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神與金 第一章 開天祭

作者 ︰ 決明

無數七彩祥鳥吟唱,展翅翱翔彩雲之顛,規律繞行成圓,鳥尾長似披帛,迎風曳如彩煙,在雲際揮舞艷彩,不勝綺麗。

仙嵐輕卷片片金煌花瓣,飄飄飛旋不休,初見以為是流螢,卻無比清香,漫天花雨,點點碎光。

清泠之聲乍響,祥鳥忝于獻丑歌唱,自知啼聲遠遠失色而閉口,仍舊盤旋天際,為清泠之聲伴翔。

清泠之聲由緩入急,指月復撥動間,仙曲流溢,猶若冷泉飛傾而下,沁人心脾。

轉瞬,冷泉擊打玉石,氣勢磅礡,水光迸散,激起蒙蒙霧嵐氤氳,籠周遭以縹緲,罩天地以虛幕,迷離迷幻,如夢一場。

祥鳥盤旋的下方,冰晶白玉石台,巨大水箜篌豎立,通體水透,時而見是金色,時而轉為七彩,水本無色無形,全隨天界靈光變化。

白衣男子修長十指挑弄,悅耳音律不絕。

撇開箜篌清靈繞梁不提,光是白衣男子慵懶盤腿一坐,雪色衣擺在周身蕩漾一圈白,似水漣輕漪,

他濃睫輕斂,淺乎其淺的淡笑,便是一幅極美光景,筆墨難以臨摹。

「能請動龍骸城大龍子奏上一曲,也只有仙界開天祭此等大事。」

圍觀仙僚慶幸自己搶了好位置,佔得如此前頭,聆听難得一聞之天籟,不但耳朵舒服了,胸臆間漫流的仙息,似乎也更平穩沉著,有助修為提升。

開天祭,每五百年的天界一大盛事。

遠古之初,天地未分,放眼望去一片混純,無規矩、無分際、無日與月交替,高山時不時噴發炙熱融岩,足下之地處于頻繁震動,「人」這樣的弱小物種,甚至尚未出現,荒蕪野嶺中,神魔妖混亂共存。

那時的生存法則很簡單,戰。

戰贏了,領地便多搶一分;戰敗了,被驅逐退一寸——前提是,還有命能逃。

這片無邊大地,爭地、爭贏、爭靈氣,不知紛亂幾萬年,才逐漸有了明顯分野,神據于東,魔佔于北,妖領于西,再為了肥沃南境大打出手。

彼時,最強盛是魔,因無邊大地充斥著混沖氣息,它們最是喜歡,得以迅速坐大,妖則為第二,神幾乎是被壓著打,淪為魔與妖獵殺吞食的進補之物。

並非神不濟事,著實是神們嬌貴,仰賴至純靈息修煉,越純淨無瑕越好,偏偏無邊大地最缺乏這個,神族像被丟上岸的鯊,即便本質不弱,擺錯了位置,就是死路一條,任人宰割分食。

若無劈開天地那一刀,怕是神族早已殆絕。

天地在一道重光揮來後分隔,陽清為天,陰油為地,神族隨清氣奔天,妖魔因濁氣太重,飛騰不起,只能留于下界。

而後,神族獲陽清調息,逐漸取回絕對優勢,定天律、表善惡、掌日月晴雨、管年歲更迭,創億萬凡世,才有了如今祥和規律,一路走來,著實大大不易。

為免新一輩小神只們忘卻前人之苦,數不清由哪個十萬年開始,開天祭,便成為天界必行之慶典。

說是慶典,對老神仙而言,自當如此,然之于新神仙,開天祭可不是大伙圍坐酒筵,你敬一杯我干一碗,吃吃仙茶嘗嘗仙果,道幾句「仙兄好久不見一切可好」的輕松樂事。

每五百年一次的開天祭,舉凡成年神族,皆不可幸免或逃避,為期十五日,須進入神力所建構的虛境,重現遙遠混沌之初,無邊大地的種種困境,領受先輩辛苦,有了體悟,才明白珍惜。

