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六章 怒發沖冠

作者 ︰ 妃色琉璃

繁花苑里的花草凋零大半,從元慶國花高價買來的金桂樹受不了夏侯國那短暫的秋季、漫長的冬季,樹葉已萎黃,葉間星星點點的小花猶在寒風中抖顫。

有須發盡白之垂暮老者身著紫檀色瑞獸暗紋錦衣,負手低頭看著那只慢吞吞爬向荷塘旁的假山石的青灰色大龜,眼神柔和,嘴角還蘊了些許笑意。

冷風卷著枯葉從他腳旁滑過,他瞥一眼,笑意更深,沖那只大龜低聲道︰「瓜瓜啊,安心睡吧。冬天來了,春天就不遠了,等你睡醒了,說不定你的主人就回來了。」

那三尺來長的大龜似有靈性,聞言停步,扭過頭來看看他,又繼續朝假山石間的洞穴爬去。

直到它整個沒入那黑漆漆的洞里,老者才攏攏衣襟,轉身朝院門口走去。剛走了兩步便停下,捂了嘴,佝僂著背,劇烈地咳嗽起來。

「尊上身體不適,怎地還到這冷清地方來吹風呢?」略顯低沉的男子聲音從院門處傳來,隱含笑意。

老者勉強止住了咳嗽,抬頭循聲望去,瞧見倚在門旁的那個清俊的中年男子,愕然駐留臉上片刻,渾濁的眼中便似注進了光,一點點亮起來。

他嘴唇微微一動,似要說什麼,卻又遲疑一下,低低喚了一聲「七爺」。緊走兩步,一撩衣擺就要跪下去。

七爺忙上前扶住他,笑道︰「尊上莫要嚇煞我這小民。」

老者微赧︰「七爺才莫要折煞老朽。」

七爺看他病容難掩,不免露了些許憂色,旋即卻又淡淡一笑︰「咱們有六年沒見了吧……沏壺好茶,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好好聊聊?」

老者頜首稱是,恭順拘謹,全然看不出他就是當今夏侯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北宣王夏侯臨輝。

風冷刺骨,夏侯臨輝剛歇了那麼一會兒又咳起來。七爺環顧四下,不見婢女護衛,而偏廳離此只幾步之遙,便扶著夏侯臨輝進去。

這偏廳不似正廳般陳設華美,除了茶桌、羅漢床和幾把椅子,就只有正對門靠牆擱來擋住後窗的一溜鶴舞屏風。窗戶紙該是新換的,屋里還隱隱殘留著糨糊的氣味。因著用了三層細棉紙,關上廳門,廳內便顯得有些暗。

七爺不以為意,進來發覺屋里熱烘烘的,與外頭天差地別,伸手一模牆壁,不由得笑了︰「此處久無人住,冬日也照樣以火道供暖?」

夏侯臨輝退開兩步,微躬身,伸出右手朝七爺擺了個請的姿勢,口中低道︰「羽兒畏寒。」

七爺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沒說話。

羅漢床中央的鏤花小幾上放著一碟燕尾酥,一碟紅鯉餅,旁邊的托盤里則有兩副蓋碗,一把紫砂陶壺。床旁擱著個紅泥小火爐,爐上的長嘴銅壺里咕嘟作響,乳白的水汽從壺嘴里不斷噴出,顯然這水已燒了許久。

夏侯臨輝將托盤拿到羅漢床對面的圓桌上,就想去提爐上的銅壺。七爺忙一手攔住他,一手提起銅壺,笑道︰「沒旁人,身份規矩什麼的就暫且丟開吧。」

夏侯臨輝猶豫半晌,待得茶香滿屋,七爺也上羅漢床去歪著了,他才勉強在床沿上坐下。

七爺也不多勸,拿出隨身攜帶的煙盒,拈了煙絲填進煙嘴里,取了火折子點燃了,一口茶一口煙,悠閑至極。

夏侯臨輝偷眼覷他不知多少回,漸漸便露了焦急之色。他卻權當沒看見,偶爾發問,問的也不過是北宣今年的秋收、鉅河改道之類的事,仿佛趕了一個多月的路就是為了來這里問這些的。

