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七爺看來，以那樣的代價換來相對意義上的安全將近六年很值得，可是……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阿寶也不能阻止我，那麼現在宗政家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瑞明攥緊了拳頭。
七爺淡淡一瞥他，睫羽輕垂，鳳眼微睞，眼中蕩起醉人笑意︰「在這方面，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的能力。」
自信滿滿，近乎驕傲，與其說他是相信自己的眼光，倒不如說是他不相信自己也會出錯。
熟悉的神情，熟悉的口吻，讓瑞明不由得愣住。
他再度仔細端詳對面那個面容清俊的男人，怒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力感︰他終于知道讓凝寶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根源在哪里了……不，不止是凝寶，還有孟雪俊，或許連流香也是。
這個男人的強大深深吸引著那些渴望變得強大的人。
他們盲目地崇拜他服從他，完全看不到這個男人的缺點，只希望自己也能變得和他一樣強大。他們把他當成目標，努力地拉近自己和他的距離，卻又不相信自己能達到他那樣的境界，所以便下意識地開始模仿他。
模仿逐漸成為習慣，他們習慣用他的方式看人看事，用他的方式思考，用他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就像他的分身一般。
然後某天他們清楚地發現自己在模仿，出于自尊或別的什麼，便強迫自己用與他相反的方式去思考去解決問題，但……
他對他們的影響已經根深蒂固，他們不管怎麼做都擺月兌不了他的影子……
瑞明眉頭微蹙從七爺臉上移開目光，久久地沉默。七爺也不言語，放下煙桿，轉而去擺弄那盤棋，似乎這棋局遠比瑞明的反應更讓他感興趣。
但，若是瑞明此時分些注意力給七爺，一定會發現七爺其實正悄悄地用眼角余光捕捉著他神情里的每一個細微變化。
沒辦法，這個俊美不失剛毅的年輕人太讓七爺吃驚了。
他猶記得他在南斗王府的眼線年初給他遞信時是如何描述這個年輕人的——多疑、狡詐、滿月復怨氣、不知天高地厚、得寸進尺，總覺得別人接近他不是想利用他就是想害他，總想要搶佔先機先發制人非，把別人對他的隱忍當做無能，能利用的絕不放過，不能利用便將之視為敵人……
簡直就像是另一個孟雪俊，而且還是個善于偽裝懂得適時示弱，與凝寶從無交集的孟雪俊。
孟雪俊會因著那份復雜的情感對凝寶手下留情，南斗王府里的那個年輕人卻不會。
貿然把凝寶送到這樣一個人身邊去，要說七爺一點都不擔心，那是假的。
正因為擔心，他才會借故離開豐樂，放任孟雪俊前往南斗給凝寶「搗亂」，而且他覺得這樣做對孟雪俊也是有益無害的——不管孟雪俊的身體里流淌的是不是夏侯家的血，到底也是他照顧了那麼多年的人。要他看著孟雪俊繼續被過去糾纏，漸漸迷失本性往歪路上走，倒不如賭一賭孟雪俊對凝寶的那份感情能不能讓他看清一些東西，領悟一些東西……
現在結果出來了，在七爺的意料之中，卻又出乎七爺的意料。
孟雪俊變了。他居然會答應凝寶的請求，中途接手這單生意，還寫信給七爺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去。
凝寶變了。她居然會丟開束縛了她六年的規矩，帶著樂平瑞明到處跑，還公然說出類似于她非瑞明不嫁那種驚世駭俗的話。
而昔日眼線口中那個再不給予約束也許很快就會成為夏侯國隱患的年輕人變得最多，最讓人感覺不可思議。
尤其現在，七爺觀察得越仔細，好奇心就越重。終于，他忍不住低咳一聲打破那沉默，唇畔盈著點笑，試探地道︰「我瞧你這孩子挺明理的，遇事也足夠冷靜，全不像傳言中的那樣、那樣……」
話音戛然而止，仿佛難以啟齒。
瑞明扭頭定定地望著他，眼楮微微眯起，表情冷漠。
七爺心頭一緊，唇畔笑意卻愈發濃。那種表情對這個慣于算計的老手來說並不陌生，它的出現意味著對面的年輕人此刻正在心里對他們兩人的能力進行分析對比，思考著取勝的辦法。
一旦計算出勝率，瑞明就會毫不猶豫地采取行動，歸順他，或是……除掉他。
七爺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一個與他近在咫尺的人幾乎是毫不掩飾地在算計他，還是個年紀同他相差近一半的小年輕。
被冒犯的惱意很少，根本壓不住新鮮感和隨之而來的興奮感，他盡量坦然地面對瑞明審視的目光，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瑞明下一步會做什麼——是畏于力量的懸殊向他低頭示弱，是不管不顧地突然出手攻擊他，還是假意順服引他入局呢？
然而，漫長的沉默之後，瑞明嘴角一彎，竟是笑了。他用種隱忍的態度一字一句地問道︰「七爺，我想知道我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讓您暫時不管阿寶的事？」
七爺訝然，有點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瑞明認真地重復了一遍他的話，稍稍拉高衣擺，盤腿坐到羅漢床上，一副「來，我們談判吧」架勢。
七爺眼角輕輕抽了兩下，卻還是保持鎮定佯作漫不經心地說道︰「關于那個局，我似乎只說了一個開頭……你這麼急著把話題轉到阿寶身上，是不想听下去呢，還是不敢听了？」
瑞明不置可否，垂眸輕抿一口茶，方道︰「不，是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不等七爺開口，他驀然抬眼望住七爺，淡然一笑︰「若是七爺想讓我替您把那個局詳盡地說出來才能放心把阿寶交給我，我絕不會推辭。」
七爺一怔，領會過來瑞明的意思便忍不住在心里惡狠狠地罵了一句︰「好你個小狐狸」
他就說那小子的氣消得未免太快了點，當面算計他未免也太大膽了點。現在陷阱擺在他面前了，他才曉得人家之前擺出「我在算計你」的嘴臉壓根不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是城府不夠深心機不夠重，而是惑敵之計誘敵深入，就等著他往陷阱里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