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作者 ︰ 樓笙笙

後來,宗恪就開始琢磨起孩子的名字來。

他搬回家幾本辭海,翻來覆去查找,嘴里念念有詞。阮沅笑他快成文字學家了。

「這事兒是大事。」宗恪嚴肅地說,「得按照輩分來,又不能重了前面人的名字,而且還得意義好,還得順口,還得好寫好听好看,能不麻煩麼?」

阮沅知道,皇族起名字非常麻煩,孩子雖然在這邊出生,而且應該不會送回那邊去,但名字仍然得記入皇室族譜中。帝王的每一個孩子,取名都得小心,因為說不準萬一,就會產生避諱的麻煩。在宮里那一年,阮沅曾經不止一次犯錯,她忘了避諱,總把宗恪的「恪」字給寫完整了,按照規矩,那邊百官的公文里,寫到「恪遵功令」這四個字,「恪」字總得少一兩筆才行。

阮沅說好吧,反正她沒什麼學問,這起名字的事情,就交給宗恪了,但是他得快點,別拖拖拉拉等到人家來上戶口了,還交不出卷子。

「不打算讓他姓陳了?」阮沅問。

「不打算。」宗恪干脆地說,「孩子是咱們的,當然得姓宗。陳煒的父母會體諒這一點的。」

「那,往後孩子和你不是一個姓,外人知道了怎麼想?」

宗恪眨眨眼楮︰「他們愛怎麼想怎麼想,再大也大不過‘我樂意’三個字。」

阮沅苦笑。

那天阮沅靠在床上,還在給孩子做那只虎頭鞋,這雙鞋快完工了,兩只小老虎瞪著可愛的大眼楮,模樣栩栩如生,再有個半天功夫,就全做好了。她在忙針線活,宗恪則抱著一大本辭海,趴在桌上翻來翻去,又拿筆在紙上劃來劃去,不滿意的就刷刷涂抹,阮沅看他皺著眉的樣子,心中只覺得好笑。

「唉,就這樣了……」他終于合上了辭典,往椅子背上一仰。

阮沅听他這麼說,好奇心起︰「想出來了?」

「嗯。」宗恪點點頭,「反復考慮了好幾天,比較來比較去,還是這個字好。」

「什麼字?」

「瑤。」宗恪扭過臉來,看著她,「就叫宗瑤,好听吧?」

阮沅的腦子,嗡的一聲

手中的針一下扎到了指頭,她疼得「哎呀」叫出來

宗恪慌忙起身︰「怎麼了怎麼了?」

阮沅趕緊勉強笑了笑︰「沒什麼,不小心被針扎到了——怎麼想到用這個字的?」

「孩子這一輩的,都是用的王字旁。」宗恪說,「宗,宗琰,宗玥,宗珺……都是美玉,這一個,也得一樣。」

阮沅含住流血的手指,她的心,突突地跳

為什麼宗恪會選這個字?為什麼偏偏是這個字她心慌意亂地想,夢里那個野獸般的男孩,不也叫的這個名字麼?……

「覺得這個字好?」她抬起頭來,看著宗恪。

「我覺得不錯呀。」宗恪低頭看看手頭那幾張寫滿名字的紙,「一來,好些字都太難寫了,若是在宮里還沒問題,可在這邊,上學上班什麼的,咱們不能給孩子造成障礙;二來,王字旁很多字都像女孩兒名字,這個字還行,男女通用,而且也好寫,也好念,宗瑤,我覺得挺順口的。」

宗恪興致勃勃說完,卻發現妻子的神情有些呆滯。

「怎麼了?你不喜歡這個字?」

阮沅不知該怎麼說,她磕巴半天,才道︰「總覺得,怪怪的……」

「怪怪的?」宗恪一怔。

「再想想別的字,好麼?」阮沅努力笑了笑,「別這麼著急就定下來,也許還能選個更好的。」

宗恪有點想不通,他看看手頭那幾張紙,宗瑤這名字,不是挺好的麼?為什麼阮沅會反應這麼大?

