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 第三章

作者 ︰ 沈韋

「沒人敢欺你……就你會故意欺我……」她失神喃喃自語。

空氣中仍飄散燒焦味,書樓燒毀,早逝的魂魄回來糾纏。

她不是她,不是那個天真的以為真能成為銳司徒的傻姑娘,那個傻乎乎只會玩,只會笑的小泵娘早就死了!

她用力甩頭,甩去那些不該浮上腦海的過往。

幽暗中走出一具頎長身軀,急問︰「是誰在說話?!」

她瞪著刻意隱身于黑暗,不久前才無情要了她的男人,朱唇輕啟,語聲輕飄飄,彷佛來自地府的幽魂,「是我。」

「晨露?!」恍惚間,酒氣未退的公子碧心跳又慌又快,是她,真的是她!

薄薄的霧氣籠罩在他與她之間,使他看得不夠真切,是她吧,莫非她知道今夜他娶了別的女人,所以生氣跑回來?

激切的心迫不及待要將她擁入懷中,但他馬上恢復理智,他瘋了不成?竟會以為是晨露回到他身邊,她死了,早就死了!

一句充滿思念的呼喚,震痛她的心,教她熱淚盈眶,她緊咬唇瓣,忍著,不回應。原來,他還記得她……還記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泵娘……

公子碧惱怒蹙眉,「是誰在那里裝神弄鬼?!還不給本公子報上名來。」

她強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走到大紅燈籠下,讓他看清楚,「夫君,是我。」

果然不是晨露,失望使他更惡聲惡氣,「妳不在房里待著,出來做什麼?」

「我睡不著。」我想離開這里,偏偏欲走還留。

這座宅邸有太多回憶,每經過一個轉角回廊,她似乎都可以看見他牽著她的手嘻笑奔跑,或是她捉弄他的畫面。

離開的這十年,她以為她不會思念,這才知道,原來她將他藏得極深,不敢拿出來想念,是怕她會熬不住分離,偷偷跑回來找他。她絕不能忘記他的身分,更不能忘記爺爺、爹、姨娘和弟弟是怎麼死的,白府九族上下上百口人死得冤枉,這血海深仇,她到死都不能忘。

她斂定心神,硬是吞回滿腔苦澀回憶,目光堅定不動搖。

公子碧重重哼了聲,「睡不著是妳的事,別妄想本公子會與妳同床共枕。」

「夫君說得極是,思凡知道分寸。」她冷冷回應。和他同床共枕一次她就受夠了,可不想再有第二次。

她的語氣雖然乖順溫和,他卻可以察覺她隱藏的不悅,但她開心與否,他並不在意。他厭惡的擺手,「妳可以走了。」

他只差沒開口要她滾,但正合她意,她轉身離開。

公子碧的心莫名一窒,好像被一塊大石頭重重砸過來,倏地教他喘不過氣,他無法控制嘴巴道︰「等等。」

她腳步一頓,沒有轉身。

他瞪著她直挺挺的背影,她那別扭的模樣,竟似曾相識,使他的心焦躁不安,他究竟怎麼了?明明不喜歡她,為何又不願她背對他而去?公子碧怒沉了臉,「妳心里的男人是誰?老三?老五?還是老七?老八?」

兒時因父王最寵愛的老六樂習琴,父王為免樂無聊,不僅要他們一道學習,連同大臣的子女也得進宮習琴,俞思凡也是其中之一,雖然他的注意力從不在她身上,但也約略知道,她和老三、老五、老七比較常玩在一塊兒。

