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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雖是陽春三月，這夜里頭還是有幾分涼。
楊沖一出門便囑咐朱雀速速找件外衫來給小魚披上，素娘一听，轉身從那箱子底下抽出一件，遞到朱雀手里說道︰「這還是前兩年二小姐落在這兒的，二小姐說不要了，老奴便收了起來，表小姐別嫌棄，暫時擋擋涼氣。」
小魚謝過素娘，並讓朱雀幫自己披上那件外衫，便隨楊沖一同去了小廚房，不用他倆動手，朱雀便手腳麻利的將那包藥拿進去煎了。
小魚和楊沖兄妹坐在院子里頭，看著滿天密密麻麻的星斗，小聲的說著話︰
「等去了春濟堂，什麼都順承著些，那程神醫雖然貪財，卻在意自己的聲名，並不敢無緣無故苛虐你——你只需記好了，萬萬不要惹他生氣……」
「是。」小魚答應著，見楊沖眉頭微斂，顯然為這兩日的事兒煩憂，心里頭心疼又著急，卻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楊沖卻只抬頭看那星空︰「咱家雖有大姐、大姐夫幫襯著，又哪能事事求人？明日我想問問大姐，薛家是不是需要下人，若是要，就把咱家的下人送到薛家去，也算是給了他們一條活路；若不要或要不了這麼多，也沒有旁的法子，只能請他們暫時離開——只恨沒有遣散的銀子給他們，只能求他們寬宥了。」
小魚嘴里答應著，心里暗暗替楊沖難過。
他雖然是男孩子，卻也只有十三歲，之前又一直在學堂進學，哪里背負過這樣重大的災難？自己去春濟堂做學徒，還得給那程財迷學費和孝敬……更給楊沖增加壓力了。
「若沒了那些下人，咱們用大姐夫給的那些銀子租個小院來住，倒還便宜些，生計嘛，也可以暫時節儉些，只是爹爹的藥費該怎樣賺來？」楊沖不知道小魚的想法，只是繼續跟她說著心里話，「唉，到此刻才知百無一用是書生，我除了讀書，真的什麼也做不來……」
小魚靈機一動，正要跟楊沖商量，就听楊沖吞吞吐吐的繼續道︰「小魚……我想跟著那些莊戶給徐家種藥，你覺得怎樣？」
「你受得那樣的羞辱？」小魚著實吃了一驚，「你若想賺錢，只需跟表姐夫說一聲，去他的藥行幫忙就好，又何必在仇人的藥田里種藥？」
楊沖揉了揉鼻子，苦笑道︰「大姐從前是提過想讓你去藥行幫忙，你如今去不得了，我想把這差事讓給二姐，這樣有大姐、大姐夫護著，二姐也少受些委屈，更能補貼家用；我呢，跟徐伯凱算是朋友，若我去求，他定然能應承，只要他應承了，他爹也不在話下……」
「你受得那樣的屈辱？」小魚瞪大了眼楮，再次重復了一遍。
「屈辱？」楊沖沉默了許久，忽然冷哼了一聲，「在我看來，最大的屈辱是一輩子都要低著頭過日子！數年之後仍不能報得此仇！是爹爹躺在床上無錢醫治！此刻我低一低頭，跟從前咱楊家的那些莊戶混在一處，也好探听一下當初那三百六十畝桔梗怎麼就通通爛沒了？爹出事前跟我說過，那些人里頭有人知道緣由，只是暫時不肯說，我偏要想法子撬開他的嘴，讓他去趙大人的公堂上，還我爹一個清白！」
小魚還從來沒見過楊沖這麼激動，連忙抬手抓住了楊沖的小臂，疾聲安慰道︰「表哥，莫急，莫急！我信你，所有這些，你通通都能做到！」
楊沖見小魚跟著他著急，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努力克制住情緒，握住小魚的小手，努力笑道︰「小魚，我不急，我沒事兒，你放心。」
你是不是有事兒，難道我還看不出來？你雖然一直都是一副溫順平靜的樣子，但什麼時候是喜，什麼時候是怒，什麼時候是煩，什麼時候是痛……我能看不出來？
你可知道，你此刻的強顏歡笑，更讓我心里難過？
小魚心里頭這麼想著，卻沒法子說出來，因為楊沖既然這樣努力克制著，便是想保持他男子漢的小小尊嚴……
自己又怎能說破？
「表哥，你沒事兒就好，」小魚小心的說道，「你一定得好好保重自己……你可知這世上，只剩你一個人疼我了？我爹娘都沒了，舅舅此刻都不認得我了……要是連你也……」
「我保重自己，小魚，我保重自己，」楊沖見自己在小魚心里居然如此重要，心中的歡喜暫時蓋過了方才的仇恨，「不讓你替我擔心。」
