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兩百八十九章

作者 ︰ 樓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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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阮沅的死因,厲婷婷可以肯定,宗恪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就連宗恆都不知道。

可是他告訴了她,只告訴了她一個人。

也許,是因為她和阮沅的關系,也許,他們畢竟曾經是夫妻。

過往的事已經變成毒汁,積郁在宗恪的心里,他必須把它傾吐出來。

厲婷婷非常清楚如今她和宗恪的關系,他們雖然能夠坐在一起,談論往事,但始終有一條寬闊的河流,隔阻在他們之間。

他們就坐在這河流兩岸,默默注視著時光流逝,誰都不會往前一步。

敵意淡了,可它畢竟依然存在。

厲婷婷在這宮里,要說一個交往的都沒有,那也不準確,還是有少數嬪妃,不知出于何種心理,向她示好。

在厲婷婷看來,她們也許是出于憐憫,也許是出于看不慣琬妃一人獨大的局面,也許是出于低谷補倉的幻想,期待她這只跌入谷底的股票觸底反彈……

可她卻沒有太多興趣和她們交往,她不是害怕被宗恪和琬妃懷疑她結黨,她是根本就不想結黨。

厲婷婷的態度不甚熱情,不過,這並不會阻擋某些人往漪蘭宮來的腳步。琪婉儀就是其中之一。

琪婉儀來漪蘭宮,表面上,是出于對這宮里原先的一宮之主的敬意。她是個著名的「剖開的葫蘆」,名聲在外,連宗恪都知道她的糊涂熱心腸。

所以,也只有她做得出來這種事︰與琬妃交好,同時,又跑來漪蘭宮見琬妃的敵人。

而且兩方都不介意。

但是暗地里,琪婉儀卻是來向厲婷婷打听阮沅的事的。

她說,阮沅當年因為她而受牽連,差點被蓉貴嬪用一件牡丹色的衣衫所害,那件事後,倆人就有了很好的交情。

大半年過去,她知道阮沅離宮,卻不清楚為何離宮,最近皇帝回宮來,又說阮尚儀死了,琪婉儀被這凌亂的訊息給弄昏了頭,她無處詢問,心里又著實惦記,這才來了漪蘭宮,想找厲婷婷問個究竟。

厲婷婷听她說了蓉貴嬪那件事,心里的戒備就先放下了幾分,又听琪婉儀說,她和阮沅關系很好,阮沅即將受封之前,她還去送了賀禮,厲婷婷的眼圈就紅了。

「……皇後,阮尚儀,是真的死了麼?」

厲婷婷紅著眼楮點了點頭。

琪婉儀跟著落下淚來,她啜泣道︰「我總不信,總覺得傳錯了消息,卻沒想到竟是真的……」

那天下午,琪婉儀又問了厲婷婷阮沅的死因,厲婷婷沒說很詳細,只說自己也不甚清楚,似乎是與疾病有關。

琪婉儀傷感了好一陣子,她提及自己和阮沅在這宮里的交往,以及阮沅平日的喜好、還有她送給琪婉儀的一些禮物。

因為一個共同認識的人做話題,厲婷婷比剛開始時熱情了一些。琪婉儀在告辭時又說,她會在琬妃面前多說厲婷婷的好話,讓她不再記恨厲婷婷。

後來,琪婉儀就經常會來漪蘭宮看厲婷婷,果然如她所言,琬妃在听她勸和之後,對厲婷婷也沒有之前那樣冷淡了。

厲婷婷知道琪婉儀的父親是誰,那是舊齊的一個老臣,她疑惑的是,為什麼這老頭要把自己最小的女兒送進宮里來,而且還是家中唯一一個女孩。

熟悉之後,她就問琪婉儀,想不想念家人。琪婉儀的神色黯淡下來,她說,怎麼會不想呢。

「公主是不是也會經常想起甄妃娘娘?」她忽然問。

厲婷婷一怔,她神思飄遠︰「……想也是白想,我母妃死了那麼多年,誰還記得她?」

琪婉儀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她輕聲說︰「我全家都還記得呢。」

厲婷婷一驚

「到現在,家里還供奉著甄妃娘娘的牌位。」琪婉儀仿佛做了一番掙扎似的,停了好半天,才道,「還有先帝爺的。」

厲婷婷的心,噗通噗通跳

現在還在家里供著景安帝和甄妃牌位,這不是要謀反麼?

