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兩百六十九章

作者 ︰ 樓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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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菱薇一直睡到午後一點才起來。

酒壇里的酒早就喝光了,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爬起來喝掉它的。穿上衣服,捂著宿醉後隱約作痛的頭,程菱薇慢慢走到廚房,卻愣住了。

秦子澗站在水池前,圍著圍裙,他面前,堆著小山一樣的碟碗瓢盆,洗潔精的白色泡沫,漫到他的小臂上。

「真是世界奇觀。」程菱薇突然說。

秦子澗沒有回頭︰「又發什麼感慨?」

「沒想到你會來洗碗啊。」程菱薇笑道,「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

「昨晚你做飯,今天我洗碗,這很公平。」

程菱薇走進去,一直走到秦子澗身旁。晌午的光線從廚房窗戶照進來,並不暖,但很明亮,照著他修長的身體,在紅地磚上投下細細的影子。程菱薇一直看著他,直到沖洗完畢,秦子澗將一摞洗得晶亮的碟子,從水花四濺的龍頭下拿開,又一個個用干布仔細擦好,放進櫃子里。

事情做完,他才有暇瞥了程菱薇一眼︰「昨晚沒睡好?」

「太吵了」程菱薇苦惱地揉了揉頭發,「鞭炮就一直沒個停,剛迷迷糊糊睡著,也不知誰家放了個二踢腳,活像在我耳朵邊上點燃的,又把我給嚇醒了,看,我現在還頭疼著呢。」

秦子澗笑起來︰「自己喝酒喝多了,還怪人家放鞭炮干擾睡眠。」

「嘿嘿,酒倒真的是好酒。」程菱薇說完,又看他,「今天有什麼打算?」

「沒打算。等會兒去趟圖書館,就這。」

程菱薇張大了嘴︰「大年初一的你去圖書館?」

「不然你想讓我干嘛?」秦子澗耐心無比地看著她,「就算是職業殺手,也得過年休假吧?」

「不啊,我是說……」程菱薇想了想,也沒詞了,他們兩個在這兒,是沒法和任何人拜年的。

「然後呢,你繼續去睡覺。」秦子澗說著,摘下圍裙,「這不是很好麼?咱們各行其是。」

「別把我當成豬好不好?」程菱薇嘟囔道,「白天再睡,晚上就睡不著了——我能看看你那些書麼?」

「當然可以。」

等到程菱薇從衛生間梳洗停當走出來,秦子澗已經出了門,她去冰箱看了看,剩菜已經分門別類地收拾妥了。

這家伙,心還蠻細的嘛,程菱薇想。

她拿出米飯,又拿出兩個菜來,索性做起了菜湯飯。

吃飽喝足,收拾干淨,程菱薇鑽進秦子澗的書房。

昨天她也來逛過,但沒有時間仔細翻閱,只覺得書很多但都顯得老舊,好些連書脊都破裂月兌落了,放眼望過去,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霉味兒。

程菱薇大致能猜測出那都是些什麼書︰四書五經,唐詩宋詞,詩經樂府……無外乎是這些,從那邊過來的人,只能在這類古典作品里,找尋到一絲舊日的熟悉感。

然而走到近前,仔細再看每一本的封面,程菱薇才知道自己徹底弄錯了。

秦子澗這兒,全都是翻譯書籍,之所以顯得那麼老舊,是因為他專門去找的古早版本,大部分是五六十年代翻譯的,也有文革剛結束時,急匆匆印出來解渴的那一批,甚至還有最早林琴南的作品。

這家伙,好古怪啊,程菱薇想。

再細看類別,歐洲小說居多,光是巴爾扎克就堆了一排,不過目前擺在桌上正閱讀著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群魔》。

