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作者 ︰ 樓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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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大堂,臨分別之際,程卓峰突然喊住秦子澗。

「其實,還是佷女的事兒。」他的神色顯得不安,「這段時間,菱薇是不是給世子你添了麻煩?」

秦子澗搖搖頭︰「沒有。我們倆沒什麼。」

程卓峰輕輕嘆了口氣︰「世子,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您盡管說。」

「或許真的是人老了,也說不定,最近我總有不祥之感。」程卓峰苦笑,「別的都還無所謂,反正老頭子孤零零一個人無兒無女。唯獨這個佷女,菱薇,我放心不下她。」

秦子澗輕輕一點頭︰「明白了,您是想我照顧她。之前您就提過。」

「就是這個意思。」程卓峰道,「我知道,和世子你提錢就不好了,雖然我現在能拿得出的,也就只有這個。」

「錢沒什麼不好,」秦子澗淡淡道,「沒了它,什麼事兒都辦不成。」

程卓峰笑道,「我這佷女命苦,跟在我身邊,一天好日子也沒享過。她又是這樣一個多災多難的命……世子爺,萬一哪天我幫不了她了,還請您,還有王爺,多多照看她。」

「這個自然。」秦子澗道,「不用您說,我也會的。」

獨自回到住處,秦子澗又想了半晌,他覺得程卓峰的話里有話。

似乎那並不是單純的預感,而是早已經看透了未來的悲觀老者,對自己的定論。

然而這些不是他這個外人能夠弄清的。事關復雜的江湖恩怨,家族仇恨,他這個半道上插進來的非江湖人士,弄不明白。

秦子澗索性搖搖頭,不再去想。他先是坐在角落里,找了塊干淨柔軟的布,把他那把性能優良的烏茲沖鋒槍,仔仔細細擦拭了一遍,那種仔細程度,仿佛一個父親在擦拭剛剛抱出澡盆的嬰兒。

秦子澗喜歡這把全自動殺人工具,但他不大用槍,他喜歡用自身的能力而非借助外力——斧子可以,槍就不行。

況且白吉也曾對他說過,叫他盡量不要使用槍械。「那是對武者的侮辱」,白吉說,小女圭女圭都能把你打死的東西,你用它殺人,有損尊嚴。

擦好了槍,他又找了瓶白蘭地,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靠坐在窗前,盯著窗外雲彩發呆。

此刻是傍晚七點,在漸暗的天邊一角,有粉紅帶紫色的痕跡,像時代的傷痕,秦子澗想,這個時代被狠狠揍了一拳,以至于疼得有些狂亂。

七點半的時候,手機響了。他拿過來一看,是程菱薇的來電。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軟軟的聲音︰「秦子澗……」

「是我。」秦子澗淡淡道,「叫魂似的,有什麼事?」

「今晚……有空?」

秦子澗微微皺了皺眉︰「你先說,有什麼事。」

那邊停了片刻,才道︰「我胳膊斷了。」

秦子澗很響的呼出一口氣。

「哪只胳膊?」

「右胳膊。」

「什麼時候斷的?」

「昨晚睡覺的時候。」程菱薇道,「疼醒了,才發覺斷了。」

「去醫院了?」

「沒。叫我叔叔的私人醫生過來,給我打了石膏。」

秦子澗握著手機,半天,才道︰「上個月剛剛胸骨骨裂,這還沒痊愈,現在胳膊又斷了……你怎麼這麼多事?」

「這能怪我麼?」那邊開始抽抽搭搭,「我也不想的啊」

「行了行了。」秦子澗不耐煩地打斷她,「想要我干嘛?」

「只是拜托你開車送我一下。」程菱薇忍住哭泣,小聲說,「晚上我得回一趟我們醫院。」

「不是吧?胳膊都斷了,還要去听人倒心理垃圾?」

「不是我听人家倒。是我,今晚得去見我的督導醫師。」程菱薇說,「這種事不好改期的。」

「你可以打的去。」

那邊不響。

秦子澗無奈︰「好吧,我半小時後到。」

二十分鐘後,秦子澗開著他那輛瑪莎拉蒂到了程菱薇家的樓下。

他沒下車,看著右臂上打著石膏的女人,從大廈里出來,走到車邊,拉開車門坐上副駕駛座。

秦子澗看看她︰「還好麼?」

「還行。」程菱薇的嘴唇有點白,不過她依然笑道,「反正已經習慣了,我這胳膊,一年總得斷個兩三次。」

秦子澗心生憐憫,但想了想,他還是決定不再出言安慰。

車靜靜開了一會兒,程菱薇惴惴不安地看看他︰「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沒有。」秦子澗目不斜視開著車,「有什麼好生氣的?」

過了一會兒,程菱薇才小聲道︰「我以為你會怪我,故意在縈玉面前說你是我男朋友。」

那個名字微微刺了一下秦子澗,就像很小的蜜蜂,用力把尾巴上的毒刺扎進他的手臂。

「我沒想到那天你去見的是她。否則我可能不會過去。」

「這我知道。是你說,你們倆沒可能了,她來的電話你都不肯接,我在想是不是真的沒可能……」

秦子澗瞥了她一眼︰「多謝你的好意,現在你坐實了這一點。」

「是啊,往後我也沒臉再去見她了。」程菱薇輕輕嘆了口氣,「不過,也好,不然繼續交往下去,恐怕早晚都會發現彼此是同一個地方來的。到那時候該說什麼才好呢?嗨沒想到你原來就住在華胤啊我小時候住在浚州,到華胤才三天路程……」