「好吧。」到最後,他點點頭,「讓我再想想。」

然後,他又轉回身,再次翻開了辭典。

「對了,宗恪……」阮沅忽然喊住他,「問你個事。」

宗恪回頭看她。

「我想起,兒身邊是不是有兩個宮人?」她問,「一直不知道那倆閨女叫什麼,你知道麼?」

「哦,怎麼想起這個來?」宗恪說,「一個叫綠爻,一個叫紅離。都是從小就跟從太子的,綠爻人很老實,也悶,紅離話稍微多一點,脾氣活潑些,兒以前還嫌她呱噪,想換個人。這倆名字也是他取的,用的陰陽八卦里的字,這孩子天性就這麼怪,我還數落過他呢,到時候太子府里的人,名字肯定一個比一個怪——怎麼想起問這個來?」

「不,沒什麼……想起來,隨口問問。」

宗恪搖搖頭表示不解,他回過臉去,繼續對著辭海。

阮沅低下頭來,她看見手指的血,沾在虎頭鞋上,鮮血正正落在小老虎的眼楮里,不知何故,這血紅的顏色,讓那只原本憨憨的小虎,無端顯出幾分猙獰……

阮沅打了個哆嗦

接下來的幾天,阮沅坐臥不寧,她怎麼都平靜不下來。

她原以為那噩夢退得遠了,她已經快忘記了,卻沒想到這下子,又全都想了起來。

阮沅越是勒令自己不要去想,夢里那些恐怖的鏡頭就越是不斷浮現在她眼前。這讓她幾乎沒法再專心做她的針線活了。

這樣下去不成,阮沅突然想,自己得找人求助。

再這麼下去她真的會得抑郁癥的

想到求助,阮沅腦子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厲婷婷。那天宗恪沒回來,她打電話給表姐,本來沒做太大的指望,她知道如今這三人的關系很尷尬,自己和宗恪的事,不該再把厲婷婷攪進來。但是那晚上,雖然半夜被吵醒,厲婷婷卻一點脾氣都沒有,還竭力安慰阮沅不要慌。這讓阮沅覺得,表姐其實是個很可靠的人。

後來宗恪回來,她又來了電話,問阮沅情況如何,當時阮沅正為宗恪落淚,也不敢說太詳細,只說宗恪回來了,一切都沒事。

厲婷婷听了說那就好,她問了姜嘯之,姜嘯之說宮里應該沒問題,只是宗恆這幾個月經常往這邊跑,不知道在查什麼。

「阿沅,你現在身邊沒人幫,有什麼事一定要開口,听見沒?」厲婷婷嚴肅地說,「別磨不開面子,面子一斤多少錢?只顧著面子,到時候吃虧的是你自己」

厲婷婷這話說得阮沅破涕為笑。

她早已經知道阮沅懷孕的事,卻沒說什麼,似乎不打算做任何評價,只說忙不過來的話,就叫她身邊的錦衣衛去幫忙,免得他們成天閑著打牌玩游戲,她看著生氣。

後來宗恪和阮沅和好如初,阮沅又打了一兩次電話給厲婷婷,期間也會提一提自己的近況。阮沅能明顯感覺到,表姐不像剛開始那麼沖了,而且她的話里話外,也都是為了自己好的意思。看來厲婷婷依然把她當做親人。

厲婷婷和她說,關于準媽媽還有育兒經什麼的,阮沅就別指望她了,她一點忙都幫不上。

「我都忘光了,一點印象都沒有。」厲婷婷說,「現在就算太子在我面前,我可能都認不出他來。」

阮沅沉默,她知道,自己沒法去體會厲婷婷的感受。

「不過你如果有什麼問題,問問我媽也行。」厲婷婷又說,「她年齡大,知道得也多。」

厲婷婷這話,提醒了阮沅。

她沒有婆婆可以問,也沒有媽媽可以依靠,卻還有個舅媽。舅媽把厲婷婷養大,就算沒生過孩子,舅媽對這些事也總有了解,不像她,全然生手。

「唉,我也想問的,可是怕舅媽不理我。」阮沅說到這兒,就把上次舅舅在電話里發火的事兒,告訴了厲婷婷。

厲婷婷听了,半晌,才道︰「我爸是那麼個臭脾氣,阿沅,你別放心上,這些亂事兒和你沒關系。你放心,我媽不會的,我媽心最軟了,你要是擔心,我先給她個電話。」

「不不,表姐你別打電話。」阮沅慌忙說,「你一個電話,說不準舅媽就跑來了,那可不好。」

「……那倒是,我媽就愛瞎著急,什麼事兒都喜歡操心。」

「還是我自己來吧。」阮沅最後說,「等我準備好了,再給舅媽電話。」

這話說了也有一個月了,阮沅想來想去,最終決定,和舅媽聯系一下。

她知道,如果打電話過去告知詳情,舅媽听說她懷孕了,一定不許她過來,一定自己急急忙忙跑過來看她。舅媽是長輩,她不好讓長輩拎著大包小包來家里照顧她。

再說,如果是舅舅接的電話,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阮沅在心里琢磨了兩三天,然後就和宗恪說,她想去看看舅媽。

