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兩百六十八章

作者 ︰ 樓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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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士開了好一會兒,車在城里左彎右拐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

下車後,秦子澗拎著行李,程菱薇跟在他身後,倆人又在曲里拐彎的窄巷子里繞了許久,才停在一座四合院前。

程菱薇很驚訝,這種地方看起來不起眼,論價值,比豪華別墅還要貴。

「租的?」

「買的。」秦子澗說,「以前王爺還在這邊的時候,我專門買下來做據點的。」

「……」

「這兒安全,別看這樣子,其實一般人進不來。」

倆人進屋,放下行李,秦子澗關上門︰「我去換衣服。」

程菱薇在窗前坐下,正午時分,四下悄寂無聲,院子里一株梅花正吐著馨香,疏梅淡影,被明亮日光映在老舊的烏木窗欞上,讓她一時產生了錯覺。

「想什麼呢?」秦子澗從里間走出來,那一身肥厚的非主流已經消失,他恢復了平日簡單的男性打扮。

「在想……這里有點像那邊的感覺。」程菱薇轉過臉來。

程菱薇坐在臨窗的地方,她的臉是背光的角度,眉間微蹙,充滿惆悵,光影的細微明滅之間,她的神情有些瞧不太清。

秦子澗的耳畔,轟然一聲

記憶里某個沉睡許久的相似畫面,此刻不期而至,浮上秦子澗的心頭︰十多年前,同樣是這樣的木窗下,同樣是這樣的寒冷冬日,同樣是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同樣是一個這樣的身影,看起來卻瘦弱不堪,形同枯槁,而她雙手掩蓋不了的凸起的月復部,顯得那麼刺目……

「喂?在想什麼啊?」程菱薇拿手在秦子澗跟前晃了晃。

秦子澗猛然回過神來,他點了點頭,「是有點像。」

程菱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露出愉快的笑容︰「很好,你信守了諾言。」

秦子澗聳了聳肩︰「你先自己各處轉轉吧,我去買點菜。」

「好啊」程菱薇很高興地說,「等會兒我來做年夜飯——啊對了正好,別亂買菜,我給開單子。」

程菱薇開出了長長的購物單,內容之復雜,普通人看了肯定咂嘴。

「不好意思,多帶點錢去吧。」程菱薇笑嘻嘻地說。

秦子澗眉毛都沒抬一下,拿著單子出了門,等他走後,程菱薇在這院子的各處轉了一圈,這兒地方大,但卻窗明幾淨,收拾得一塵不染,朝南的一溜玻璃透進陽光來,屋子里亮堂堂的。外表看起來,雖然像是復古的住宅,但是好在現代化家電一樣都不少,雖然它們全都放在不起眼的地方,以免看起來過分突兀。