「居然還看陀思妥耶夫斯基……裝什麼裝?」程菱薇暗想。

她退後了一步,又從頭到尾逡巡了一遍書房,這地方活像個堅實的堡壘,每一本書都像一塊磚頭橫在她面前,讓她覺得秦子澗這個人,復雜難測。

……秦子澗回來的時候,看見程菱薇窩在他的書房椅子里,看著一本厚厚的小說。

她像只貓一樣,光著腳,蜷縮在棉墊子里,細細的黑發垂落下來,卻沒有去撫弄,再看封面,那是本很難啃的俄國小說,難得她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他拎著一袋子書,倚在門上,他就這麼盯著她瞧,心里,竟不覺得煩。

有他所熟知的、懶洋洋的平和感,漸漸涌上秦子澗的心頭,不知不覺間,他徹底放松了自己的身體。

這對秦子澗而言是十分罕見的︰他能夠感覺到,那些在24小時內隨時保持警惕的肌肉和骨骼,逐漸被催眠,不自覺放下強大的抵御,就像吃飽喝足、在山岩旁找到了安樂窩的豹子,當確定不會再有危險時,它會將渾身的慵懶擴散到最大化。

終于發覺他的存在,程菱薇趕緊放下書,蹦起來︰「你回來了」

「看什麼這麼高興?」秦子澗沒看她,徑自把書拎進書房里。

「哦,陀思妥耶夫斯基。」程菱薇拍了拍書,「從前總是沒機會靜下心來,今天正好在你這兒看見了。」

「嗯,女思想家。」秦子澗看看她,「難得你會看這個。」

「咦?你不是也在看麼?」

「我看了也看不懂。」

「怎麼可能。」

「這些斯基們,和我離著十萬八千里呢,怎麼可能全都懂?」

「咦?那為什麼要借這些書?」

「因為……」秦子澗停住,想了想,才答,「因為它們離我最遠。」

他的回答似是而非,程菱薇卻明白了秦子澗的意思。

「我二叔也不愛看古典文學。」她說,「他就對近代史感興趣,從梁啟超以降到1949。」

「是麼?」

「是啊。」程菱薇笑,「他說,那邊已經過了幾千年這樣的日子了,這邊又來個幾千年,煩不煩啊?換做恐龍都該死絕了。」

她說著,咯咯笑起來。

「他說得一點都沒錯。」秦子澗月兌下外套,拉開椅子坐下來。

看他那姿態,儼然打算把一下午時光消磨在這些舊書上,程菱薇不樂意了。

「別看書了,大好*光的……」

「不看書我干嘛?」

「陪陪我啊。」

「你自己不是剛才也在看書麼?」

「那是因為你沒回來啊」

「那好,現在咱們都看書。這不是很好麼?」

「別看了,陪我出去玩。」程菱薇索性把手蓋住他的書,「書這東西,一輩子都看不完的」

秦子澗看看她,然後從口袋里掏出錢包.

「干嘛?」程菱薇看他。

「自己拿錢去購物,隨便買什麼,把錢用光為止。」秦子澗把錢包拍在她手里,「去吧,別煩人。」

「我不缺東西」程菱薇很生氣地說,「我是要你陪著我」

「我不想逛商場。」

「那咱們出去玩你不是喜歡看電影麼?對了,咱們去唱卡拉OK」

秦子澗皺著眉頭,厭惡地看著她。

「別這樣嘛,好歹看在昨天我辛苦做了一桌菜的情分上……」

「換個說辭好不好?」秦子澗悻悻道,「估計我得背你這人情債背到下個月底。」

程菱薇笑起來,她看得出,秦子澗已經妥協了。

倆人換好衣服,出門,程菱薇對這邊並不熟悉,秦子澗雖然大致了解,卻也沒有熟悉到知曉各處KTV的營業情況,今天又是大年初一,開門營業的並不多,他們跑了三個地方,才終于找到一家接待客人的。

大年初一這種時候,出來K歌的人還真不多,包房四面都安安靜靜的,仿佛整個KTV就只有他們倆。秦子澗早已被剛才的東奔西跑搞疲倦了,進了包房,一關上門,他就一臉厭倦地坐到沙發角落里。

