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魚女忐忑記 正文 二百二十五、東珠奶奶

作者 ︰ 肥孢子

距離上次到緣覺寺不過短短數月,上一次葉語和東珠是偷偷模模進來,只來得及參觀了後殿里的肉身菩薩,對于整個寺院最重要的前三殿倒沒有時間好好參觀一番。

與一般佛教寺院相比,緣覺寺除開必建的天王殿、大雄寶殿、鐘鼓樓、藏經閣等常規建築外,在後堂有一處特別的建築,那事明朝遺留至今的一處寶塔塔基的遺跡。原本緣覺寺名為木塔寺,得名于明朝萬歷年間的那座木塔,後來在民國末期被付之一炬,最後只留得這麼一處遺跡。只是奇怪的是,不論緣覺寺經過了幾代僧眾努力,這片塔無論怎樣也不能復建起來,這一次重修也不例外。最後只得放棄了再修寶塔的願望,讓這塊地荒蕪下去了。

在覲拜過多重大殿後,葉語站在那間偏殿門外。與那日並無二致,只不過現在的明堂已經不限制人員進出了,殿門前香爐中煙霧繚繞,一月積累下來的香灰竟然比大雄寶殿外的香爐還厚上幾分。看來這位得到高僧的肉身凡胎要比前殿中那些木雕泥塑的更讓俗世中的善男信女五體投地,深信不疑。

葉語沒有進門,她對這座明堂的記憶不算太好,那日躲在供桌下听到的只言片語讓她至今想來有些脊背發涼。

看見葉語沒有進門的打算,東珠便提議先去用齋飯。葉語想了想,還是提議先到東珠女乃女乃處拜望,以示尊敬。既然葉語這樣說了,作為葉語的貼身,東珠也不便反駁,便同意了。

一行三人往後山走去。

緣覺寺雖然是重開山門,除開前殿大整修外,後院等地倒沒有什麼變化。沿著那條記憶中的小徑,走過連米璐璐都有些贊嘆的園景,東珠女乃女乃長居的那間三開面廂房出現在視野中。這一座建築的風格和現代的建築風格明顯不同,葉語知道這種制式是明代的建築風格。雖然在現代人眼中這種有些低矮的木屋有些逼仄,但細節中無不透露當年建造這幢小樓時,工匠是很用了一番心思。

整幢建築歷盡歲月的沖刷,當年的白牆貼皮早已經變得黯淡,但小樓四角上飛檐和主牆上一組「暗八仙」,雕刻精美,做工細膩。

東珠習慣常的做法,在門口喊了一聲女乃女乃,卻沒人回應。東珠有些納悶地撓了撓頭,月兌鞋上了回廊,邊喊著女乃女乃邊推開了房門探頭進去。

「女乃女乃好像不在房間里,要不小姐你們先到屋里等一會兒吧,我去找找看。」東珠退出來回來看著葉語。

「我們能進去嗎?要不在回廊上等好了。」葉語怕有所唐突。

「沒事,有時候客人來了,女乃女乃也先讓他們在這個房間等一會兒的。」東珠推開兩扇雕花的木門,先走了進去,「小姐上來吧,我先給您泡杯茶。」

葉語還在猶豫,米璐璐倒干脆地月兌了鞋子,踩著白白的帶花邊的襪子跑了進去,還一邊好玩地笑道︰「和日本人的房子倒很像。東珠姐姐,有沒有果汁?」雖然小丫頭一直扮成熟,但總是在不經意之間流露出她那個年紀的孩子氣來。

東珠為葉語泡上一壺清香味十足的綠茶,又不知從哪里翻到一瓶可樂給了米璐璐,便離開房間去找那位說好在房間內等他們卻不見人影的女乃女乃了。

葉語坐在略略有些冷硬的板凳上,不用看也知道底下的那張圈椅是有年頭的老家伙了。泛著歲月沉積下來的點點黑斑,光滑處透出微潤手感的扶手。抬眼看見滿牆的各色字畫,黃花梨長案上一字擺開的文房四寶,微風輕一吹拂,懸掛著的兔毫狼吻蕩起別樣的風韻。房間的東南角有碩大的書櫥兩張,上面密密麻麻各種故紙陳堆,泛著黃色卷了邊的古籍典章或豎或橫,塞得滿滿當當。

