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錦生香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作者 ︰ 樓笙笙

接下來好幾天,阮沅都顯得心神不定,她想讓宗恪請假回來陪她,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為了一個噩夢,就讓丈夫不上班,這不是太奇怪了麼?

但是阮沅真不敢一個人呆在家里,她總覺得這空蕩蕩的四壁,像是回蕩著奇怪的氣息,只要一個人呆著,夢里那些可怕的東西就會冒出來,嚇得她心狂跳。

後來阮沅就只好下樓去,在小區花園里坐著,和幾個同樣做媽**鄰居們一塊兒說話曬太陽,聊聊育兒經,慢慢打發時間。只有這樣,她的心緒才能平靜下來。

宗恪也看出阮沅的恐懼,他想問問妻子到底夢見了什麼,但是阮沅不肯說給他听,每次提起,臉孔就變得煞白。宗恪真想不明白︰一個夢,至于嘛

孕婦情緒不穩定,宗恪把這歸于生理問題,他琢磨著,要不要再帶著阮沅去仔細檢查一下?常規檢查醫院好像做得挺馬虎的,花的時間也不長,是不是阮沅的營養方面,還有某些欠缺呢?他最近給阮沅準備的飲食,天然菜蔬比較多,阮沅對肉類幾乎沒了興趣,宗恪也不好強迫她吃肉,所以,會不會是偏食引起的問題?……

那天午後,宗恪正在辦公室里,下午…公司還有個會,但是那些他早已經準備好了,此刻手頭暫時沒什麼急事,他便推開公務,上網查找些關于孕婦營養的信息。

一點鐘不到的時候,助理電話進來說,有人找他。

「誰啊?」宗恪順口問。

「是您的弟弟。」女助理笑道,「陳總,我現在就叫宗先生進來麼?」

是宗恆?宗恪一愣,他怎麼跑來了?

宗恪記得,上次宗恆過來是兩個月前,這麼短時間,他又跑過來干嘛?

「讓他進來……不,喬安娜,你還是讓他去小會議室等我好了。」宗恪說。

宗恆來過公司兩三趟,助理已經認識他了,為了安全起見,宗恆的身份也從宗恪的堂弟變成了「表弟」。宗恪的助理似乎對他有好感,後來又問過宗恪,他表弟是做什麼的。

「很英俊啊」助理說,「陳總的弟弟真是一表人才」

後來她有意無意的,又提了兩次,宗恪就明白了。他心中不由暗笑,上次的助理對他有意思,這次的助理卻轉頭對宗恆有了意思,只可惜比起趙王府里,那位名冠京華的紀氏夫人,眼前這位助理雖然美麗能干,終究遜色一籌。