夏侯臨輝坐立難安,偏又不肯先開口,急起來便咳個不住,眼見著一壺茶消了大半,七爺放下煙桿,推開蓋碗,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往床上一倒,似乎就要睡著了。

夏侯臨輝到底是忍不住了,急急站起來,本是想跪的,忽然記起他素來不喜旁人下跪,只得抱拳一揖︰「七爺,狄兒和羽兒……」

「哦喲」七爺忽然怪聲怪調地叫了一聲,爬坐起來,眼兒一眯,似笑非笑︰「難得啊,我還以為你又要如當年那般硬氣到底呢。」

夏侯臨輝眼神一黯,不吭氣了。

七爺重新拿起煙桿,填煙絲,點燃,深吸一口,不緊不慢地說道︰「這趟我去京都,季平來找過我,說是認錯……呵,他還是老樣子,不見棺材不知悔,都快二十年了,仍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別人全是傻瓜……小懷然真真像絕了他,不愧是親父子。」

他語氣淡淡,夏侯臨輝卻從中听出些殺意,背脊一僵,低頭望著鞋尖,手不知該往何處放。屋里暖和得很,他的手心卻在冒冷汗,濕濕涼涼。

七爺卻不再說下去,將煙灰叩在托盤里,睫羽輕動,目光閃爍︰「約定之期快到了,等阿寶回來,你打算如何做?」

夏侯臨輝悄悄在衣上蹭掉手心里的汗,斟酌再三,方道︰「七爺若肯讓她回來,依約定,出族或是承襲家主之位都由得她。」

「若我不肯呢?」七爺眯縫著眼楮,現了怒色,「你就會像當年幫季平一樣,幫著小懷然給我扣頂蠻夷的帽子,然後派重兵剿‘匪’?」

那個「匪」字被他咬得格外重,夏侯臨輝頓時冷汗涔涔,腿一軟便跪倒在地。

七爺也不叫夏侯臨輝起來,自持了煙桿吞雲吐霧,那一瞬的怒色仿佛從來沒在他臉上出現過。

盞茶工夫後,他長出一口氣,神情淡然,語調依舊不緊不慢︰「你于別的事上有限,挑兒子的眼光倒是不錯。且不論楚文、楚翔都是老實孩子,就是楚狄,他落到那般境地,還時常在我跟前說你的好話,你該知足了。」頓一下,又道︰「你應當明白,六年前我會告訴你和季平我是誰,就不怕你們會胡鬧。還是那句老話,我對那個位置沒興趣,但,不要忘了,我能讓座上之人換一次,就能換第二次、第三次……」

這話若換了別人來說,夏侯臨輝定會嘲笑他狂妄。但這個人的手段,夏侯臨輝親自領教過。他匍匐于地,瑟瑟發抖,連咳嗽也強抑住,大氣都不敢出。

七爺輕輕闔上眼,慢悠悠地吐出一串煙圈。須臾,嘴角微彎,牽起絲意義不明的笑意︰「你心里也很清楚吧,夏侯家族早不該有什麼本家外家之分了。如今還頂著虛名撐著那個空殼子,死抓著祖訓規矩不放,自恃高祖後人的,全是外姓人……包括季維、季平,包括懷然,也包括你,蔣臨輝。若非你爹蔣閣老接受賜姓,你大約到現在還姓蔣,即使入朝為官,也頂多能做到從三品,不是嗎?」。