與其說這里是一間替人測字看相的房間,倒不如說是哪位大家的書房更為貼切。

「葉姐姐,這房間的主人還真是無趣,收集了這麼多的畫,結果都是玫瑰。」

正在葉語四處打量時,好動不好靜的米璐璐早就把整個房間溜達了個遍,最後停留在一幅

葉語轉過頭一看,果然是一副四季常春圖。葉語看了看旁邊的題跋,才說︰「這不是玫瑰,是月季,不過也有人把它叫做中國玫瑰。它的花比玫瑰要小,葉少,而且花開四季。」

「哦,這樣。」米璐璐點頭,「那這些都是?」

順著米璐璐的手指方向,葉語才注意到整間房間只要是有畫,必是月季,其他什麼花鳥蟲魚一概不見。想來是東珠的女乃女乃對月季有什麼特別的喜好吧。

葉語也有些好奇起來,站起身走到那付米璐璐最初指著的春字卷前,仔細端詳起來。

畫是國畫中最為繁瑣和細致的工筆,即便是葉語這個外行人也能感覺到作畫人細膩的手法和執著的精神,雖然只是兩三朵,只論一色紅便分出濃淡有五六種差別來。

畫卷右上角一行楊萬里的詩,端得也是一手漂亮的工筆小楷︰

只道花無十日紅,此花無日不春風。

一尖已剝胭脂筆,四破猶包翡翠茸。

別有香超桃李外,更同梅斗雪霜中。

折來喜作新年看,忘卻今晨是季冬。

下署「耐辱客」一號,庚申年冬。

葉語微微挺直脊背,這位「耐辱客」不知是何人,自稱「耐辱」,但選用的詩詞卻顯得高調、甚至有些張揚。

「也畫點別的嘛,畫只小貓小狗的多可愛?」米璐璐胡亂地評論著,在她看來雖然月季漂亮,但滿谷滿坑的皆是,不免單調乏味之極。

「這是老身在知天命那年,興致所致,胡亂畫的。」

突然,門口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葉語一驚,直起腰來往發聲之處看去。

冬日的陽光並不如何強烈,但有一霎,葉語還是眯了眯眼。從屋外走入屋內的人並不如何顯眼,或者說單就外貌上來講,和一般那些在冬日里或躺在藤椅或坐在門檻上的那些老太太並無多大區別。

但氣質卻是完全不同。

滿頭銀發打理得服帖平整,沒有一絲亂發。身上一件老式夾襖衫,金絲邊的盤扣,腋下一條絹絲白手帕。一條駝毛長褲,腳上一對白色襪筒。

葉語有些恍惚,如果說來人的相貌過于平常,那麼這身打扮似乎又顯得與普通老人卓然不同。

「這位想必就是葉小姐,我是東珠的女乃女乃,大家都願抬愛稱我聲蕭女乃女乃。」

葉語听她如此一說,確定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花甲老人正是幾次拜訪不得見的那位高人。只是和最初那一次冷厲味十足的聲音不同,這一次可能不是冒昧登門,東珠的女乃女乃倒甚是慈祥。

葉語忽略掉剛才心頭那股怪異的不適感,連忙拉著米璐璐走到老人面前,畢恭畢敬道︰「您叫我小葉好了,這是我一位……***,她叫璐璐。」

「老身听說了,想必是京城米家的小姐,你父親可是米梁國?」

蕭女乃女乃一語道破了米璐璐的來歷,讓小丫頭有些吃驚地張開了小嘴。

「不用奇怪,你祖母也曾經在我這里算過一卦,雖然是偶遇,倒也相談甚歡。」蕭女乃女乃平靜地說道。

但米璐璐更是驚訝了,她的祖母姓劉,是那最頂層人家的女兒。從小她便被自己的父親嚴辭教訓,不可輕易對外提及自己的出身,那位從未謀面的女乃女乃更是大人們記憶中的傷痛。現在從一個陌生人口中被提及,不免有些怔忡。

