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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以為，王氏口中的程漢儒程大夫必定面皮白淨，胡須飄然，這樣才合得上「漢儒」兩個字，誰知聞名不如見面，此刻坐在自己面前，給自己望聞問切的程神醫竟然五短身材，面色黝黑，連搭在小魚脈搏上的手指都又短又粗，好像他根本不是什麼大夫，而是個成日在農田里打滾的莊戶人。
倒是程大夫身後那個背著藥箱的小學徒生得細皮女敕肉，唇紅齒白，只怕若是換上女孩家的衣著發式，便是戲台上俊俏撩人的青衣花旦了。
那小學徒發覺小魚在看他，立刻飛速的瞄了小魚一眼，隨後便眉頭緊皺，甚至還極為厭惡的轉過臉去。
唔，青春期叛逆的小孩……
小魚暗暗思忖著，又瞧了瞧仍舊繃著臉，一言不發的王氏，心里便猜測著，她其實有些知道這事兒到底是誰做的，只是兩相衡量，自己這邊的分量更輕，不值得她站出來主持公道罷了。
但是，她還是不高興，至于為什麼不高興……
「小魚怎麼了？」
她這邊正在思忖著，就見門簾一挑，舅舅楊孝亭和表哥楊沖相跟著趕了進來，楊沖一進門看見了王氏，立刻停了腳跟王氏請安，楊孝亭則想也不想的跑到小魚身邊，一邊檢查小魚的傷勢，一邊詢問程大夫生病的緣由。
程大夫收回給小魚把脈的手指，拈著存把長的幾根短須，咬文嚼字的說道︰「貴女先天不足，稟性不耐，又逢外邪入侵，才會染此癥候。今且用防風、艾葉、荊芥穗各三錢，加水熬制，日三次熱燙患處，三日內便可痊愈。」
小魚心里明白，這位程大夫如此解釋、開方，顯然是在把自己和碧螺的反應當做西醫里的過敏來診治了，他所謂的治療，也只是在月兌敏而已。
這樣的方子對自己和碧螺倒是無害的。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診斷結果對楊家也是無害的。
明明是什麼人在湯匙上抹了什麼東西，卻被這個重人道不重醫道的庸醫說成了「先天不足，稟性不耐」——如果真的是過敏，怎麼會自己和碧螺同時過敏？又同時對一只經過開水消毒煮燙的湯匙過敏？
可惜，這屋子里的人懂得種藥，卻沒人懂得醫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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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熬好了藥，讓碧螺和小魚各自用藥水燙手.
小魚見沒了外人，便小聲詢問朱雀道︰「都有誰接觸了那勺子，可查清了？」
「查清了，都是咱甘草亭小廚房的人——您的飯菜吃食向來都是大廚房做，小廚房只供碧螺幫您做些簡單方便的，餐具也都是咱小廚房自個兒刷洗、煮燙。」朱雀彎著腰，符在小魚耳邊仔細解釋著，「煮燙餐具的有兩個人，一個是舅老爺府上的家生子，一個是小姐來楊府前，老太太新買的一個丫頭，說也是梧桐鎮的人，父母兄嫂都是舅老爺家的莊戶。」
「她們煮燙了餐具，誰送到正房來？」
「是個三等丫鬟，名叫白芍，每日小廚房的東西都是由她送過來，今日也是如此——送來之後，也是由她親自把那托盤遞到碧螺手上的。」
小魚細細想了一回，仍舊很是模糊。
經手這勺子的只有三個人，若真是她們之中的一個做的，那豈不是太傻了？這目標也太小了。
或者，根本就是她們中的誰，料定了自己無權無勢，無依無靠，即便知道自個兒被人暗算了，也沒本事拿出證據來認定。
那麼，若這次饒過她，那幕後的人豈不是更加有恃無恐？
今日只是沖著自個兒這只手，算是個警告，明日自個兒又哪里得罪了她，抑或是根本沒得罪她，只是無意觸犯了她，難不成還會放進自己的吃食里，想要自己怎樣便怎樣？
不行，這次說什麼也要做點什麼，讓那人知道，我安小魚不是隨便能招惹的！