宗恪關掉網頁,起身去了小會議室。

進來關上門,宗恆一見他,慌忙起身︰「皇兄。」

宗恪看了他一眼︰「你啊,沒事不要總往我這兒跑。」

「啊?」宗恆愣住。

「你來一趟,我的助理一個禮拜不能專心做事。」宗恪壞笑道,「拜托,喬安娜是公司里有名的鐵姑娘,結果一見你就潰不成軍,我真是白培養她了。」

宗恪本來是開玩笑,但是說完之後,卻沒有得到堂弟的反應。

宗恆的表情很奇怪,像是有什麼強烈的情緒在撞擊他,本來就處于不知所措的狀態,再听見宗恪這個不倫不類的玩笑,結果把他給卡住了。

宗恪詫異看他︰「怎麼了這是?那邊……出事兒了?」

宗恆勉強喘了口氣,他搖搖頭︰「沒有。」

「那兒呢?」宗恪又問,「兒怎麼樣?」

「太子?」宗恆一愣,才說,「他沒事。宮里一切都好。」

宗恪這才松了口氣。

「既然沒什麼事,你給擺出這麼一張臉來干嘛?」他瞪了宗恆一眼,「這兩天阮沅一個勁兒催促我回宮看看兒,搞得我也嚇著了,還以為你來是為了兒。」

「阮尚儀要皇兄回宮去看太子?」

「是啊。」宗恪沒好氣地說,「也不知道做了什麼噩夢,醒來又哭又鬧的,非說兒有什麼事,要我回去看看。」

宗恪這麼一說,男人的臉上,那種「卡住」的神情更加強烈了。

看那個萬年冰山臉的堂弟,居然露出這種神情,宗恪也不由心里發顫︰「宗恆,到底怎麼了?」

宗恆沉默,他的眼簾略略下垂,好像是在思考到底該怎麼開口。

「說話呀老弟」宗恪有些著急,「是不是那邊出事了?」

良久,宗恆才搖搖頭︰「那邊沒有出任何事。皇兄,出事的是這邊。」

宗恪拉過椅子坐下,又指了指沙發︰「坐下來說。」

他的聲音沉下來,不再帶有開玩笑的意味,想必,是做好了听見任何壞消息的準備。

宗恆小心翼翼坐下來,他垂著頭,沉思良久,才慢慢開口道︰「這次臣弟來之前,曾反復考慮過三天。一來,不知道該不該把此事告訴皇兄,二來,臣弟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宗恪愣了。

這樣子說話的宗恆,是他極少見的,這麼多年,宗恆在他面前說話一向開門見山,直奔主題,當初他通知宗恪阮沅七魄已散,那麼重大的事,也是照樣當頭一棒,沒想過要給宗恪一個緩沖。

今天這位冷面王爺是怎麼了?怎麼學會說話繞彎了?

宗恪不由心慌,連宗恆都要繞圈的事,究竟是什麼呢?

「但是,事情本身重大,關乎大延社稷……甚至關乎皇兄的生死。是以,臣弟再怎麼為難、不敢開口,也只好頂著死罪,來這兒一趟。」

宗恆這番話讓宗恪更加緊張,但是,宗恪早已訓練了自己,如何在最緊張的時候鎮定下來。他曾經經歷過無數次死亡危機,每一次,都是靠著強力鎮定和理智的判斷,逃出生天。

「無論什麼事,你說便是。」宗恪淡淡地說,「先不用急著給自己扣上死罪的帽子。」

那股卡住宗恆的力量,似乎依然在折磨著他,這讓他的臉看起來顯得古怪,但良久之後,宗恆終于鼓足勇氣,開了口︰「皇兄,幾個月前,周太傅曾經暗中吩咐臣弟做一件事。」

「周太傅?」宗恪莫名其妙,「他吩咐你做什麼?」

「周太傅讓臣弟,再去仔細查一下阮尚儀。」

這一句話,宗恪的臉色頓時沉下來

「他讓你查阮沅什麼?」

「周太傅說,讓臣弟仔細查一下阮尚儀,他說,不要再僅僅關注表面的那些東西,他讓臣弟往深里挖,去找一找普通人會忽視的那些細節。」宗恆說到這兒,大著膽子抬起頭來,「皇兄,臣弟當時認為,能查的都已經查了,周太傅的囑托沒什麼必要,但是既然他這麼說,臣弟覺得,再查一查也好,如果真的沒有任何問題,就算白費力氣,那也沒什麼。」

宗恪哼了一聲︰「然後?嗯,我多少猜到了,你又給翻出了點什麼來,對吧?是說當年阮沅中的蠱毒比預想中的要嚴重?我受她的毒害比崔門主所料的更厲害?還是我快死了、壽命只有幾個月了,所以你來通知我準備後事?」

宗恪這些話充滿諷刺,甚至他隱約覺得,如果真是那樣,那他也認了,只要老天爺能讓他撐到阮沅生下孩子來,他就認命知足。

宗恪這番話,說得宗恆臉色失血般慘白,他沒有立即回答,只拿過身邊的黑色公文包,從里面取出一個厚信封。

「陛下,請看看這張照片。」他從信封里抽出一張照片,放在宗恪面前。

宗恪拿起照片看了看。

照片里是個陌生女人,照片是正面像,女人坐在輪椅里,身上穿著厚重的棉襖,棉襖很舊,還有點髒。女人表情呆滯,年齡約莫在三十歲左右,五官平板,容貌庸常,眼神呆愣愣盯著鏡頭,張著嘴,看那樣子,好像神志方面不是太正常。