這兒甚至有南方城市沒有的供暖。

「穿越雖然有趣,如果沒有煤氣灶,那可比野外拉練時掉了隊還痛苦。」程菱薇嘴里嘮叨著,拿起水壺,開始燒水。

等秦子澗把東西全買回來,程菱薇接著就忙了整整一個下午,她做了一桌子菜,等關上灶火,把鍋端下來,天也已經黑透了。

「可以了」她解下圍裙,沖著書房喊了一聲。

秦子澗慢悠悠從房里出來,他目瞪口呆望著一桌子幾十個菜。

「你變魔術呢?」他說。

程菱薇哈哈笑起來︰「做菜的癮頭上來,就把拿手的都做了」

「……你拿手的還真不少。」秦子澗彎下腰,挑剔地看著桌上的菜,「有把羅宋湯和蒜香排骨放一塊兒的麼?」

「這不是中西合璧嘛」程菱薇滿不在乎,她拽了拽秦子澗,「來坐下來吃吧」

「做這麼多,接下來就天天吃剩菜吧。」秦子澗哼了一聲。

「不多呀,每樣菜都只一點點而已。」

程菱薇說得沒錯,她雖然做了很多品種,但分量都很少,有的菜,不過三五口就吃光了。

「喝可樂?」秦子澗問。

「我不要那玩意兒,壞牙齒。」

「喝酒?」

程菱薇笑著點點頭。

秦子澗起身,走到里屋,從里面抱出一埕酒。

「哪兒來的女兒紅?」她問。

「很早以前存這兒的。」秦子澗拿過杯子,「說是十八年陳釀。」

「十八的女兒,也該出閣了。」

秦子澗輕輕拍開泥封,酒香四溢。

「喝多了會撒酒瘋麼?」他突然問。

「哪能呢。」程菱薇嚴肅道,「我飲酒有度的。」

秦子澗點頭︰「也是,平日就夠瘋的了。」

角落的電視機開著,定在靜音狀態,新聞聯播的主持人正穿著大紅衣裳,給全國人民拜年。是程菱薇要看,說不開電視不像過年,秦子澗對此卻不以為然,他最討厭電視。

「我也討厭,尤其討厭春晚。」程菱薇說。

「那還開著?」

「這是個伴著我長大的玩意兒。」程菱薇說,「就算再討厭,沒了它,我不習慣。」

秦子澗哼了一聲︰「謝天謝地,我沒有這麼糟糕的童年。」

程菱薇放下筷子,好奇地問︰「那你的童年是啥樣的?」

「童年還能是啥樣?習武、念書、玩游戲、官兵抓強盜……就是這些。」

倆人默默吃著菜,慢慢喝著酒,酒果真很好,是能勾出酒鬼肚子里饞蟲的那種佳釀,他們只是一杯接著一杯不停的喝,程菱薇雖然用的是小杯子,但她那樣子喝法,也顯得十分驚人。

「酒量不錯。」秦子澗看看她。

程菱薇一笑︰「那還用說?」

「醉過麼?」

程菱薇點了點頭。

「醉了會怎樣?」

「唱歌,話癆,又哭又笑,醉大了就悶頭睡——但是你放心,不會找男人上床。」

秦子澗微微笑起來︰「真是沒心沒肺。」

「來,干杯。」她遞過杯子來。

秦子澗看她︰「為什麼?」

「今天過年啊」

秦子澗不屑︰「我又不是這兒的人。」

程菱薇嘆了口氣︰「好吧,那就慶祝咱倆重逢了……自從上次你走後,我一個人,唉,這日子可真難熬」

她的感慨還沒發完,秦子澗就厭惡地拿筷子敲她杯子︰「得得,你一矯情起來,比陳醋還酸」

程菱薇笑,她用手撐著腮幫,歪著頭看秦子澗。

「又看什麼?我臉上開花啦?」

程菱薇眯縫起眼楮,慢慢說︰「嗯……其實我是想,如果那一切都沒發生,咱們會怎樣。」

「什麼叫那一切都沒發生?」

「就是說,如果宗恪他們不存在,如果我爹沒把我當柏奚送給慕家。」

秦子澗夾菜的筷子停在半空,但是旋即又伸向那片牛肉。

「哎?你說說,會是啥樣?」

「怎麼都不會是現在這樣子。」秦子澗哼了一聲,「開著電視機這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看著春晚這種狗也嫌的節目,陪著個女酒鬼過年。」

程菱薇有點氣惱︰「哎呀你這人想想嘛,看在這桌子菜的份上,認真點想」

秦子澗目視虛空,靜默半晌。

「不過是,你嫁、我娶、按照父母鋪就的人生繼續過下去。」

他這麼一說,倒是把程菱薇說愣了。

秦子澗接著說︰「你也快三十了吧?要是在那邊,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最大的那個,騎馬都騎了兩三年了。」

程菱薇痴痴望著他︰「……那你也該和縈玉成親了,不,估計小小世子都出生了。」

秦子澗沒出聲,把筷子上的那片醬牛肉塞進嘴里。

「然後你做了駙馬,也入朝為官了,每日處理邊情政務,回家就對著嬌妻公主,小孩子撲上來叫爹,對了還得去給父母晨昏定省,然後再被你爹嘮叨一番做人之道,那時候你也能獨擋一面了,他年紀大了,再過兩年也得致仕了……」

「我爹不喜歡嘮叨我。」

「哎呀假設嘛,再然後呢,每天對著縈玉,再美的公主也被你給瞧厭了,縈玉也不是你第一個女人,再美的紅顏也為你流連過,所以不稀奇了。再過兩年,你隨便找了個理由就開始納妾,比如沒有兒子啊,或者子息單薄啊之類的。」