簡單來說,小神仙們被丟進一個仿造遠古之境,給予十五日時間磨練,直到天地劈開,虛境才能圓滿破解。

「劈開」,有兩種層面意思,一是第十五天期滿,虛境重現當年開天劈地之震撼;一是進入虛境的小神仙們,有人成功劈開天地,則無須待足十五日。

當然,比起遠古嚴苛情況,虛境不及其千之一二。

雖有妖魔幻相肆虐,倒都不是刻意為難,若十五日到,虛境仍未破,小神仙同樣能平安送回來,只不過顏面無存,能力備受質疑,留下神生一道污點。

倘若不幸殞于虛境中,亦非大事,仙體由虛境被送出,無喪命之虞,充其量,實際仙體受些創傷,養個十來年也就沒事了。

提及開天祭,不能不提創下最快離開虛境的記錄者,此時此刻,怡然自得,風雅一如其踏出虛境時輕松,便是台上撩弄水箜篌的那位。

據說,當日老神仙的酒尚未溫透,虛境已遭破解,大龍子為首,款款步出片片碎盡的鏡面,身後,跟著一列同時入內的軟腳小神仙們,邊哭哭啼啼,邊慶幸戰友之中出了只龍子,讓他們沾光,速離可怕的渾沌之境。

近期三次的開天祭,無人得以在十五日前踏出虛境,皆是等待虛境自行解開,教老神仙們頭嘆息,嘆一代不如一代,代代勢微。

「听說是龍子妃想上來見識見識,大龍子才肯接下帖子,否則先前多少次開天祭去邀,龍骸城何曾賣過面子?」

「我怎好像听聞過……眾仙恨不能親眼目睹的一大盛事,在龍骸城中,須做簽來抽,誰手氣不好中簽,便要跑一趟?」仙僚們無事可做,自是閑嗑牙,胡亂聊起別人家務事。

「只有龍骸城膽敢如此囂張吧。姑且不提龍骸城,今年,連劣神榜上前幾位也來了?」

「瘟神喝了杯茶就走,沒多停留,霉神倒是坐定了,至于窮神……這幾百年里,究竟換了幾任?」

「若小仙沒記錯,已經三任了。」

一旁某年輕仙僚伸長了頸子,探耳听見,插嘴︰「三任?怎會如此快速?瘟神與霉神可自始至終皆是同一位,窮神是式不濟事,抑或太容易犯錯遭謫?」

「仙友有所不知,窮神這一脈,算是特例中的特特例。」

「哦?還請仙兄賜教。」年輕仙僚拱手,誠心一問。「按理來說,司掌財運之事,自有財神負責,何須還來個窮神插手?」

年輕仙僚點頭︰「也是,一人財運多寡,財神一指,便可增可減,窮神之職大可不必。」

「仙友可知,窮神是如何提到天上來的?」

年輕仙僚頭,一臉求解。

「窮神一脈本是凡人,在世為人時,受豪紳逼迫致死,他心有不甘,死後到地府告狀,一告財神瀆職,為虎作悵,明知豪紳性惡,竟讓那廝一生享財不盡,荼害弱勢百姓;二告上天不仁,善惡不分,縱容是非顛倒,放任惡徒一世順遂猖狂,未受天譴……據說鬧騰得太厲害,冥城那兒各種手段出盡,依然擺不平,即便允他三世投胎皇家,享受榮華富貴,他亦不肯,軟的不成,改來硬的,打算強灌他忘川水,忘卻那世冤屈不甘,哪知他硬氣倔強,一口灌下油鍋里的沸油,燒糊了嘴巴喉嚨,再無法吞咽。」

年輕仙僚听了驚呼︰「這性子……烈!忒烈了!」

「總之,此事喧鬧不休,止息不了,鬧得天啟敕令一道,應允冤死那一家子上天,司掌窮神一職,日後無論財神賜財多少,那人此生財氣多旺,只要心不端、行不正,窮神隨時得以出手,將財運拍散,免去為富不仁、為禍鄉里之事再發生。」

「原來如此。」年輕仙僚恍然大悟,然悟了這一頂,尚有前一項困惑未解,繼續求知探問︰「方才听仙友說,窮神已換三任,又是為何?」

這問題,由另一位濃眉仙僚回答︰「畢竟是破例硬提上來的神仙,不代表具有仙緣仙資,自是無法比擬真神或修仙。」無論法力或仙壽,皆不知略遜多少籌。

旁個老仙僚笑笑捻胡,補充道︰「那是原由之一,其二……窮神是個得罪人的活,仙友們想想,誰喜歡被窮神一拍,拍掉滿身財氣?若是這窮神法力無邊,打不贏、吵不過,也只能模模鼻子,自認倒霉,偏偏窮神既弱小又好欺負,誰吃了他的虧,不會狠狠反擊回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扯上身家財產這等大事,別說是人,妖都豁出性命拼了。

若沒記錯,第一任窮神,是被嗜金銀如命的墨鴉妖給啄死。

第二任窮神,步上其爹後塵,被酷愛收藏鮫人淚珠的三足鱉咬傷,傷口潰爛而殞。

新上任的第三任,是那一族的孫兒輩吧,大伙等著看,能撐多久?