「可惜,她終歸是沒有躲過那一劫,看來人各有命,不能強求。」蕭女乃女乃看了一眼米璐璐,「不過,你這丫頭倒是不錯。」

米璐璐不解,但葉語有些咂出滋味。這位蕭女乃女乃甫一見面,便拋將出這麼一大段陳年舊事後,立馬為米璐璐相了一面,這算是在告訴她,她對自己夠坦白、夠真誠?為何要做此表示?她和自己萍水相逢罷了,似乎沒多少必要顯示如此態度。難道僅僅是因為東珠全家在裴園討生活的關系?只是,這份急于的坦露,卻讓葉語心底那股怪異有些濃重起來。

看到葉語不說話,蕭女乃女乃徑直走到葉語剛才在看的那幅畫前,對站在一邊的米璐璐說︰「這算是一痴吧,老身從小便酷愛月季,蹉跎歲月,也只有這一手月季能拿來示人,至于你說的那些小貓小狗還是不要畫來貽笑大方了。」

「女乃女乃為什麼這麼喜歡月季?」米璐璐看著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倒也有了一些好感,便接口問道。

「月季,吾愛。」蕭女乃女乃頗有些老懷安慰的模樣。

葉語心一動,好熟的話。

只是還來不及細想,門外東珠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因為我女乃女乃的名字就叫月季啦。」說著光線一暗,東珠跑了進來。

蕭女乃女乃一見到她,便輕輕地一拍她的腦袋,「啊喲,你這麼大個人了,把客人扔在這里,自己跑到哪里去了?」

「我去找您了呀,誰知道兜了好大一圈,您倒先回來了。」

「你說來,可沒想到你們這麼早,所以到前面去幫忙了。」

東珠吐吐舌頭,「啊呀,我忘記說時間了。」

「你這個丫頭都多大了,還是那麼莽莽撞撞的。」

「女乃女乃。」東珠不好意思地膩歪在蕭女乃女乃身上。

拍了拍東珠的臉蛋,蕭女乃女乃轉頭解釋,「我只有這麼一個孫女,自小也是寵壞了的,她在裴園不會也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吧?」

葉語連忙擺手,「我很多事情都要拜托她照顧,您孫女很細心。」說道這里葉語突然想起一事,連忙鄭重道謝。

蕭女乃女乃一听是燻香的事情,微微一笑,擺手說︰「這些都是細枝末梢的小東西,不過是難得湊齊,本身倒也不算貴重。以後有機會,我自然會多讓東珠帶進裴園。」

米璐璐有些好奇,便問是什麼東西,能不能讓她看看。

「這燻香每個人是不同的,要是不嫌棄,我也給你配一些,你帶回去放在衣櫥里便好了。」

米璐璐天生便是愛美的女孩,自然對這些東西沒什麼抗拒力,連帶著對這位女乃女乃的好感度上升到了百分百。

大家說了一會兒話,當蕭女乃女乃听到東珠說她們三人上的山來還沒有用過早餐便到後院來給她請按,便有些嗔怪東珠的不懂事,連聲到「餓壞了貴客」,起身說要帶著葉語她們到後面居士們專用的小食堂用早膳。

葉語她們倒真是有些餓了,就不再客氣,跟在蕭女乃女乃身後,起身往外走。下回廊穿鞋的時候,葉語的眉尖一跳,清爽的石板台階上,在她們那一堆月兌得有些雜亂的各式皮鞋旁,那一雙繡花鞋擺放地端端正正。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咸魚女忐忑記最新章節 | 咸魚女忐忑記全文閱讀 | 咸魚女忐忑記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