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到三日，楊沖便在給王氏請安之後，偷偷拉住小魚︰「手上的傷可好了些？」
小魚立刻把手遞到楊沖的眼皮子底下︰「瞧瞧，好多了，已經不疼不癢了，就是碧螺的重些。」
楊沖細細的看了一回，才點頭笑道︰「不疼不癢了也先別跟別人說——你這幾日也好歇歇，省得天天要給祖母推拿按摩，一站就是半個時辰不說，胳膊也疼。」
「小魚遵命。」小魚一本正經的躬身施禮，那身子只躬到一半兒便撐不住，笑出聲來。
「這才像你。」楊沖也被她逗笑，嘴上卻拙了，老半天才說出這麼一句話，說完了又覺得臉上有些發熱，連忙岔開話題道，「你可認得人參？」
「認得。」小魚點頭道。
不但認得，當初她們十幾個醫大的同學還一同去過長白山區，在當地老農的指引下參觀了園參、野山參和林下參，還特地求老農找了玄參和直參來與吉林參區別比較。
楊沖見她說得毫不遲疑，很是高興︰「如此甚好——你願不願意扮作我的小廝，隨著我和爹爹出門一趟？」
扮小廝？
出門一趟？
難不成要去楊雪晴那里，學著如何在春季收獲冬麻？
那可真是太願意了，要知道，這幾日小魚沒事兒便會想起那株上品冬麻，做了無數設想到底該怎麼把它反季節種植出來，今日若能揭開謎底，那豈不是了了一樁心事？
可是，這和人參有什麼關系？
「你先換好衣裳，」楊沖見她的神色便知她是願意的，也不等她發問便滿眼溫柔的催她，「換好了就跟白英到府門外找我——哦，還有我爹，我們在車里等你。」
「遵命！」小魚再次歡快的應了，隨後便和朱雀回甘草亭換上白英特地找來的衣裳，才隨白英一道去府門外上了馬車，楊孝亭和楊沖父子則早就等在那里。
楊沖倒是面色如常，楊孝亭……看上去很是興奮，像是一個被父母管束極嚴，又初次逃學的孩子一般。
「小魚，」楊孝亭一見小魚，就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強忍著藏都藏不住的得意，壓低了聲音對小魚道，「舅舅要做一件大事，要你和你表哥給我做個見證！他日咱楊家賺了個盆滿缽滿，你們可得記著我今日的豐功偉業！哈哈哈……」
「什麼大事？」不知為什麼，小魚見楊孝亭這樣，反倒有些心虛。
楊孝亭仍舊沉浸在自己的「豐功偉業」里︰「我有個發小，得了個發財的好門路，便是種人參——人參啊，小魚！你爹跟你說沒說過人參的價值？十兩銀子一斤！哈哈哈……」
「舅舅，舅舅……」小魚還沒見過楊孝亭這樣不理智過，不得不給他潑上一盆冷水，「咱們梧桐鎮的溫度氣候並不適合種植人參，即便成活了，藥材也不道地，絕不會有藥商願意出大價錢采購的……」
「就算打個對折，五兩銀子一斤，不也遠遠強過桔梗和天麻？」楊孝亭對小魚的說法不屑一顧，「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那發小原本也種桔梗，今年雨水太盛，也生了根腐病爛在了地里，他心里憋屈，便想著種些別的，把這里賠下的撈回來——剛好他做藥種生意的三叔得了一百畦人參苗，便問他要不要，若是要，就一百文一株給他，不要，他再去高價賣與旁人。我那發小雖也有兩百多畝藥田，卻苦于沒有本錢，吃不下那樣多的藥苗，便來與我商量，也好分攤……」
小魚不懂得一百文一株人參苗到底什麼概念，正要掐著指頭盤算，楊沖便看出了她的困惑，開口解釋道︰「爹爹打听過，一畝地大概需要兩千株人參苗，也就是說，一畝地購買參苗的本錢是二百兩……」
「二百兩？！」小魚被這樣的數字著實嚇了一大跳，「咱家有三百六十畝藥田，那豈不是要花……七萬多兩銀子？！！！」
「我沒有那麼多的本錢，」楊孝亭頗為遺憾的擺手，「我把咱楊府的宅子和那三百六十畝藥田典當了出去，統共才換回三百多兩銀子，再加上我平日的一些積蓄，一共湊了四百兩……所以，我只能先種兩畝，待賺了銀子，再多種不遲。」
「外祖母可知道？」小魚這話問出來便知道是白問了——王氏連天麻都不讓楊孝亭種，又怎會讓他種人參？更不會讓他典當祖宅和藥田。
果然，楊孝亭大搖其頭︰「不知道，你外祖母年歲愈大，膽子愈小，只怕這輩子都只敢種桔梗了。」提起王氏，楊孝亭的興致有些低落，這也難怪，他從小便被王氏管束著，無論什麼時候頭上都得戴著爹娘給他的帽子，說什麼做什麼都要先看看是不是王氏點頭同意。
所以，從小養尊處優的楊孝亭才會加倍渴望自己拿一回主意，並靠著這個主意一鳴驚人，令母親對他刮目相看。
小魚有些忐忑，她雖然學過些中草藥種植的理論，平日也喜歡關注，卻也終歸是紙上談兵。
她心里明白，楊府現在正處于一個關鍵的三岔口，听王氏的，自然穩穩當當，卻一輩子都沒有大富大貴；听舅舅楊孝亭的，成，則一飛沖天，敗，則一敗涂地。
「舅舅，」小魚此刻才知道楊孝亭稱病不出，跟楊沖在偷偷商量什麼，也知道他們父子必定已經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並不該插手太多，但是，楊府的興衰榮辱跟她息息相關，她必須說出她要說的話，「您可想好了？若是不成……」
「若是不成，頂多從頭再來——難不成你外祖父能白手起家，你舅舅就只能坐在桔梗田里听人指東論西？我拼了這一回，就算他朝想起，也不會後悔，」楊孝亭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揚唇微笑著把目光投到車廂之外，想了半晌才回過神來，一手拉著楊沖，一手拉著小魚，忽然咧嘴笑道，「但若是成了呢？」
但若是成了呢？
這是多少人拼死一搏時說出的話，說完之後，有人成，有人敗，只看各自的努力和造化。
小魚無話可說。
這是一個三十五歲男人的夢想，任誰都不能輕易毀了它。
自己此刻能做的，只是站在他身邊，盡自己最大的能量幫著他。
對，自己能幫他。
小魚心里動了一動。
她穿到大衍朝兩年多，早就知道自己有這個本事，只不過，她不能對任何人說，甚至想讓自己忘了這回事兒。
因為，她的這個本事不是任何人能理解的，包括她自己。
懷璧其罪。
沒能力保護自己的人得了一件一樣天大的寶貝，很難說是福還是禍。
但是這次，如果舅舅真的要種人參，她說什麼也要偷偷的幫上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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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馬車踢踢踏踏跑了半個時辰，才吱吱呀呀的停下。
小魚隨著楊孝亭父子下了馬車，便覺得此刻自己……猶在畫中。
遠處若隱若現的群山，天河倒卷一般的瀑布，明麗清澈的湖水，被水洗過一般毛茸茸綠油油草地……一陣清風襲來，風里帶著水霧，盈著藥香，任誰立在此地，都會忘了俗世煩擾，只願一世在此，暮暮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