「琪婉儀,你瘋了?」

「沒有。」琪婉儀深深凝視著厲婷婷的眼楮,「難道皇後認為,這麼做不應該麼?」

厲婷婷一時語塞。

「難道皇後已經不再為先帝爺和甄妃娘娘傷懷了麼?」

厲婷婷挪開眼光︰「……怎麼可能。他們是我的父母。」

琪婉儀壓低聲音,繼續追問︰「皇後仍然沒有忘記他們是怎麼死的吧?」

厲婷婷心里咯 一下,她忽然覺得,這簡直像地下黨員在對暗號

她都快成余則成了

厲婷婷的腦子飛轉,她試著選了一個感覺最對的回答︰「他們是被狄虜逼死的。」

听見這個回答,琪婉儀似乎大大松了口氣。

「那就好。我還以為皇後這一趟離宮,另認了一對父母,把先帝給忘記了。」

厲婷婷听這話,隱隱覺得不是滋味。

「原先我真的擔心過,皇後這趟回來會改了性子,」她低聲道,「我怕皇後會和陛下和好如初,現在看來,也並沒有。」

厲婷婷越听她這話,越覺得不大對勁。

孰料琪婉儀繼續道︰「……阮尚儀功敗垂成,令人惋惜,她也是死國難者。」

「你這是什麼意思?」她頓時坐起身來,「為什麼這麼說阿沅?」

琪婉儀抬起臉,看看她︰「阮尚儀不是趙侍郎的佷女麼?阮尚儀不是行刺宗恪失敗而死的麼?皇後,我這麼說,有什麼錯?」

厲婷婷的臉都白了

她瞠目結舌望著琪婉儀,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皇後不用這麼吃驚。」琪婉儀看了她一眼,「阮尚儀的事,並不是沒人知道。湘王爺已經得知實情了。」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厲婷婷顫聲問。

琪婉儀忽然笑了︰「皇後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這麼問?我是琪婉儀啊。」

「……你就不怕、就不怕我去告訴宗恪?」

「您不會的。那樣的事,您做不出來。」琪婉儀收斂笑容,深深看著她,「皇後,您打算背叛您的兄長麼?」

厲婷婷的腦子亂了。

看著她呆呆的臉,琪婉儀忽然,又綻放出笑容。

「就算您去和陛下說,陛下也不會相信。」她微笑道,「陛下早就說過,琪婉儀是個剖開的葫蘆,赤膽忠心,只是腦瓜有點二。陛下就喜歡琪婉儀笨笨的,陛下知道,琪婉儀什麼壞事都不會做。」