「點些吃的吧?」程菱薇說。

「想吃什麼自己點。我什麼都不要。」

「飲料呢?」

秦子澗翻了個白眼,他索性整個兒躺倒在沙發上。

于是接下來,整個KTV房就成了程菱薇的「專場演唱會」,她按照字母排列,把會唱的歌兒一順溜唱了個夠,當然,期間程菱薇也曾努力想讓秦子澗加入其中,但秦子澗死活不肯,他說自己不會唱流行歌曲,甚至听都沒听過幾首。

「那老歌呢?也不會?」程菱薇不死心,「南泥灣?紅星照我去戰斗?喀秋莎?滾滾長江東逝水?……」

「你覺得呢?」秦子澗不耐煩地說,「我怎麼可能會唱這些?有沒有腦子啊你?」

「怎麼可能一首都不會呢?哪有從來不听歌的?不听歌那還是人麼?」

「嗯,我記得以前也有個老頭兒說過,‘是人就得听戲,不听戲的就不是人’,看來現在滿大街都不是人。」

程菱薇笑起來,秦子澗說的是電影《霸王別姬》的台詞。

「對了你肯定會唱戲」

程菱薇知道那邊也有戲曲,叫「青曲」,是很久前自南方青州發源的一個戲種,後漸漸流行到北方,被舊齊元氏所鐘愛,大力扶持,三百多年發展下來,就成了國劇。

秦子澗難得給出百分之百的耐心︰「就算我會,你這卡拉OK里,有戲麼?」

程菱薇趕緊翻了翻曲目,卻只找到了幾個**樣板戲。

沒轍,程菱薇只得繼續獨佔麥克風。

秦子澗躺在沙發上,拿抱枕捂著耳朵,平心而論,程菱薇唱得夠好的了,如果評獎,應該算是「業余優秀歌手」了,尤其是,她學誰像誰,學得以假亂真。

問題在于,每唱一首歌,她都會發一通感慨,什麼「這首歌送給秦子澗」啦,什麼「這首歌表達了我對他心中的感情」啦……于是秦子澗就只得忍受著自己的名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期間,伴隨著它的,是一大堆酸掉牙的文藝兮兮的陳詞濫調。

但是秦子澗已經懶得出聲反駁了,他只恨自己今天沒多帶兩個耳塞來,于是只得把頭按在抱枕底下,強迫自己進入半睡眠狀態。

伴隨著這巨大的嘈雜聲,秦子澗做了個夢。

他夢見了自己和縈玉成親。

那是個良辰吉日,家里來了那麼多賓客,父親母親受著朝中百官的恭賀,自己則著紅袍,騎著駿馬,去宮里迎接公主的儀仗。

到了地方,先拜,再引馬還第,吉時一到,公主車轅啟駕,百十名宮人簇擁著從宮里出來,到陛下欽賜的新宅第。他候公主降車,再長揖為禮……

這一套程序,早就在秦子澗的心里演習過無數遍了,他甚至連車行至街角處放緩速度時,車轅那吱吱的微弱聲響都想象到了,一切都在他的心中栩栩如生,所以真照著做的時候,就無一處不順暢了。

等到儀式結束,他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入了寢閣,四下里閑人屏退,屋里只剩下他,還有身著盛裝的縈玉。秦子澗站在門口,看著晶瑩釵冠掩映下那張俏麗的臉,只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潛入深海的魚兒,舒暢得簡直要高高躍一個翻身

他慢慢走過去,壓抑著狂跳的心,輕輕將手放在縈玉的肩上,他覺得嗓子發干,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時候,縈玉也抬起頭來,一雙點漆美目看著他,涌動著脈脈柔情。

然而,還沒等秦子澗開口,縈玉忽然站起身,一把抓起頭上的鳳冠扔在地上

秦子澗愕然萬分地望著她

只見縈玉一個兔子跳,蹦到屋中間,一臉傻笑手比著V字說︰「秦子澗,我們來唱卡拉OK吧耶」

然後,她抓起一個麥克風就唱起來︰「……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

……

秦子澗申吟著睜開眼楮,強烈的打擊樂猶自縈繞在他耳畔,伴隨著程菱薇的歌聲,每一下鼓點都像敲在他兩個太陽穴上。

想起剛才那一幕,秦子澗只覺得一口血卡在喉間,吞不下去吐不出來

明明是那麼嚴肅正經的開始,那麼生動翔實的過程,最後,怎麼會出來個這麼荒謬恐怖的結尾呢?

