經帶著昆侖奴在外頭等著了。

我狼吞虎咽地塞下兩個豆沙包,喝了幾口稀粥,被東方儲以父愛的目光全方位沐浴了一遍之後,才穿得像一只北極熊似的被他牽出去,經由另一個伸手不見五指、岔路繁多的洞窟走到個寒風呼嘯的雪谷,交給時典,又絮絮囑咐了幾句,才依依不舍地轉身回去。

我黑線滿頭,再次懷疑他究竟怎麼當上魔教教主的。

人格分裂?

時典是個長著淺灰色眼珠的中年人,鼻子和腮骨都有些歪,像是被打斷又重新接上過,整張臉平平無奇,那對灰色的眼珠卻仿佛一直有暴雪蘊在里頭,叫人不敢小覷。

他恭敬地沖我拱手笑道︰「小姐有禮了,在下名喚時典,位居四長老之末,然而身上並無半點功夫,不過是承蒙教主看得起,佔個名號罷了。」又將一個香囊托在手心里交給我,「這是少主托我帶給小姐的。」

我先向他還禮才接過荷包︰「如期年幼經不起大禮,長老折煞我了。長老沒有半分武功卻能與絕世高手齊名,想必是身懷大神通的。」說罷又捏著香囊在鼻端聞了聞,其香凌冽,嗅之提神醒腦,應該就是東方厲配了給我對付發面饅頭的利器。

時典看我動作,突笑道︰「小姐不必著慌,攝心長老其人敦厚老實,于陰謀詭計一道並不在行,他既以認定小姐為主,就斷不會對小姐施用****、以下犯上了。」

我被他看出目的,不由有些尷尬,于是訕訕一笑︰「總是有備無患,省得我一覺醒來,卻發現自己蹲在地上學兔子跳。——長老說話也忒夸張了些,以我之見,攝心長老怎樣都算不上‘敦厚老實’!」

時典搖頭︰「攝心長老對自己看見的事、听見的話深信不疑,單憑這一點,于我而言,已經能夠算是敦厚了。——時辰不早,小姐若無別事,便就此啟程。」

說罷便向後頭等著的昆侖奴示意,高大的昆侖奴將我二人分別背起,單足一蹬雪板,風馳電掣般滑下雪坡。

撲面的勁風叫人睜不開眼,我將整個臉面埋在昆侖奴後背,心說魔教人民的娛樂精神真是高漲,昨天才剛剛考斯普雷,今天就開始滑雪度假之旅了。

明天是啥?過山車?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昆侖奴已經滑到山腳,他們利落地卸下雪板綁在胸前,又背著我們一路飛奔,越過一堵城牆之後,才將我們放到一排牢房後頭。大概是因為清晨,天又冷,因此外頭並沒有人站崗放哨,倒是里頭嚎叫討饒聲不絕,聞之如臨煉獄。

時典引著我往前湊了湊,伸手一指︰「小姐請向里看。」

我順著他手指向木窗內張望。只見昏暗的牢房里,一人被五花大綁地綁在木樁上,嘴里咬著麻布,瞪圓了雙眼不住悶叫,一個大漢正拿著把明晃晃的尖刀,極細致地一點點將他皮肉慢慢分離。

我不由倒抽一口涼氣,正欲轉眼不看,時典卻又低聲道︰「小姐請看他的眼楮。」

我匆匆瞟了一眼,火光映襯之下,那對灰色的眼珠仿佛含著冰凍的火。

我艱難地轉開目光,問他︰「你親戚?」

時典笑道︰「小姐玩笑了。灰色眼珠是塤人的特征,咱們留在北地的魔教教眾之中,有近八成是塤人。——朝廷明令,灰眸塤人為異類,見之不問緣由,一律當誅。」

他扶我走遠幾步︰「此地近水台,抓到的塤人多了,便發明出許多玩法,剝皮抽筋已是常見,興之所至,聚眾做一次魚鱗剮也是常有的。——請小姐先隨我出城,在這里待久了,在下心里別扭得很。」

我點頭答應,昆侖奴再次背起我們飛速離開,來到離城約有十余里的郊外時,他才放心地下地漫步。

時典擼起層層衣袖,給我看胳膊上坑坑巴巴的舊傷︰「塤人除當街處死之外,還常常被當做粗使賤奴,隨意交易,稍有小錯便致喪命。我爹娘是蓄養的家奴,我生在一戶私塾先生家中,自小便被烙上印記,任意折辱。我不甘命賤于斯,于是苦讀詩書,喬裝冒名赴考,有幸得中秀才,卻在放榜時被眾人發現。眾位文人指我辱沒聖賢書,竟圍而毆之,我險些喪命,幸而巧遇教主,才得以撿回一條性命。」