她的聲音那麼甜,表情那麼天真,厲婷婷卻在發抖

她此刻才發覺,這張飽滿可愛如隻果的臉,下面真正藏著的是什麼

當晚,厲婷婷陷入到嚴重的焦慮和恐懼之中。

雖然沒有完全弄明白琪婉儀想做什麼,但她能感覺到,來者不善。

她也想過要去和宗恪說,提醒他小心。但厲婷婷又覺得這麼做太莽撞,琪婉儀還什麼都沒做,自己就「惡人先告狀」,說不定會適得其反,讓宗恪更加厭惡自己。

上次她提醒姜嘯之當心蕭錚,就差點把所愛的人給得罪了。

厲婷婷明白,宗恪對琪婉儀另眼相待,一來,是因為她直來直去的性格,二來,是因為她與阮沅有過良好的友誼。

只可惜現在這宮里,只有她一個人認出了琪婉儀的偽裝。

然而在那之後,琪婉儀又恢復到往昔的傻丫頭模樣里,經常不遺余力接近琬妃,在她面前說厲婷婷的好話,在厲婷婷面前,也不再提那天說的那些怪話了。

厲婷婷端詳著她那張笑臉,心里直打鼓,她現在覺得這女孩子可怕了。

但是,琪婉儀緩和琬妃與厲婷婷的努力,起了效果。琬妃終于讓步,願意請厲婷婷進昭陽宮一坐。

厲婷婷在漪蘭宮里,和青菡她們戲稱1972年終于到了,她往昭陽宮這一趟,就是「中美破冰之旅」。

破冰之旅並無驚險,主客雙方只進行了一些閑談,接近結尾時,厲婷婷向琬妃道了歉。

琬妃听完,苦笑道︰「皇後不是已經見了太子了麼?又道什麼歉呢?」

厲婷婷斟酌良久,還是道︰「……不光是因為太子。也是因為……武功侯。」

琬妃一怔︰「皇後是說我家兄長?」

厲婷婷盡量讓自己表現得如常,她抬起頭來︰「錦衣衛的諸君,在那邊對我多有照顧,尤其是……武功侯,對我更是有救命之恩。」

琬妃更驚訝︰「這又是從何說起?」

厲婷婷就把姜嘯之被秦子澗綁架,差點被炸死在大樓里的事,告訴了琬妃,只隱去了自己和姜嘯之的那一段。

琬妃听得嘴唇都發白了。

「嘯哥哥他沒事吧?」

厲婷婷心里微微發酸,琬妃情急之下,在她面前這樣稱呼姜嘯之,想必是感情深厚,真心著急忘了規矩。

「現在已經沒事了。」厲婷婷搖頭道,「在醫院……哦,在病床上躺了一個月。傷勢很重,好在沒留下後患。」

琬妃這才松了口氣。

「因為這件事,又因為之前家父……我是說,養父跌傷的事,所以我很感激武功侯。」厲婷婷說到這兒,低下頭,手悄悄在桌下捏成了拳頭,「我回宮來,完全不知外頭的消息,也不知武功侯……以及游麟諸君的近況如何。琬妃娘娘若是听說了,告訴我,我也好安心。」

琬妃答應了。

厲婷婷臨走時,琬妃對她說,自己會在太子跟前為她美言。厲婷婷知道,宗雖然不搭理她,但是對琬妃一向尊重,琬妃也時常去挹翠園看望太子。

這是其他嬪妃沒有的權利,宗恪禁止嬪妃接近兒子,他是怕會有人利用宗,哄得孩子依賴她,借此在宮里扶植自己的勢力。

他唯一放心的就是琬妃,甚至皇帝對琬妃的信任,超過了對宗的生母。

厲婷婷從昭陽宮告辭出來,琪婉儀也跟著她一同出來。

「這樣不是很好麼?」她笑眯眯地說,「皇後與琬妃終于和好如初,不枉我這個二貨在中間的努力。」

厲婷婷不知她話里有無深意,只得向她道謝。

「皇後不必謝我。」她說,「琬妃娘娘既然答應了,那她肯定會在太子跟前為皇後美言,太子最听琬妃的話,往後,必不會再與皇後劍拔弩張。」

琪婉儀一面說,一面往前走,厲婷婷跟在她身後,倆人的步伐略有點快,青菡她們跟在後面,並不接近。

「這樣一來,往後皇後的路也就好走了。」琪婉儀回過頭來,沖著厲婷婷微微一笑。

「呃……」厲婷婷不知她說的是什麼,也不好回答。

「所以這麼看來,也許上次皇後所做的事沒有完成,是天意。」

「未完成的事?」厲婷婷一怔,「什麼事?」

「皇後上次,是為什麼事被陛下囚禁、不得再見太子的?」

厲婷婷的臉色霎時蠟黃

「你是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琪婉儀揚起臉,靜靜看著厲婷婷,「皇後,我听說,阮尚儀死後,陛下無心理政。他曾與趙王宗恆商議,待太子滿了十五歲,自己就退位,將大權交給太子。」