說不準……窮神一職,很快要後繼無人。

幾名仙僚閑言之間,箜篌一曲已畢,徒留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此屆準備進入虛境的稚女敕神仙,逐一集合于鏡台前,包含前三次試煉中,未能憑己之身月兌困者,此次亦能入內,給予洗月兌數百年前不濟事的機會。

曾入虛境的小神,畢竟神齡高些,又有過歷練,面上多出幾分自信,容光煥發。

首次踏入的小神則不然,個個惶恐不安,幾位膽子小的,不停左右張望,希望此屆仙群里,也能出個大龍子等級的佼佼者,用不到一盞茶工夫,就將大家都帶出來……

左邊一排看過去,全是生女敕面孔,就屬白衣那位氣場強大了些,腰際配劍銀光閃閃,頗有一劍定江山之資。

右邊一排瞧過去,咦,那個滿頭金發的誰誰誰,哪家徒孫輩?

金發青年,生得極俊俏,黑裳紋以精細金繡,暗沉中乍見些些奢華,卻不猖狂,點綴得恰到好處。

風一撩,金色發絲微微飛揚,每一根皆似金絲搓揉而成,細膩柔軟,貴氣十足,襯著一張玉瓷面容清冷無瑕,雖無神器在手,平靜無波的神色,看不見一絲懼意,竟教人倍感信賴安心。

再過去一些,又是一堆廢柴……不,是術力稚女敕之輩,不值一書,倒是有個小丫頭,打扮太過華美,旁側幾人全穿上戰甲備戰,即便嫌戰甲累贅,起碼換襲輕便束裝上場,她當是來跳舞賞花撲仙蝶嗎?

一頭珠光寶氣不說,嬌軀微微一動,渾身金鈴聲脆響,玎玎好听,鮮貢紗帛拖地三尺不止,紅色裙擺更夸張,一路由她足下拖曳十來階長,若有人從後方誤踩,她不是當場裙子掉了,就是整個人狼狽僕平吧?

等會兒一入虛境,定要閃離她遠些,金鈴聲招來虛境妖魔可就愁屈了,還是跟在白衣仙者或金發青年的背後,安全些——幾名小神不約而同,默默打完主意。

「原來這次財神之孫也會入虛境?有好戲瞧了。」遠方閑話仙僚群中,有人開口笑道。

「哪一位是財神之孫?……莫不是那裝扮夸張的小丫頭?」看起來確實很暴發戶模樣。

「不不不,金發那位才是。」

「那她是哪家小神女一一」

沒人來得及回他,憑空一陣鳴響,似雷聲,隱于雲際般低沉,又似星光,墜跌銀河般轟烈,斂去眾仙交談聲。

鏡台的通天雲壁光芒萬丈,灼熱之息鋪天蓋地,白光一閃而逝,當眼前恢復清明,鏡台前,數百名試煉小神們身影,早已不在原地。

老一輩神只見識過太多回,個個不動如山,眸光有志一同投往通天雲壁,此時壁面呈現的影像,不正浮現小輩們被拋入虛境的身影——

虛境。

方才周身彌漫的天界清氣,半絲不存。

取而代之,是濃重得化不開、夾帶一股腥味的混濁灰霾,幾個仙術不精的小神輩,甚至產生吸不上氣的痛苦窒息感。

身軀也像灌足了鉛,無法輕靈騰空,天際好生沉重,壓得背部隱隱泛痛,乍入之際,每人都跌下數尺,除幾名早作準備的小神能穩穩駐定,泰半皆是狼狽驚叫,極為失態。

墜得越低,越覺一股燠熱撲面而至,逼出滿身大汗,足下大地,似乎正熊熊沸騰,遠遠不時傳來地鳴隆隆的恐怖聲響,仿佛無名巨獸,正仰天咆哮。

地動之後,山頂噴發炙燙岩漿,煙塵蔽空,紅色火河奔騰流下,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灰岩燒融,漫天火星亂舞,幾乎要燒及小神輩衣擺。

一對雙生小神女嚇得哭出聲來,抽抽噎噎。

天界一向平和清寧,無擾無波,放眼所及,無不是祥雲飛花,嗅的是至清靈氣,何曾見過如此猙獰可怕的煉獄亂狀?