她幽幽轉身,淡淡微笑,以俞思凡的口吻說︰「思凡是夫君的人,心里豈會有別的男人。」

假扮俞思凡對她而言並不難,大家閨秀該懂的禮儀,她兒時全都學習過,況且她認識俞思凡,雖然已多年未見,可仗著他也與俞思凡不熟,她可以學得八分像,不教他起疑。

「巧言令色。」他重重哼了聲,壓根兒不信她的鬼話。

她沒有生氣,一派優雅沉靜,彷佛他在贊美她。

公子碧對她的臉生厭,偏偏心頭的異樣感揮之不去,「妳……」

他想說什麼?她再不走,天一亮就走不了。

他看了她好一會兒,才咬牙下了決定,「本公子要習字,妳過來研墨。」話說完,他就轉身回新房。

她瞪著他的背影,動心起念抬手想出其不意一拳將他打昏。

公子碧突地轉身,看著她抬起的右手,「妳在做什麼?」

她想打他?可能嗎?不,不可能,她是左相千金,自小習得各種禮儀,萬萬不會做出失禮的事,唯一敢這樣對他的,唯有膽大包天的白晨露。

該死!是自覺對不起白晨露,以至于今夜一再想起她。

被逮個正著,她做出恐懼的表情,「有蟲在飛,我怕。」

這個女人不太對勁,他雖是眾人口中的書呆,可他出身宮廷,從小看過太多的陰謀詭計,若他蠢得察覺不出異樣,早就死于非命,因此他對她暗暗留了心。

他不動聲色道︰「蟲子由牠去便是,走吧。」

「是,夫君。」差一點,她就真的一拳打上他的後腦勺,可惜錯失良機,她扼腕的暗暗嘆息。

小憶等不到她定會很心急,她卻一時半刻走不了,看來只能另尋良機了。

有些惱的她跟在公子碧身後,像小時候一樣,每回被他惱著,便偷偷踩他的影子,一下接一下,唇角不自覺上揚。

長夜將盡,籠罩于天地間的薄霧逐漸散去。

案上的燭火已燒成蠟堆。

一夜未眠的公子碧精神奕奕,以朱砂筆在竹簡上寫下注記,他收筆滿意審視,眼角瞥見站在身側偷偷打起瞌睡的白晨露,他不作聲的打量她,在燭火照映下,她確實很美,可他的心卻波瀾不興。

為何昨夜他會突然改變心意要她跟在身邊?他著實想不透,但不可否認的是,在她陪伴下,他老覺得太過漫長的夜,竟不再漫長。

白晨露當了兩個時辰的小廝,不是為公子碧研墨就是替他整理竹簡,她累到忍不住打盹兒,嬌軀猛地一晃,她及時睜開眼,才不至于跌倒,她睡眼迷蒙對上公子碧湛藍的眼瞳,瞬間清醒。

「天要亮了。」

她轉動僵硬的脖子,望著透進窗扉的淡淡白光。

公子碧起身推窗,外頭清新的空氣滲進房內,窗外枝葉茂密的榆樹葉尖帶著水珠,晶瑩顫動。

白晨露來到他身後,藉由要亮不亮的天光,看著葉面上晶燦水珠,「是朝露。」

公子碧渾身一僵,冷硬著聲說︰「不是朝露,是晨露。」

她的心狠狠一扯,痛楚無聲蔓延,輕聲道︰「不都是一樣。」

「誰說一樣?!」他氣得橫眉豎目,惡狠狠瞪她。

她不帶任何感情的說︰「是朝露也好,晨露也罷,朝陽一現,便再也無它容身之處。」

「妳說什麼?!」他勃然大怒,單手將她推撞壓制在牆上,右手火速抄起置于案上沾了朱砂的筆,輕巧一按,筆鋒內藏機關,尖銳的刀鋒立現,抵著她脆弱的咽喉。

他的動作迅速到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她便已動彈不動,多年不見,她雖知他習武強身,卻沒想到他的武藝已遠比她預期的高強,而他眸底的冷絕殺機,是她不曾見過的。她驚喘低語,「你想殺我?」

這些年他的變化為何如此之大?他是否遭遇什麼事,以致性情大變?她的心泛疼,不為命在旦夕的自己,而是為他,他該一如她記憶中的,成天快意浸yin在書海里才對。

公子碧唇角揚起殘酷冷笑,不在乎雙手是否沾染她的鮮血,「面對不喜愛的妻子,本公子將妳殺了又有何妨。」

只要牽扯到白晨露,他就會失去理智,不顧一切為她拚命,就算她早就死了,也不會因此改變他捍衛她的決心。

「別忘了是你求大王賜婚,並非我想嫁你為妻。」她尚未在王城興風作浪,她還不想死,還不能死!

「今日送五公子出城後,大王將召我們入宮,你要如何稟告大王,我已死在你手中?」她的咽喉感受到刀鋒的冰冷,背脊泛著冷意,心酸的想哭。

不能透露身分的她強烈渴望對他說︰碧,就算是為了晨露,也不要對我發怒。

「別抬出父王威嚇本公子。」他面目猙獰,危險低嘶。

她驚愕眨眼,是否她多心了?否則怎會覺得他的口吻似乎對大王有諸多不滿。

公子碧凶狠瞪她,在殺與不殺之間猶豫,「本公子要殺妳,如同捏死一只螞蟻般簡單,會引來左相不滿又如何?父王震怒又如何?只消幫妳安個罪名,父王便不會再追究,左相自保都來不及,豈敢多言。」

他的心腸何時變得如此狠毒?她驚疑不定,說不出話。

「不要惹本公子,妳永遠都惹不起,明白嗎?」

她僵硬點頭,已達警告目的的公子碧這才收回筆,厭惡道︰「妳真是個面目可憎的女人。」

啞口無言的白晨露望著曾經那樣熟悉,卻又變得如此陌生的公子碧,漫長的歲月過去,他不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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