宗恪皺起眉︰「沒見過……應該沒見過,她是誰?」

「她叫阮桂雲。」宗恆一字一頓地說,「她有個舅舅,叫厲鼎彥。」

宗恪一怔

「她叫什麼?」

「她叫阮桂雲。」宗恆又重復了一遍,「她的父親叫阮建業,她的舅舅叫厲鼎彥。」

宗恪的腦子,嗡的一聲

「這是怎麼回事?」

「這張照片,是臣弟一個月前,親手給她拍下來的。」宗恆說,「臣弟查找到了她所在的那家療養院,她入院的檔案到現在都還在,她是十二歲那年進的那家療養院,自那之後再也沒有出來,她入院的原因是事故中頭部受傷、以至喪失了智力,還有生活自理能力。」

宗恪的手,開始發抖

宗恆望著宗恪,他的目光充滿憐憫︰「皇兄,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麼?你身邊那個女人,不是厲鼎彥的外甥。」

「這不可能」宗恪扔掉照片,他的五官有點扭曲,「一定是哪里弄錯了」

宗恆也不馬上反駁,他低頭,從那厚信封里又拿出兩張照片。

接下來,宗恆把這三張照片分門別類擺起來︰後來的兩張,是一男一女,男的照片已經很舊了,泛著黃,女的照片倒是新拍的,但容貌也不年輕了,差不多也年過半百了。

「這一張,是阮建業。這一張,是他妻子厲鼎琴。」宗恆指著那張中年女性的照片說,「也就是厲鼎彥的妹妹,臣弟在上個月找到了她,她到現在,依然和那個唱花鼓戲的在一塊兒。然後,這一份是母女倆的DNA檢驗報告。」

最後,他把那張坐輪椅的女子的照片,放在這夫婦倆的照片的下面,最後,宗恆又從信封里拿出一張照片,宗恪定楮一看,是他的妻子阮沅的照片

「皇兄,即便你不相信DNA檢驗,即便你有容貌失辨癥,記不住人的臉孔,但是至少此刻你可以分辨出來,這樣一對夫婦,究竟會生下阮尚儀這樣的女兒,還是會生下這個自稱是阮桂雲的女人。」

四張照片擺在宗恪面前,他默默看著,呼吸越來越急促

平心而論,阮建業夫婦的容貌,都不算是丑陋的。然而也只是「不丑」而已,離漂亮的等級還差著十萬八千里。阮建業的五官沒什麼特色,屬于扔在人堆里就找不見的那一類,寬寬的國字臉,眼楮窄小,眉毛粗亂,而且皮膚黝黑,厲鼎琴的容貌更談不上細致,她像她哥哥,眉眼男性化,倒三角臉,線條近乎粗獷。

這樣的兩張面孔,與之更接近的,明顯是坐在輪椅上的那個痴呆女人

顫抖,從雙手傳染到了全身,宗恪扔下照片,坐回到椅子里

這還不是全部,他突然想,這還沒有結束。

宗恪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弟弟將會告知他的更多真相。

……那一定是讓他更加無法承受的事實。

「那麼,也就是說,世上根本就沒有阮沅這個人?」他喃喃地說,不像是問宗恆,更像是問他自己。

宗恆沉默不語,他慢慢收起桌上那真正的「一家三口」的照片,然後,竟然又從信封里拿出一張照片。

宗恆把最後這張照片,和阮沅的那張照片擺在了一起。

宗恪努力集中起精神,然而,當目光落在了最後那張照片上時,他卻愣住了︰照片里的女人,身著延朝貴婦的服飾,妝容也是延朝那邊的風格,這分明是個延朝女子。

「宗恆,你這是干什麼?」他抬頭,莫名其妙望著堂弟,「拿你老婆的照片出來干嘛?我又不是不認識她。」

「是,陛下見過拙荊。拙荊最後一次入宮是在三個月前,那次太子生日,陛下回宮來的時候,恐怕也見了她。」宗恆說,「這次臣弟特意帶了一台數碼相機回家,給拙荊也拍了一張照片。」

他在說這些廢話的同時,卻把兩張照片擺在了一起︰「陛下現在仔細看一看,這兩個人,像不像?」

宗恪本來想說你瘋了?阮沅和你老婆又沒血緣關系,怎麼會像呢?