「有這種事?」厲婷婷吃驚不小,「宗恪他不想當皇帝了?」

琪婉儀抿嘴一笑︰「似乎是的。目前陛下只是在強撐。周太傅等老臣,早已不把希望寄托在陛上,轉而期盼起太子的治國之才來。」

厲婷婷更吃驚︰「你是怎麼會知道這些的?」

「只要有心,想打听,總能打听到。」琪婉儀的笑容變得更有深意,「皇後,只有三年時間了。」

「什麼?」厲婷婷沒听懂。

「我是說,離太子親政,只有三年時間了。」琪婉儀一字一頓道,「留給皇後行動的時間不多了。」

厲婷婷心里,咯 一下

「我沒有什麼要行動的。」她支吾道,「你別和我打啞謎。」

琪婉儀停住腳步,她失望地望著厲婷婷︰「難道皇後就這麼一蹶不振,再不想繼續了麼?」

厲婷婷緊張得脊背上都起了汗

「你是說……」

「得到太子的信任,進而掌控實權。」

厲婷婷的耳畔,轟的一下

「……我哪有那種本事,」她勉強道,「兒到現在還在恨我,即便琬妃肯幫忙,也不過讓他不仇視我罷了。」

琪婉儀若有所思︰「皇後說得也有道理,這麼看來,太子的確無法為皇後所用,那就只好等到時候,殺掉這個狄虜崽子了。」

厲婷婷的腦子,嗡的一聲

「宗是我兒子……」她艱難分辨道。

「嗯,可皇後不也照樣給太子的飲食里下了藥麼?」琪婉儀一臉自然地望著她,「皇後是被迫生下這個狄虜崽子的,這我們都知道。」

我們?……

厲婷婷心亂如麻,她隱約覺得,琪婉儀並不是一個人,在她的身後還有重重黑影。

「如今太子已經在與趙王商議國事了,據說,他對舊臣相當不客氣。往後一旦親政,很可能會采取比當今更為鐵血的策略。」琪婉儀說到這兒,看看厲婷婷,「難道皇後不覺得情勢逼人麼?湘王在楚州那邊剛剛有了起色,不能讓這個狄虜崽子給毀了一切。」

我才不管那些厲婷婷在心里大叫,我不管什麼鐵血不鐵血宗是我兒子,我不會去動他

「皇後與琬妃拉近關系,其實是想再次接近太子,對不對?有了琬妃從中努力,太子早晚都會放下對皇後的戒心,到那時……」

「閉嘴」

琪婉儀被她這一聲,嚇了一跳。

「我不會做那樣的事」

「皇後?」

「他是我兒子,對從前的所作所為,我只有後悔的份。」厲婷婷盯著琪婉儀,一字一頓道,「可是往後,誰要敢再去傷害兒,我決不饒她」

琪婉儀驚異萬分地望著厲婷婷,就好像,她從未見過她

半晌,她終于點了點頭。

「原來,皇後真的變了。」微笑浮現在那張紅潤的隻果臉上,「皇後真把這狄虜崽子當成自己的孩子了……」

「他本來就是我的兒子」厲婷婷的聲音都在發抖,「什麼狄人齊人我現在不管那些我不準你去動他」

琪婉儀的臉色發白,徹骨的失望席卷了她,女孩連聲音也變了調

「公主,你真的忘記你是誰了麼?」她那雙大眼楮里,充盈起淚水來,「你真的忘記先帝是如何死的麼?」

厲婷婷看著她,忽然,慘笑︰「于是,為了國仇家恨,你就想殺死一個小孩子?」

這個女孩,沒有做過母親,厲婷婷忽然想,她從來就不知道,身為一個母親,下手傷害自己親生的孩子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她以為那就像是殺一個迎面而來的敵人,那麼順手,那麼理所當然……

她不明白。

「我不會再做那樣愚蠢的事情。」厲婷婷忽然平靜地說,「傷害自己的孩子,那是天底下頭等愚蠢的事,我做過一次,我懊悔終生,我不會再做第二次。」

琪婉儀的臉色灰白了,好像這失望來得太嚴重太突然,打擊太深刻,以至于她都無以為繼。

「而且,容我告訴你吧,阮沅她……不,趙芷沅,她並不是刺殺失敗而自盡。」厲婷婷平靜地看著她,「她是為宗恪而死的。她愛上了他,比誰都更深。她不是任何人、任何道義的工具。她和你不同。」

厲婷婷的這一番話,讓琪婉儀的臉變得更加奇怪。

她微微點頭︰「原來是這樣。我說傳消息的人怎麼說得語焉不詳,這麼說,她變節了。」

「隨你怎麼說好了。」厲婷婷厭倦地說,「人已經死了,外人認為是榮譽還是羞恥,對她而言都已經無關緊要。」

「嗯,這樣的人,死也就死了吧。」琪婉儀輕飄飄地說,「反正對大齊毫無益處。」

「大齊已經不存在了。」厲婷婷苦笑道,「姑娘,你清醒清醒啊。」

琪婉儀冷冷道︰「這話,不該由大齊的公主來說。」

厲婷婷哈哈大笑。

「你們真的尊重我、真的依然把我當公主麼?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公主或者皇後,只是被你們利用的。如果不能為你們所用,我這個公主對你們而言,一錢不值,只不過是一塊絆腳石。我早就看穿這一點了。」

厲婷婷這話,說得琪婉儀一時無法回答。

「大齊不在了,這大延朝,早晚也會不在的。」厲婷婷語氣散漫,她搖搖頭,「我不怕說這種話,只不過,你不會明白。」

琪婉儀盯著她,慢慢點頭︰「我是不明白。不過既然如此,我對皇後您,也就死心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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