小魚安心的笑，楊沖也滿足的笑。
兩人肩並肩坐在院子里，看著天上的繁星，再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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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第二日楊沖不曾去找徐伯凱，徐伯凱倒主動來找楊沖了。
他錦衣華服，騎著高頭大馬，身後跟著幾名隨從，像是游山玩水路過楊府，又像是凱旋歸來的戰士，到這里來報戰功。
此時，楊府的下人已經走了大半，門口只有白英等人守著，他早早的看見徐伯凱，立刻跑去跟楊沖稟報。
楊沖此刻正和大家在錦繡堂說讓楊雪婷去薛家藥行幫忙的事兒，楊雪晴也正有此意，姐弟三人正在商討細節，听說徐伯凱來了，楊雪婷氣得黛眉都立了起來︰「他來干什麼？！幸災樂禍還是耀武揚威？！」
楊沖正要安撫楊雪婷，然後自己出去見客，徐伯凱便甩著馬鞭走進了錦繡堂花廳。
他雖然來得無禮，進門後卻也知道先和王氏請安，隨後才詫異的四處打量︰「怎麼不見伯父伯母？」
那溫氏自從昨日楊孝亭被人抬回來，就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里閉門不出，誰進去也不理踩，丫鬟送進去的飯菜倒是吃掉些，大半又被端了出來。
「小子，」王氏咬牙笑道，「你在我楊府住了這幾日，老身一直對你不錯吧？我以為你是個懂事的孩子，難不成是看錯了？」
徐伯凱把手里頭的馬鞭往門口一甩，便向王氏拱手道︰「老太太，您沒看錯，我是個懂事的男人，知道楊家現在艱難，想給您送一份大禮——這禮今日我不曾帶來，不是我殺雞問客，而是我娘跟我說，這聘禮的禮單必須由女方家草擬……」
「聘禮？此話怎講？」王氏的眼楮眯了眯，周遭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啊，對啊，瞧我高興的，說話都顛三倒四了，」徐伯凱夸張的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我今日原本是來向雪婷求親的——我爹說不該這樣草率，但若雪婷肯做我的二房，咱今日便能定下，老太太您連家都不用搬了——您現在住著的這座府邸不是要改成徐府了嗎——我爹說了，我是徐家的獨子，這府邸便當新婚賀禮送給我了，婚後我和雪婷便住在這里，您是雪婷的祖母，只要您高興，也可以住在這里……」
他說話的聲音極大，音調極高，像是他本來便已經是這座府邸的主人了，屋里頭這些人呢，他心情好便施舍，心情不好……您就自求多福吧。
楊雪婷哪里受得他這樣輕賤自己？推開試圖拉住自己的青黛揚聲大罵道︰「呸！你爹是大騙子，你是小騙子！你說的話誰肯信？！就算有人肯信——給你做二房？我呸！本小姐還是那句話，你先看看自己的德性！」
「我爹是騙子？」徐伯凱冷笑，「那避暑山莊里十多個下人都出來指認，是你爹身著布衣，裝扮成那避暑山莊管家的樣子，賣給我爹二畝地參苗！」
「你信？」楊雪婷學著他的樣子冷笑，居然學得一模一樣，「我爹哪里認得那管家？哪里知道那管家長什麼樣子？又怎會……」
「我信！」徐伯凱看不得楊雪婷嘲諷他，連學他的樣子冷笑都帶著莫大的嘲諷，「我不信我爹，倒去信旁人？！」
「所以說你傻……」
「雪婷！」王氏听徐伯凱一說，心里立刻明白了兒子到底是怎樣被人陷害的，也無心再听徐伯凱說話，便先是喝止了楊雪婷，隨後才對徐伯凱冷聲道︰「小子，這里此刻還是楊府，請。」
楊沖見徐伯凱的態度，知道他對爹爹誤會極深，也斷了找他幫忙，去藥田幫工的念頭——用別的法子雖然麻煩些，好在也能做到——也抬手對徐伯凱道︰「伯凱，請吧。」
「請。」楊雪晴也下起了逐客令。
薛達一見，也抬手道︰「請。」
徐伯凱受了侮辱，那臉色又青又白，正要說點什麼扳回一局，楊雪婷便已經舉起花架子里的木芙蓉朝徐伯凱砸了過去︰「哪里需要對他這樣客套？還請？啊呸！快給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