秦子澗瞪了她一眼,但是程菱薇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縈玉不敢反對,就進宮去哭訴,但皇帝也不能管著兒女家務事啊,你理直氣壯,她攔不住你,于是你再納兩個美妾,成日都不去她那屋子了,縈玉脾氣又壞,看她在宮里的樣子就知道了,于是她愈發生氣,每天就找那倆的茬,像皇後涼涼對付小燕子和紫薇那樣,對了,再有個陪嫁的女乃媽做容嬤嬤,啊啊那倆被整得好慘,結果被你給發覺了,你又不能責罰縈玉,就只好冷戰,她看出你的意思,就更生你的氣,索性鬧得更大,公婆管不了,丈夫也不敢休妻,于是你的駙馬府里成日雞飛狗跳……」

秦子澗冷冷斜眼看她,他完全是一副「今天過年,我不和你計較」的神情。

「……她這麼鬧啊吵啊,鬧騰了兩三年,終于把你給鬧得翻了臉,連七年之癢都到頭了,你干脆寄情公務,回府邸就像住旅館,把陣地全盤讓給縈玉。朝中很多人看見這種情況,都唏噓,說,哪里想到當年一對金童yu女,如今會走到這一步來?你自己在夜闌人靜,宿于兵部值廬中時,也會疑竇心生,想,為什麼會成這樣子呢?」

「嗯,我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秦子澗嗤了一聲,「因為有個酒鬼喝醉了,把人家還沒過的人生,硬生生編成TVB爛劇。」

「我還沒喝醉呢。」程菱薇笑起來,她的眼楮微眯,顯得細長明亮,像冬夜寒星,熠熠閃光。

「歪吧,繼續歪歪。」秦子澗往椅背上一靠,擺出看好戲的姿態,似乎程菱薇說的都和他無關。

程菱薇把杯子里淺淺墊底的一口酒倒進嘴里。

「接下來呢,就該我出場了。」她很豪爽地放下酒杯,「拯救你的人生的女人出現了請鼓掌」

「……哼。」

「不過有個問題,我那時候該嫁給了誰呢?」程菱薇無奈地嘆氣,「我出身不好,武林的,你們朝廷的官兒們,肯定是看不上我家了,唉,咱們的人生無法產生交集。」

秦子澗揚著臉想了想︰「也不一定。」

「怎麼說?」

「之前陛下曾說,太子妃不能出身官宦,這關乎後宮裙帶關系,他一直說,要從民間給太子娶妃。所以後來太子妃出身就不高。」

「哦哦這麼說,我也可能做太子妃?」

秦子澗完全是一副看傻瓜做夢的不屑表情。

程菱薇傻笑了半晌,忽然醒悟︰「糟了個糕我听二叔說,太子其實不咋地呀。」

秦子澗露出惡作劇成功的微笑︰「你說得沒錯,所以,編劇小姐,請繼續往下編吧。」

「哼,這才好創造戲劇性沖突。」程菱薇大度地說,「要是他比你還完美,那這配對就得改了呀」

「嗯,看見比我強的,你就另攀高枝去了,是這意思吧?」

「咳,你這人,怎麼亂吃飛醋?」

秦子澗無辜地翻眼楮。

「不過那位太子爺,唉。」程菱薇說著又嘆息,「人品自然是不壞的,就是性格懦弱,又無甚才華,十分普通的一個人。這樣的擱在民間,不過是個養命兒子,沒出息不要緊。可身為太子,就不能令陛下滿意了。」

被她這麼說,秦子澗微微一怔,才慢慢道︰「陛下自己品格清奇,風采絕世,所看重的也都是人中龍鳳,太子……也不是沒才華,才華這種東西,就看和誰比。他壓力太大,能力總歸有限,所以日子過得不好。」

「和他打過交道的?」

「不太多,彼此關系一般般吧。」秦子澗說,「我和湘王走得近,多年來又有廢長立幼的謠言,太子自然不會與我有深交,只不過……」

「什麼?」

秦子澗頓了頓,突然說︰「太子阻止過和親。」

「和親?」

「嗯,宗恪那邊,曾經有密使過來傳達和親的消息,說,如果把縈玉送去和親,五年之內他絕不南征。」

程菱薇差點跳起來「不對啊這件事……百姓都不知道」

「所以說是密使前來嘛,我也是很多年之後才听王爺說的。」秦子澗說,「當時局勢已經很微妙了,人心都有些惶惶,雖然個個嘴里說著蕞爾小邦沒那個能耐,但狄虜實力究竟如何,長了眼楮的都會看的。」