他放下袖子,看著我笑道︰「小姐有何感慨?」

我想了想,卻問道︰「魔教過去以什麼為生,現在又以什麼為生?」

時典坦然道︰「過去倚仗燒殺搶掠,現下虧得前教主與教主英明,亦在中原各處積下一點薄產,但說主要的營生,還是藥物、武器、雇凶三種。」

「藥物是指各式毒藥?」

他眼楮也不眨︰「除了毒藥,五石散一類的幻藥亦是大頭。」

我點頭︰「長老要我看扒皮酷刑,又痛說家史,不過是想說一句天下烏鴉一般黑。然而魔教既有正當營生在手,卻仍沉迷謀財害命的勾當,只這一條,長老便是無法洗白的,那還有什麼好說?」

時典笑一聲︰「塤人天生灰眸,縱是易容也無法掩蓋,中原人士見了便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咱們又哪能做什麼正當營生?唯有躲在這不毛之地苟且偷生罷了。然而人生而平等,誰也不比誰高貴半分,卻憑什麼視我們為豬狗?因塤人視人命如草芥?我們也並無他法,苦寒之地,又怎能將寶貴的口糧分給自己的敵人?正道人士生在富庶之地,飽讀聖賢之書,然而見了魔教教眾,不也是不發一言便拔劍相向?歸根結底,不過是黨同伐異罷了!他們似城里那幫蠻人一般,將我們烙上個非我族類的印記,便可以隨意打殺,全不顧我們是否該死!」

頓了頓又道︰「而且,若是中原人無欲無求,我們縱有千般機巧又如何能賣得出去?我們不做這些營生,自有人頂上,又怎麼能賴我們?」

我反問︰「魔教難道盡是見不得光,只能躲在山中的塤人?」

「非盡是塤人,然境遇相同,俱是不見容于世上的可憐之人。」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遭區區白眼便要拔刀相向的並非義士,而是惡人。」

時典面色一肅︰「什麼是惡人,什麼是善人?若心存惡念的即為惡人,那麼世上豈余善人?我們買賣暗器硝石是惡人,那麼買了暗器去暗箭傷人的又是不是惡人?既然用暗器的是惡人,那麼正道之中擅暗器的門派是不是邪道?他們使用暗器又非邪道,評定的標準又是什麼?是因他所殺之人均是魔教中人,換句話說,均是生在苦寒之地,不得不靠制作暗器聊以果月復之人?用暗器的卻要殺造暗器的,這卻是什麼道理?」

我張口結舌,繼而苦笑︰「長老是詭辯的高手,我現在知道,長老為什麼會位列四長老之列了。——如此爭論卻是沒什麼意思,縱是我嘴上說不過你,心里還是別扭的。待獨處時再想一想,便會知道您在強詞奪理。所以關于魔教人性之爭,還是到此為止。大不了我在教主面前復述時,裝出副茫然迷惑的樣子便是。」

時典也笑道︰「小姐身處正派十余年,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在下會耐心等待。」

我干笑幾聲,搓著手臂道︰「千萬別!長老這話我听著慎得慌!」

慌字還未出口,頭上卻突然被人不輕不重地砸了個雪球。

我疑惑轉頭,卻沒看到半個人影,不由緊張,忙問時典︰「長老可看到人了?」

他笑道︰「小姐莫慌,扔您的是咱們這兒的一只白毛野猿,之前也被馴化過,後來主人死了,他便誰也不認,索性躲在林中逍遙,只是每每看到人,便愛扔些個東西逗趣。」

我拍拍頭上殘雪,隨口笑問道︰「既是白毛的猴子,不知是不是叫大白?」

時典道︰「听說名叫阿四,只是咱們也曾試著叫過,然而他理都不理。」

阿四?

我拍雪的手指突然一頓。

藥先生那的數字黨們,二三是猴子,五六是熊,八是山貓,九到十八是鳥。

獨獨缺了四和七。

是和藥先生有關,還是巧合?

作者有話要說︰明早要早起上課,先放上睡覺去了,上完課回來再潤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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