但是等他仔細看這兩張照片,反復一比較,宗恪吃驚得作聲不能

他從來沒有發覺,原來阮沅和宗恆的妻子,竟然長得那麼像

宗恆的那位紀氏夫人,名喚梅若。因為美貌名震京師,宗恪在她偶爾進宮覲見的時候,也曾仔細打量過。他當然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好奇,而且宗恪常常覺得,這位紀氏夫人長得漂亮是漂亮,可是沒有皇後縈玉嫵媚動人,後來他愛上了阮沅,就更不覺得宗恆的老婆漂亮,宗恪心里經常想,得了吧,美人名聲也是捧出來的,阮沅一點都不比她差。

他從來就沒想過,要把這兩個人的容貌放在一起比較一下。現在照片放在眼前,宗恪才察覺,這兩個女人都是寬額頭,小臉,尖下巴,她們的眼楮都是古典的杏核眼,一管鼻子又細又挺,膚白如玉,嘴唇都如嬰兒般飽滿,小巧卻豐潤。

唯一的一點區別︰阮沅的眉毛有點濃,宗恆的妻子則眉色略淡,而且宗恆的妻子比阮沅胖一點,雙頰更豐滿,可能是年齡更長、又生過兩個孩子的緣故,而阮沅顯得瘦,臉頰平滑。

「之前,臣弟也曾說過,看著阮尚儀眼熟,但是想不起來。」

宗恪記起,宗恆的確說過,那次阮沅做西餐請他來吃飯,宗恆就表達過這疑惑。

「後來臣弟反復思索,找不到答案,偶然一日看見了拙荊,突然覺得她和阮尚儀像極,是以才動了心思,要去查一查。」

「……為什麼?」宗恪小聲問,他的目光茫然,「為什麼她們這麼像?」

宗恆沒有直接回答他,他從黑皮包里,取出一樣東西,是一卷畫軸。

展開畫軸,畫中是一個珠翠滿頭的延朝貴婦畫像。宗恪站起身,細細看著那畫像,雖然古典人物畫比不過照片標準,但他也看出來了,這畫中的女子,容貌五官與阮沅神似。

「這畫中的女子,因為丈夫入獄,家中被抄檢,家道敗落,早已經過世。」宗恆說,「這畫軸藏在她的貼身家僕那里,因為家僕服侍主人夫婦數十年之久,又感念主母往日對自己不薄,所以一直珍藏著這畫像。」

「……」

「臣弟找到了那個家僕,然後,將阮沅中學的畢業照拿給他看,他一看之下,便對臣弟說︰這是他家大小姐。」

宗恪覺得耳畔嗡嗡亂響

有一種強烈的眩暈,忽然襲擊了他,這讓他覺得眼前這一切,都開始旋轉︰天旋地轉

他費力眨眨眼楮,勉強撐住,又扶住沙發扶手深深喘了口氣。

「……她和你妻子,阮沅她……和你那位紀氏夫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她們倆的母親,是孿生姊妹。」宗恆低聲說,「陛下,阮沅是拙荊的姨表妹。」

宗恪覺得喉嚨疼得不能出聲,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良久,嘶聲道︰「也就是說……就是說阮沅她……」

宗恆只垂著眼楮,握著拳,大氣也不敢出,他不敢去看宗恪死人一樣的臉。

「就是說,陛下以前,認識阮尚儀。」宗恆悄聲說,「二十年前,陛下就見過她了。她就是那個……」

渾身的氣力,頓時抽光,宗恪頹然倒在了椅子里。

強大的壓力,像密密的鐵,無聲且惡毒地嵌入到空氣里面。宗恆徒手站在桌前,他不知道該如何收拾這一桌的殘局,更不知道,該如何挽救他皇兄的命運。

「皇兄,這一切,恐怕真的是個陰謀。」宗恆終于說。

過了很久很久,久得宗恆都以為再也得不到宗恪的回答,他終于听見了宗恪機械的聲音。

「她懷孕了……」

宗恆的心,猛烈一跳

「皇兄?」

「她懷孕了。我一直沒告訴你。」宗恪像瞎子一樣張著眼楮,茫茫然瞪著宗恆,「阮沅她懷孕五個月了。」

他的眼楮里,一點神采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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