「那……陛下同意?」

秦子澗點了點頭︰「本來,是同意了的。」

程菱薇沉默片刻,才道︰「如果真送去和親,那縈玉和你的婚約也就撕毀了。」

「大軍兵臨城下,舊日的婚約又算什麼?哪怕是要縈玉的命呢。」

他這麼一說,兩個人都沉默下來。

程菱薇端著酒杯,杯沿在唇邊劃來劃去,卻沒喝。

秦子澗慢慢將杯中酒喝了一半,才又道︰「此事一開始,只在陛下和幾個皇子以及縈玉母親甄妃娘娘那兒商量,二皇子說,這麼做不錯,至少能換的五年平安,這五年里咱們厲兵秣馬,何愁不能扳回局面?四皇子也是這麼認為的,湘王不認同,但縈玉是他同胞妹妹,他不能為了妹妹而反駁父親,甄妃娘娘只是哭泣,也不敢出聲,又怕縈玉鬧出事兒來……」

「她鬧出事兒來了?」

秦子澗搖搖頭︰「沒。她知道以後只說,好,送我去,讓我親手宰了那家伙」

程菱薇苦笑︰「是啊,這時候是沒鬧出事兒來,等真送去了,事兒才鬧得大了。」

「但是誰也沒料到,太子竟然激烈反對和親。」

程菱薇一怔︰「為什麼?」

「他說,宗恪的話根本信不得,就算承諾五年,搞不好縈玉送去還沒五個月,他就會動兵。他說之前宗恪的父親統一北方時,也玩過類似花招,就這麼生生把自己一個結義弟兄給騙了,滅了整個反對他的部族。」

程菱薇忽然覺得透不過氣。

「太子還說,狄虜鐵蹄勢不可擋,早晚得朝著南方來,不能為了一個誠意不足的承諾,就把妹妹送去、斷送她的人生。」

「其實,他想得很明白啊。」

秦子澗也點頭︰「太子勸陛下說,縈玉早就許配給了我,此時天子悔婚,會遭天下人恥笑——宗恪就是為了不肯讓縈玉嫁給我,才拿出和親騙局來的,太子說,這說明時間已經不早了,他勸陛下趕緊讓縈玉出閣,干脆斷了宗恪的指望。」

良久的沉默。

然後,程菱薇輕輕嘆了口氣︰「還是沒來得及。」

「小戶人家嫁女兒,還得選個良辰吉日呢,更何況是公主出降,再急再忙,也不能當晚就把閨女塞給親家。太子說得一點都沒錯,拒絕和親還沒十日,宗恪就攻破了定州——傻子也看得出來,暗地里,他根本就沒有停止過南侵。」

話題變得有些沉重,兩個人都停下來了。

程菱薇盯著電視機,不出聲。電視里,春晚已經進行了大半,屏幕充斥著滿坑滿谷艷紅的背景和一幫子滿臉堆歡的主持人,因為沒有聲音,那些晃來晃去的畫面,顯得離他們十分遙遠,遠得像在另一個星球上。

「因為太子的那番據理力爭,我始終很感謝他,雖然最後縈玉沒能逃月兌,但至少,她不是被自己的親人給送進虎穴的。」

「嗯,太子其實,是個頗懂得人心的敏感的人。」程菱薇說。

秦子澗將最後那半杯酒倒進嘴里。

「好了,你可以繼續編你的狗血劇了。」他說。

誰料,程菱薇卻苦澀一笑,搖搖頭。

「還編什麼狗血劇?咱們的人生,難道還不夠狗血的麼?」

她說完,搖了搖那壇子女兒紅︰「哦,還剩一點點了。」

「你還要喝啊?」秦子澗皺眉看她。

程菱薇的臉已經喝紅了,吐字也有點不清,但她抓著酒壇不撒手。

「剩下的全歸我。」她說,「就當夜里解渴的。」

然後,她就這麼拎著酒壇,搖搖晃晃出客廳,回了自己的臥室。

看她離去,秦子澗把目光重新轉回到電視屏幕上。

他今晚恐怕睡不著了。

望著那些不知所雲的節目,秦子澗覺得,自己似乎身處另一宇宙,而此刻,卻正以一種奇妙的視角,俯視著這個歌舞升平、千秋盛世的匣子。

那是個四四方方、永遠放著光芒的美好世界,那是和他所在的世界,截然不同的空間,在那里,人們每天都過著夢幻般的生活,「毫無疾苦,喜氣洋洋」,所謂的痛楚和絕望對他們而言,只是一個從未听聞的國度。

他關掉了電視。(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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