夏侯臨輝的臉唰地白了,他知道這個男人接下來會說什麼,但他無法阻止,也不敢阻止。

「我一直都很納悶,季平說楚狄和紋錦乃是五服之內的堂兄妹,犯禁私通,罪該萬死,你們竟無一人質疑,還幫著他折磨那兩個孩子,甚至連他們的女兒阿寶也不放過……你們究竟是怎麼想的?楚狄的爺爺確是夏侯本家的族老不假,可紋錦卻是已故的魏明然魏大將軍的親閨女,因著家道中落被皇家收養,他們算是哪門子的堂兄妹?你們原本同是外姓族人,只不過換了個姓氏,哪里就有了血緣關系了?嗯?你來給我講講,蔣臨輝?」

夏侯臨輝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天子有令,老臣不敢不遵。」

沉水木煙桿重重敲在托盤上,極清脆的一聲響,驚得他險些跳起來。

七爺冷冷地看著他,良久,緩了神色,下床來將他扶起,淡道︰「尋棵大樹庇護後輩是好事,但看見樹心已經被蛀空了,就該及早抽身,免得樹倒了,連後輩也遭殃……你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還是少費些神,安生將養,等楚狄一家回來了,也好享享天倫。」

見夏侯臨輝咬緊了牙不出聲,七爺又道︰「莫要瞧著宗政老爺子不肯接受賜姓就處處針對他。若換了你,你肯把北宣兵權交給一個不知民情,政事全由旁人打理,耳朵只听得進去贊頌之辭的皇上麼?」

夏侯臨輝別過臉去。七爺笑了笑︰「哦,我竟忘了,那個替他打理政事的不是旁人,正是你……這樣好了,我換種問法吧。」

他說著便湊到夏侯臨輝耳邊,將聲音壓得極低︰「那你肯不肯將兵權交給一個也許很快就會召你進京,對你說……‘朕和羽兒又不是真的表兄妹,說朕迎她為後就是犯禁,那不是胡扯麼?總之朕心意已定,約定之期一到,她不為家主便為後,絕沒有第三種選擇。’」

他學懷然的語氣學得極像,夏侯臨輝猶如大冬天里被冷水澆了個透,驀地瞪大眼楮,一把抓住他的手,顫聲道︰「他、他真是這麼說的?」

「何止。你以為季平煞費苦心地瞞著懷然悄悄入京來找我,是為著什麼?」七爺哂笑,「他又是磕頭又是扇自己嘴巴子,我還道他是真心悔過了。哪曉得他臉上紅印還沒褪呢,就求我把阿寶許給懷然……這位太上皇說了,從前是他犯糊涂,對楚狄夫妻做出那樣的事,又指定阿寶為下任家主,終生不得嫁娶。而今他想明白了,若我不娶妻生子,阿寶也許就是高祖唯一的後人了。強者之血不能斷絕,他家懷然天資聰穎……」

未等他說完,夏侯臨輝已一掌拍得小幾上壺倒茶傾︰「他混蛋」

他年近七旬,還是頭一遭當著旁人的面說出這等不敬之言,可見心中憤怒已是無可遏制。

「我是沒有子嗣,我的六個兒子確實都是從別人家抱來的,可我一直都把他們當我的親兒子看待。當初若不是他在狄兒身上下了百鳩蠱,我怎會讓羽兒在宮中出生?當初若不是他以文兒、翔兒的性命相挾,我怎會應下讓羽兒做下任家主之事,親手去折磨她的爹爹?當初、當初……」他氣急攻心,話至一半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七爺一面給他拍背順氣,一面覷著門那邊,微露笑意。

夏侯臨輝好容易止住了咳,也不接著前面的話說下去,竟伸手將七爺推開,抬頭不知望著何處,眼神狠厲,口氣亦冷至極點︰「你不必再惺惺作態。六年前你能阻攔卻不阻攔,而今來說這些話,無非是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你放心,就算你袖手旁觀,就算我這把老骨頭會被百鳩蠱啃光,他既欺人太甚,我便少不得重拾刀斧披掛上陣,讓他父子兩個好好瞧瞧我北宣王可是任人捏弄的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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