「這種對話比較蠢。」秦子澗不帶偏頗的評價了一句。

「我知道。」程菱薇郁悶地抱著她的斷胳膊,「所以你想想看,那天晚上場面有多滑稽一個錦衣衛都指揮使,一個禁軍統領,一個皇後,再加一個浚州萬花塢掌門之女……然後大家彼此還都得裝作不知道,還得有說有笑喝著酒。簡直像一台英國喜劇」

秦子澗想了想︰「那個和我打招呼的,是誰?」

「井遙帶來的帥氣小哥。」程菱薇嗤嗤笑道,「唯一沒有秘密的人,然而好像不太自在。」

「為什麼?」

「大概剛出櫃沒多久?那種地方又不是***吧。」程菱薇想了想,「看得出來很惴惴,怕我們對他有差別心——可憐的孩子,其實他身邊這群家伙,每個人都有比性向更加恐怖的秘密。」

「是麼。不知道真相的人是幸福的。」秦子澗停了停,又問,「往後,不再和厲婷婷結交了?」

「唉,我不想最後被揭穿,讓婷婷認為我一直在蒙蔽她。所以還是算了。」

「縈玉不是那樣的人,和她說清楚了,她就不會再計較。不過女人的友誼,大多就這樣無疾而終。」

程菱薇停了一會兒,才道︰「她一點沒變?」

「嗯,大致上,還是從前的樣子。」

「你還在愛她,是麼?」

程菱薇沒有听見回答。

一刻鐘後,車停在了心理診所門口。程菱薇下車後,看看秦子澗︰「不進來坐一會兒?」

「就算人人都說我是瘋子,也不至于要進診所。」秦子澗淡淡道,「我在周圍轉轉,一個小時之後來接你。」

目送著瑪莎拉蒂離去,程菱薇走進診所。

她在這家診所供職已經有三年了,診所不大,是解放前的一座大房子改造而成,診所只租用了其中的三分之一,這兒的樓梯窄窄仄仄,光線總是很暗,但是天花板很高。據說這是某面粉大亨的產業,大亨在49年逃去了香港,房子沒能跟著去。

沒有用牆壁隔開之前,一樓可以看見很大的跳舞廳,據說還有極漂亮的水晶吊燈,那吊燈碎在1968年。現在這里則成為了一個幼兒園、一個外貿商店以及一個心理診所的候診室。每次進來這大廳,程菱薇就忍不住想,幾十年前在同樣的地方,曾經有容貌像老上海月歷牌美人的豐潤女性,穿著粉色洋裝,伴隨留聲機的《何日君再來》翩翩起舞……

命運真是個厲害的東西,它總能把一切變得面目全非。

上到三樓,一直到走廊盡頭,程菱薇停在一扇門後面,她輕輕敲了一下門,里面傳來男性的聲音︰「請進。」

她進到屋里,易憲平放下手里的書,他驚訝地盯著程菱薇︰「胳膊怎麼了?」

「斷了。」她微微一笑,「昨晚斷的。」

「老天爺」易憲平快步到她跟前,伸手給她拉過椅子,「胸骨還沒好吧?」

「沒呢,夜里會隱隱作痛。」程菱薇看了一眼椅子,嘴唇一彎,「我還有一只手是好的。」

「但你有一只手壞了。」易憲平眨眨眼楮,「真是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

易憲平是程菱薇的督導醫師,所謂的督導,就是心理師的心理師。他不是這家診所的醫生,而隸屬于國家某個保密部門。程菱薇實習期間,曾經是他的學生。

程菱薇一開始喊他「易老師」,後來改了口、直呼其名,但他們很快發覺彼此的感情超越了界限,在雙方明智的剎車之後,程菱薇就干脆什麼都不喊了。

「會是什麼問題導致的呢?」易憲平問。

「誰知道。」程菱薇撇撇嘴,在那張鋪了軟墊的窩形藤椅里坐下來,「胸骨骨裂,我懷疑是他被誰大力打了一掌。這一掌功力非常深,一般人做不到,而且看來是沒防備,這也讓人疑惑。至于胳膊,我真猜不著,或許他半夜睡覺不小心,從床上翻下來也有可能。」

易憲平笑起來︰「身為掌門,他會從床上摔下來?」

程菱薇看看他,忍不住嗤嗤樂起來︰「我以為你不信這些。」

「嗯,你到現在還在懷疑這一點,懷疑我不會信。」易憲平坐下來,他的神色有些懶洋洋的,「菱薇,我的‘不信’,到底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

「正面療法?」

「什麼療法都不是。」易憲平溫言道,「我只是為自己抱不平,而且有點嫉妒今天開車送你來的那個人。」

程菱薇笑起來,想必剛才秦子澗和她在車前說話的一幕,落入了易憲平的眼楮。

「坦白說吧,我不想變成你們。」程菱薇淡淡地說,「就算再怎麼騙自己,我是你們的一員,用無數個正向思維來引導,也毫無作用——我根本就不是你們,我身上的各種疼痛總會提醒我這一點。」

「這和我信與不信,有關系麼?」

程菱薇朝著天花板看了看,半晌,才慢慢道︰「相信了,當真了,你就成了‘我們’的一員。」

「你們?誰是你們?」

「你知道的,我二叔,還有我那兩個死去的師兄。」程菱薇微微抬了一下打上石膏的胳膊,「現在又多了一些人,朝廷的鷹犬也跟過來了。」

易憲平抬手模了模鼻梁,他搖搖頭︰「被你拒絕在這個圈子外頭,菱薇,我很傷心——我還不如朝廷鷹犬。」

程菱薇撲哧笑起來︰「這麼傷心,是因為你努力了三年,也沒能在這間屋子里達成共情?」

「真的沒達成麼?」易憲平盯著她,「你覺得我真的沒法體會胳膊斷了的疼痛?」

「你體會不到。」程菱薇毫不躲閃他的目光,「沒人能體會,因為你們這個世界,沒有柏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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