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到底還是接受了薛達的救助，並問昨夜在南藤居留宿的楊雪晴︰「你娘怎樣了？」
楊雪晴拭淚道︰「晴兒也跟娘提了去薛府別院暫住的事兒，娘也不答應，說若搬過去了，只怕爹清醒了也不會答應，不若一家人找個地方住下來，不懼小，但求暫過難關。」
王氏顯然沒想到溫氏願意跟楊家人同甘共苦，皺眉道︰「你娘沒提她今後怎樣打算？要不要回溫家……」
「祖母，」楊雪晴紅著眼楮去推王氏的胳膊，雖然看似撒嬌，但心里卻頗為不爽，「娘雖然平日花銷大些，嘴上也不饒人，但跟爹爹感情一向很好，怎會在這樣的時候離爹爹而去？娘還說，搬家後要親自侍奉爹爹，不讓祖母您這樣的年紀還辛苦勞累呢。」
王氏又是吃了一驚，她抬頭審視了楊雪晴一番，不知道這些話到底是溫氏說出來的，還是楊雪晴隨意安到溫氏身上的，但她們母女連心，自己隔了一輩兒，怎麼也親近不過她們去，索性不再追究，只道︰「這樣最好。」
娘兒幾個正說著話，楊雪婷也帶著青黛過來請安，王氏見人齊了，便對楊沖、楊雪婷和小魚三人道︰「咱家遇上了這個坎兒，自身難保，府里頭這些下人呢，我一會兒打算跟他們說呢，願意留下給那徐老爺當差的，就留下；有地方可去的，就離開——你大姐會挑幾個機靈、老成的帶回薛府去。你們呢，都有幾個貼身伺候的，我知道離不開，可咱家遇上了這樣的事兒，每個人也只能留一個——留誰，你們自個兒琢磨清楚了，今兒就得跟人家說。」
小魚心里立刻想起碧螺和朱雀，兩個都是從上匯村跟過來的，都跟她要好，讓她怎樣取舍？
她這邊正在為難，楊雪婷先喊了起來︰「祖母，我屋里頭那幾個我都離不開！」
「離不開也得離，」王氏面上便有些不喜，「咱們還不知道是不是能養活自個兒，哪有閑飯養活她們？本來我是一個都不想留的，但怕你們受不得，才勉強留一個——誰要是不願意，就一個都不要留！」
王氏向來說一不二，又說得在理，誰還敢反駁？一個個都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還是楊沖打破了沉默︰「祖母，沖兒今日出去找個院子，您想要個什麼樣兒的？」
「干淨些，能住人就行——咱家就這老少三代，婷兒呢，還去你大姐那邊去幫忙，來去都跟著晴兒就成，不用特別留她住的地方，頂多回來跟小魚主僕擠一擠。」
楊沖點頭應道︰「還有別的嗎？。」
王氏似乎還想再說什麼，又猶豫著不想說，最後只是點了點頭，揮手讓楊沖去辦，楊雪晴也讓薛達先回去忙他的事兒，自個兒留在楊府，跟著收拾東西，安排搬家的事兒。
其實呢，府里頭能當的也都當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東西，不能當的，就請街坊鄰居來看，有需要的，就隨便出點錢拿走。
王氏和楊老爺子是半路搬到芙蓉鎮的，王氏又是個高傲的性情，自己雖然做了藥農，卻仍舊瞧不起旁人，生怕跟梧桐鎮上的人來往多了，從前她京中那些姐妹們會看她不起——就這，她當年和楊老爺子回京探親時，還會被人叫做「泥腿子」，所以，她對這三個字極其反感，也就更不願意和鎮上的人來往。
溫氏的娘家不在梧桐鎮，而是數十里之外的落霞鎮，她從前的生活狀態跟梧桐鎮相差不多，所以嫁過來之後，結交要好的人倒比王氏更多些，只是她此刻閉門不出，來看東西的街坊鄰居一概不見，大家伙兒也便罷了。
小魚心里頭仍然在碧螺和朱雀間難以取舍。
她昨晚听王氏說過，這大衍朝的下人並沒有人身買賣，他們都是跟雇主簽各類契約，有的數年，有的終身，有了子女還是要跟主人家簽約——當然，你也可以不簽，若你有本事去別的地方賺錢，主人家也不會攔著誰。