小魚拿定了主意，便讓朱雀繼續監視甘草亭的人，尤其是接觸過勺子這三個，自個兒拉著碧螺一道，一同去後園「尋藥」，出門前還特地跟守門的婆子打了招呼，說自個兒去後園散心，若有人來問，便到後園去尋。
果然，她要找的藥還沒找著，楊沖便帶著白英急急的趕了過來。
楊沖一見小魚的面便攜起小魚的手瞧，見那三根手指雖然有些紅腫，跟碧螺的一比，倒也顯得輕了許多，才略略呼出一口氣，轉頭問碧螺道︰「是你護著你家小姐的嗎？。」
碧螺偷偷把一雙紅腫的手掌藏在身後，在衣服上搓了又搓︰「也不算……還是我……」
「就只她護著我。」小魚不等碧螺說完，便扁著嘴巴，萬分委屈的說了一句。
楊沖听她話里有話，一顆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的揉了一下，揉得力氣不大，卻恰到好處，有些疼，又有那麼一點酸。
「你護主有功，想要什麼，只管跟白英說，只要我拿得出的，全都給你。」楊沖邊說邊沖白英使了個眼色。
白英會意，便主動引著碧螺走遠了些。
「甘草亭的婆子說你來後園尋藥，到底要尋什麼？我倒從來不知道這後園還有藥。」楊沖的目光在後園里掃來掃去，試圖看看這里到底有什麼東西可以入藥。
可惜，此刻還是早春，只柳樹上抽了些女敕黃色的芽，地上拱出些毛茸茸的綠色，根本看不出哪里是草，哪里是藥。
小魚這才嘆氣道︰「小魚其實是糊涂了，我來了才想起來，這時候是沒有藥的——我要找的是紫蘇葉，把那東西嚼爛了敷在我和碧螺的手上，可以解毒。」
「果然是毒，」楊沖默了一默，臉上溫厚的笑容也添了幾分冷，「那程神醫說你稟賦不耐、外邪入侵時，我便看出你的目光黯淡了下去——姑父醫術超群，你也定是識醫理的，是不是？那程神醫故意看錯了病，是不是？」
小魚故作詫異︰「他是故意看錯的嗎……啊！」說完了才好像忽然醒悟自己說錯了話一樣，抬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這樣的表現，擺明了是在說，他確實看錯了。
「從頭到尾給我說一遍，」楊沖的笑容終于褪了個一干二淨，他正色命令小魚道，「不許遺漏，更不許隱瞞。」語氣毋庸置疑。
小魚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豈能遺漏隱瞞？
所以，她只是略略遲疑了一下，便把自己因何去南藤居探望舅舅，又如何收到舅母溫氏的金絲黃燕，自個兒和碧螺又怎樣受的傷，自己又如何到王氏面前哭訴，王氏又如何請來程神醫診治︰
「我自個兒覺得，大概是那勺子上沾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倒不見得是毒，興許只是像是魚尾葵的果實汁液一般，只要踫著了，便會奇癢無比……」
她越說「不見得是毒」，楊沖越覺得她乖巧隱忍——就算真的是魚尾葵的果實汁液，難不成會自個兒跑到勺子柄上去？還是下人煮燙過，特地給她用的那一柄？
「呆小魚，你還忌諱著我嗎？。」楊沖有些無奈，見小魚雙目低垂，一副委屈極了的可憐模樣，終于下定了決心，「我現下跟你保證，三日之內幫你查出到底是誰欺負了你，不論是誰，只要被我查到，便定要給你一個交待——在這三日里，你莫要費心想這件事兒，只需安心等著便是。」
小魚抬眼瞧了瞧楊沖，見他表情堅毅，全然沒了平日的溫潤軟懦，那腰桿立刻挺直了些︰「表哥，有你護著我，我便什麼也不怕了。」
听小魚這樣說，楊沖身子也跟著挺了一挺，整個人都仿佛瞬間長高了些︰「你既然懂得醫理，知不知道程漢儒那藥是不是吃得？要不要我出去幫你再買一副旁的？」
「要啊要啊，」小魚有些雀躍，「要雄黃五錢，麝香兩錢，請他們代為研細——最好多揀兩服，畢竟是小魚和碧螺兩個……」
「你放心，別說是多揀兩服，就是多揀個十服八服，也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