好可怕的夢

……這當然是程菱薇的歌聲造成的,突然意識到這一點的秦子澗,猛然坐起身來。

「停」

唱了一半的程菱薇被嚇得停住,莫名其妙看著他︰「啊?」

「切歌切歌」秦子澗一把抓起點歌器,按了暫停,「換一首難听死了」

「干嘛啊那麼凶?」程菱薇嘟囔著,「難听是難听,可滿大街都在唱啊……」

「滿大街唱的還能有什麼好歌?你唱什麼不好非要唱這首?」秦子澗滿臉怒容地說,「真是的一點審美能力都沒有,連這種爛歌都學得那麼像,害的我做噩夢」

「啊?做了什麼噩夢?」程菱薇好奇地看著他。

「……總之,就是噩夢。」秦子澗不理她,重新躺下來用抱枕蓋住臉。

再也沒法入睡了,秦子澗翻了個身,臉沖著沙發里。他的腦子亂糟糟的,因為剛才那個荒誕無比的夢,秦子澗此時的思維,有點對接不上。

被他打了茬的程菱薇,此時也停下來了,唱得好好的歌,被秦子澗給劈頭蓋臉罵一通,這下,她也不知道唱什麼好了。

「……喂?秦子澗,你想听什麼歌?我唱給你听,好不好?」她小心翼翼地問。

「我什麼歌都不想听。」秦子澗把臉埋在沙發里,甕聲甕氣地說。

漆黑的沙發皮面,廉價的人造革散發出一股膩膩的機油味兒,竄進鼻子里讓他反胃。

程菱薇有點泄氣,她嘩嘩翻著選歌單,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過了一會兒,她听見秦子澗低聲說︰「找個安靜點的,听著順耳的就行。」

「哦,順耳的?那我找找……」

程菱薇在歌單里,翻來覆去找了好一會兒,終于,目光落在一首歌上。

「嗯,就唱這個,保證你滿意」

她按下了播放器。

很安靜的開頭,模仿古樂的撥弦,如梅花片片凋落,空濛輕盈,似精靈舞蹈。

然後,女聲輕輕開口唱起來︰

梅花開似雪,

紅塵如一夢,

枕邊淚共階前雨,

點點滴滴成心痛,

憶當時,初相見,

萬般柔情都深重,

但願同展鴛鴦錦,

挽住時光不許動。

情如火,何時滅,

海誓山盟空對月,

但願同展鴛鴦錦,

挽住梅花不許謝。

……

對秦子澗來說,這歌詞半文不通,俗氣得很,配樂又不中不洋,不倫不類,本來是很不對他胃口的。

然而他萬沒想到,這一句句、一聲聲,竟像水銀一樣,毫無阻礙地流淌進自己的內心……

情如火、何時滅?海誓山盟空對月。

秦子澗慢慢起身,他呆呆坐在沙發上,看著唱歌的程菱薇,只覺得心里有什麼東西,正在無聲地開裂。

他甚至都沒發覺歌曲已經唱完了。

「……謝謝謝謝」程菱薇學著港台歌星的那種口吻,向著虛空中,那些並不存在的演唱會听眾們微笑道謝,「下面呢,是我的絕技我要演唱一首SHE的……」

「再唱一遍,好麼?」

沒料到秦子澗會打斷自己的話,程菱薇一怔。

「再把剛才那首歌唱一遍,好麼?」他心平氣和地望著程菱薇。

「哦……」程菱薇會意過來,她按下回復鍵,又想了想,「你喜歡這首歌?那還是听葉歡的原唱吧,人家唱得比我好。」

秦子澗搖搖頭︰「我不听原唱,就想听你唱的。」

程菱薇驚訝地望著他,然後,她微笑起來︰「好吧。」(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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