況且,這尚不及遠古的千之一二。

開天祭並未區分小神輩戰力,試煉一視同仁,理由很簡單,無論神力強弱,一遇類似艱困戰役,可不會因為誰弱小,便能屏除于外,在任何環境中,強者突危扶傾,弱者自保不死,都是一門重要課業。

醉心劍術的神將也好,專司植種仙卉的天女亦然,皆須入虛境一趟,哪怕成不了破境之輩,起碼要學會,在虛境中全身而退。

誰也無暇去安撫受驚嚇的小神女,眼前情況瞬息萬變,分不了心在旁枝末節上。

果不其然,遠方半空涌現黑霧,擴大速度奇快,幾乎每眨眼一次,黑霧便放大一倍。

小神輩尚處怔忡,便听白衣仙友喝道︰

「是妖鳥居!快散開!」聲甫出,大群居群,已逼近面前,羽色漆黑如濃夜,利爪與尖喙呈現血般的紅,其上淬著烈火,沖撞小神輩。

來不及閃避的,被居爪上紅火抓傷,灼熱劇痛,讓他們忍不住放聲哀號。

居之火雖不及天火凶狠,卻會在傷處持續燃燒,直至全身鮮血燒干,法術無法輕易撲滅,須佐以天池池水,遠古時當然還沒有天池存在,所以一被居抓傷,便得耗費更多心力去治愈,而虛境中,同樣並無天池,受傷的小神輩只能自求多福。

尚有余力的,例如白衣仙友,一手扯過雙生小神女,迅速翻身飛躍,落避開居攻擊;又例如金發男子,在最危險之際,將鄰近觸手可及的仙僚拉開,免去傷亡再添一名。

救人與攻擊,動作一氣呵成,毫無贅招。

白衣仙友腰際長劍出鞘,真言策動,銀白劍芒呼嘯,似冷霜乍破,劍光化為蛇形,利落穿梭居群中,立即擊落數只,沉沉墜入岩漿紅河;金發男子不遑多讓,左掌心凝聚炫目金光,亮如旭陽,居觸及光輝,轟然碎散,化為飛灰。

然而居數量太多,密密麻麻,殺之不盡,一波波涌上,意圖消耗眾人神力,與其浪費時間對峙,不如暫且分開閃避,居視力不好,只要斂去聲息,它們感受不到靈氣,徘徊一陣便會自動離開。

鈴、鈴……

翻騰的風,帶來一陣陣清泠悅耳,居鎖定了這突兀之音,群起攻之,撲向金發男子與他隨手榜在臂膀內……那個渾身寶氣金光的古怪丫頭。

鈴聲來自于她,撲鼻香氣也來自于她,惱人的絲帛糾纏,更來自于她。

前兩者,吸引居追逐,末了那個,則是拖累金發男子的行動,絲帛時不時在眼前翻飛,阻礙視線,另一端更是卷繞在他腰側,惱人地摩挲,束手纏腳。

金發男子清晰感受仙僚投來的同情目光,感恩他倆舍身捐軀,為眾小神輩引走居攻勢,其功累累、其恩浩浩,感激不盡,雙生小神女甚至玉荑合十,淚光閃閃,朝他們這方向一拜……

居凶猛沖至,羽翅拍拂狂風,將小神輩沖散,它們只追逐那鈴鈴清脆聲,他一時的順手搭救,居然把麻煩也搭上身來。

他欲月兌手把人扯開,她察覺他意圖,哪里肯放?一記反手,更將他的紋金墨袖絞得更牢。

「不可以拋下我!我不懂打架,會被居咬死——」

極艷的一張臉,眉如畫、眸似水,唇脂色澤堪比天界最火紅的絲絨牡丹,此時開合說話,微微哪噘不滿,面龐映照下方火光,瓖染一層淡淡彤彩。

可惜這張芙蓉面龐,入不了他金石色瞳眸。

「在虛境中,不會死。」金發襯著冷冷淡淡一張凜容,口吻同樣霜雪般寒冽,清冷間,如刀劍鏗鏘,亦如鳴玉玎玲,卻說來毫無同僚溫暖。

反正虛境一切,皆不會真正危及性命安全,既然連踏入虛境的事前準備都未作好,也許在此時暫時死去,直接送出虛境,對大家皆好。

所以馬上放開他。

「不會死,但一樣會痛呀!我也不耐痛的。」她揪得更緊,完全往他身後縮,雙手還略為施力,將他往前推了推,讓他成為居的首要目標,想咬她,就先踏過他的尸體!