就這一點來說，大衍朝比小魚那個時空的中國古代算是進步了些，有點像是現代的住家保姆，只是出賣的自由更多，因契約大都很長甚至是終身，忠誠度也比現代的保姆要高。
這樣一來，楊府家敗之後，算是主動毀約了，你可以把下人們轉賣旁人，卻要付給下人們一定的遣散費，王氏沒有太多的遣散費給人，也便不賣了，讓他們自個兒把自個兒賣到別處去，那賣身的錢也好放在他們自己的腰包里。
那麼，碧螺和朱雀，都是在安家敗落時便跟著自己過來的，那時候她們便執意不肯走，此刻能讓她們上哪兒去？
「小魚，你也回甘草堂收拾收拾去吧，別在此處忙了。」王氏吩咐。
小魚原本正在想事兒，忽然听王氏跟自己說話，先是一愣，見那祖孫三人都看著自己，才意識到興許人家想自家說些體己話，便答應這退了下來。
朱雀心里也惦記著那件事兒，走出錦繡堂沒多遠便問小魚︰「小姐，我和朱雀……您留哪個？」
「哪個我都舍不得。」這話雖然孩子氣，卻也是小魚的心里話。
朱雀猶豫了一會兒，忽然緊走幾步，偷偷跟小魚說︰「舅老爺接您過來時，您心里頭難受，可能沒太注意——太太臨終前盤掉了老爺的醫館，也給安家的院子找好了買家，雖然不如楊府宅子大，也該賣得些銀子的。」
小魚其實知道這個，她當時還跟楊氏提過，那些銀子是不是可以交給自己保管，楊氏卻很是堅持︰你小小年紀，自己怎樣保管？不如放在你舅舅那兒，將來給你做嫁妝。
眼下舅舅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誰也不知道他把那些銀子放在哪兒了，再說這些有的沒的，還有什麼用？
「是不是讓舅老爺買人參種苗的時候就給花了？」朱雀小聲問道。
「不會，舅舅早就說了，那筆銀子給我藏起來了，誰也不能動，就听我娘的，給我當嫁妝。」小魚不是盲目信任楊孝亭，而是典當行的佘老板來要賬時，要的就是白銀三百六十八兩（楊孝亭還說那個數吉利），可見沒動過娘給他的銀子，不然，又何必把祖宅跟藥田都當了？
王氏準備銀子的時候，也是一樣的緊緊巴巴，可見楊孝亭沒有跟王氏提過那筆銀子，想來是怕那銀子到了王氏手里，或者讓她知曉，就再也拿不出來了。
那麼，這銀子藏在哪兒了？楊府？若真是藏在了楊府，以後這府邸都改姓徐了，什麼時候才能把這銀子拿回來？
「不想了，」這答案只有楊孝亭一個人知道，怎麼想都是白搭，「若這大續命散有效，今日舅舅就該能認人了，到時候我再偷偷問問。」
「那……奴婢跟碧螺……」問題又回到了原點，「奴婢方才想著，若那銀子還在，咱們主僕三個帶著銀子離開楊府，自個兒租個院子暫住就得了，雖然您年歲小，咱們三個又不安全……但那車夫石斛是個老實的，楊府還有幾個能用的人……」
朱雀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為她看小魚的臉色不太好看。
安靜了老半天，她只好繼續說道︰「奴婢就是亂想的……奴婢早就答應過太太，無論怎樣，都不離開小姐，伺候小姐一輩子！」
這算是拉票了。
小魚越發的為難。
朱雀的聰明毋庸置疑，有這麼一個聰慧又忠心的人跟著自己，不管走到哪里小魚都安心；碧螺她也舍不得——她那麼溫柔，那麼順從，對自己又那麼疼愛，還是安小魚本尊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若是那個小魚還在，又哪里舍得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