宗恪有些吃驚,阮沅現在大著肚子,卻要跑去隔壁城市看親戚,這多不方便啊

「其實一點都不麻煩。」阮沅軟語安慰他,「成天坐在家里也悶,不過是一個多小時的車而已。」

「那我開車送你?」

「還用得著你開車了?」阮沅笑道,「我就坐城際快巴,又安全又快捷。」

宗恪沉默半晌,才又道︰「可是阮沅,你覺得你舅舅……真的能接納你?」

他這麼說,阮沅也沉默了。

半晌,她才苦笑道︰「不管怎麼說,他們養大了我,我不能一直不去見他們。舅舅雖然嫌棄我,舅媽卻不會的,有她在,怎麼都不至于把我打出來。」

既然阮沅都這麼說了,宗恪也不好阻攔,但他仍舊堅持要開車送阮沅過去,他覺得大巴亂糟糟的,又髒,對他而言只是請兩個小時的假,耽誤不了什麼。

臨出門前一天,為了避免撲空,阮沅仍舊給舅舅家打了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舅媽任萍,她在問了「誰啊?」之後,許久,才听見了阮沅的聲音。

「舅媽……是我,阿沅。」

任萍抓著電話叫起來︰「阿沅?你回來了?怎麼不回來看我們?舅媽這兩年擔心死了」

她這麼一叫之後,阮沅懸在嗓子眼里的心,總算是落回肚子里。

她抹了抹眼淚,笑道︰「我回來了,正打算明天去看您呢,舅舅呢?」

「哦,你舅舅這兩天有事兒出去了……在外地。」

任萍說到這兒,似乎語焉不詳的樣子。

她這麼一說,阮沅更加放心了,暫時見不到舅舅,她有點失落,但也不用害怕被舅舅怒罵了。

「那明天我就過去看您。」她說,「有什麼咱們明天見面再細談吧。」

掛了電話,阮沅松了口氣,嘻嘻一笑︰「沒問題了,舅舅不在家。」

她那樣子,活像逃過了一場艱難的考試。

宗恪也苦笑︰「你舅舅還不知怎麼恨我呢,我這個狄虜害慘了他女兒,現在,又把他好好的外甥給拐跑了。」

阮沅趕緊拿手掩住他的嘴,「別這麼說。我本來就沒有所謂的立場,現在既然咱們在一塊兒了,我的立場自然和你一樣。你若是狄虜,那我也是。」

宗恪听她這話,只覺一陣酸楚,不由苦笑︰「做狄虜有什麼好?以前舊齊的人,最瞧不起我們。」

「為什麼要瞧不起?」阮沅撇撇嘴,「我就樂意當狄族人多豪爽有什麼放在台面上,談不來就拿刀來這才像我的性格,舊齊那些人,只會在肚子里唧唧歪歪,我才受不了呢」

宗恪笑起來︰「嗯你又那麼喜歡馬,騎馬的樣子也有模有樣的,看起來倒真像個狄人的姑娘呢。」

一說起這,阮沅又得意起來。

「等兒子來了,咱們也帶他去學騎馬」她很積極地說,「他爹娘都是馬背上摔打大的,他也得過這一關」

宗恪更笑︰「人家才不干,有那時間,他學騎馬還不如去學駕照。」

那晚上,阮沅因為舅舅這邊的事得以解決,心情十分愉快,興許是太放松了,她竟沒發覺丈夫的笑容有些不自然。

後來阮沅累了,靠在宗恪身邊不知不覺睡著了。

宗恪見她安靜下來,關上了燈,又伸手給她掖好被角。

凝視著睡夢中的阮沅,他心中,痛苦與悲哀還有愛猛烈交纏在一起,男人不由輕輕俯去,抱住妻子。

「……他爹娘都是馬背上摔打大的。」

她無意中說出了過去,連她自己都忘了的過去,可是這句話,卻剃刀般鋒利地豁開了宗恪的傷口,讓他感覺到徹骨的疼痛。

這樣的纏綿,還能持續多久?等到終將不得不面對的那一天,她到底會是何種表情呢?

她會不會因為孩子而手下留情?或者干脆連孩子的情面也不顧?宗恪不知道未來迎來的,究竟是個怎樣的結局。可是只要結局晚來一天,他就要在這兒,守著她一天。

「阿沅,別這麼早想起來,哪怕再多一天也好……」宗恪低聲呢喃,語氣里充滿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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