那他就耐痛嗎?還推?!

沒空閑與她口頭爭執,第一批居已逼近眼前,鮮紅利爪嗜血鋒利,他掌心金光迸現,灼融沖最前頭的幾只性急居,刺眼金光以他指掌為中心,劃出半弧之圓,皎若新月,卻更勝月之光華,不容居前進半步。

居撞擊金光,颶風呼嘯張揚,拂亂兩人長發,她躲在他身後,被他大片金發撲面撓弄,鼻頭發癢,打了個噴嘻,緊接著,又一個。

她邊揉鼻,邊去梳攏他的金發,不讓飛舞發絲再撓得她噴嚏連連。

掌心一觸及夾帶涼意的發,忍不住贊嘆︰「你發色好美,這麼軟、這麼滑順……你用什麼洗頭?抹什麼泥膏護發?」

前有居呱呱蜂擁,哪有閑情逸致話家常?!

他理都不理,又擊碎一波妖鳥攻勢,碎散的居化為點點黑砂,滿天彌漫。

「我應該也來學習染發術,把頭發變成你這般好看。」身後又傳來悠哉品評,甚至替他編起辮子,視眼前凶險如無物。

你應該先學好的,是護身術,而非是危及時分救不了你小命的染發術!

正欲冷冷敲打她幾句,居群身後那片濃灰色半空,突然裂開一道縫,仿佛一張巨大嘴巴,越咧越大,足足佔據半片天空,強勁氣流,將居一只只全吸卷進去。

她正在編玩的金色發辮、兩人的衣袖長袍,同樣往霸道氣流吸絞方向逆飛,耳畔只聞彼此衣袂啪啪騰舞聲。

那裂口,似乎加重抽息,風勢囂狂蠻橫,她受不住狂風力道,整個人撞向他背脊,身軀幾乎要被卷走,她牢牢抱緊他,菟絲般的糾纏,十指絞在他腰際,以他為浮木。

他凝神,與氣勁抗衡,彼此呈現拉鋸,裂口卷不走他,他卻也受制于原地,若擅動,稍有差池,便會破壞此時微妙平衡,玄墨色衣袖獵獵翻飛,他仍不動如山。

「我快抓不住了……你你怎麼不跑?!呆呆站著會被吃進去呀!」她在他身後嚷,聲音被風嘯掩去,變得虛軟縹緲,沒剩多少氣勢。

他沒听見她說話,專注尋找裂口破綻,裂口濃黑深處,一點小巧紅光乍閃又逝,速度快如星墜,若不細瞧,定會忽略。

須臾,紅光又出現,他算準它乍現時間,指尖拈凝一點金光,準備一擊中的。

來了。

「呀——」她像片風中顫葉,被拉扯、被撼動,衣袖和裙擺成為最大阻力,風灌入其中,袖子及長裙蓬如花苞,她身子輕,哪敵這般凶狠吹刮?

她雙手逐漸虛軟月兌力,他又無施予援手之意,一聲慘叫後,就見她遭裂縫吸去,他依舊無動于衷,眼中,只有微小如微塵的詭異紅光。

何必浪費時間去救她?紅光一中,裂縫自然消失,他有這等自信。

怎知她在慌亂當中,胡亂揮舞抓撓的雙手,居然揪住他那綹草草梳編的金辮子,一握住,就是牢牢不松放。

頭皮一陣扯痛,凝神中斷,他與氣勁的對峙失去平衡,他在她慘叫聲中,一同被巨大裂縫一口吞入開天祭的試煉中,他預想過,會遭遇各式各樣的上古妖魔、種種天地動蕩之驚險,甚至是油氣侵體的最壞打算。

千算萬算,獨獨漏算了最可怕的一頂——豬一般的仙僚。

裂縫之中,反常的寧靜詳和,雪一般的銀白世界。

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隆地鳴,沒有灼熱噬人的岩漿噴發,更沒有窒礙難行的滾滾濁氣,只有鵝毛般的雪白飛絮,柔軟飄墜,無聲無息,覆蓋大地,一片蒼茫。

一株光禿禿的樹下,金發男子調息打坐,景況猶似精致墨繪,繪一方寂靜長安,更繪寂靜長安之間,專屬于他的悠然沉著。

相較他,抱膝縮在一顆大石後的她,瑟瑟發抖,牙關止不住卡卡直顫,無比狼狽。冷,真的好好好好好好冷……

「你你你你還、還要氣,氣氣氣多久……」她不想結巴,可是兩排牙齒已像不屬于她所有,逕自打顫。

絲帛將她里住,勉強抵御風雪,可絲帛薄若蟬翼,著實起不了太大作用,無邊無際的冷,凍得她唇色發紫,鮮紅胭脂亦遮掩不掉,膚上發上已見一層冰白,連睫毛上也有。

他毋須張眸,她那副不濟事模樣,仍能輕易在腦中勾勒成形。區區雪凍,居然承受不住,怕冷的神,說出去都是恥辱。

「我我我我能……能不能靠過去取取取、取蚌曖?」她敗給源源不絕的寒意,此時自尊傲骨什麼的,全是浮雲,只求誰給她一點溫暖。

他不說話,她就當他同意了。

挪著快要凍僵的手腳,她艱巨地朝樹下移動,他一身薄薄金光,好誘人,看起來好暖和,像只暖乎乎的金烏。

暖乎乎又孤零零,獨自散發光與亮,誰也近不了身的寂寞神鳥。

她在他身邊蜷成一團,漸漸感覺一股神息撲面,雖然泰半的知覺還是冷,但有絲絲暖熱,慢慢滲透而來,她又挪近幾寸,吃力摩挲雙手,將他當成火堆烘烤。

「你有沒有帶吃的?我有點餓了……」牙關總算不再卡卡作響,逐字說話間,不像嗑了冰塊似的含糊。

「……」懶得理她的意思。

「你也冷得開不了口吧?我們再坐近一點,互相取取暖好了……」她不請自來,展開行動。

臂膀偎近一具冰棍似的身軀,嘴里呵著白霧,吁出滿足嘆息,見他沒反應,又挪了挪,偎得更多一寸,他不吭聲,再一寸,他沒反對,又一寸……

等他掀抬濃金色長睫,垂眸望向她,她早已在他懷中尋到舒適好位置,當他是暖炕躺了。察覺他在看她,她身子漸暖,沒先前冷得難受,心情自然也大好,紅唇一勾,賞了他一抹春風微笑。

美人一笑傾城,笑靨燦勝艷花,笑容底下,別有意圖︰「我還有點冷,你身上的金光,能不能再釋放多一點?」

「……你以為開天祭是什麼?」他嗓音冷然道。淡嘲她輕視開天祭的試煉至此,只顧濃妝艷抹、衣著華美,絲毫不知該作何事前準備。

她想了想,坦言不諱︰「你問倒我了,我真不知道開天祭是什麼,天界送來邀帖,我便收,收了便來了。」

無知得這般坦蕩光明,倒教他無言以對。

他也不想浪費唇舌,去教導一個無知之輩,干脆抿嘴不回。

「早知道這兒如此冷,我就多里兩襲狐毛裘,再帶個湯婆子,呀,還有肉包,才不至于餓肚子。」

怪天界送帖子時也不順便列張清單,提醒進入虛境的眾小輩們,須自備哪些物品。

「有空做些廢事,不如好好修煉更實際。」希望她听出他口氣中的嗤之以鼻。

「修煉哪有你說得容易,又不是努力就會有收獲。」她很不思進取地回嘴。

像你這般不努力,想收獲,得靠老天瞎眼。

也難怪廢到連自行驅寒都不會。

仙澤護體,是所有神族首修之法,並不高深困難,一如天冷添衣般自若,用以御寒防雨、阻絕濁氣,再往上層修,便是天罡正氣,萬法不侵,刀槍不入,最至極則為無法無相,超月兌執著、棄虛妄,天地再無旁物能傷。

「你一定修得不錯吧?我看你在雪里打坐許久,抖也沒抖一下,雪花也踫不著你,果真英雄出少年,佩服佩服……」草草夸獎完,自然而然導入正題︰「那,你外袍月兌下來,借我披披?」

她覬覦他身上那件衣服很久了,反正他說得一嘴厲害,多一件衣少一件衣,應當沒差。

嬌媚說完的美人兒,下一個瞬間,被推出溫暖懷抱,啪地正面撲進積雪中,印出一個人形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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