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一路無言,到了那個秘密的兵器加工基地。
鐘落見與同知郭懷懿描述的地點一絲不差,不禁多看那黃老爺一眼。
看起來如此精明詭譎的商人,怎麼會這麼老實帶他來到這個真實的木料加工基地。
是懼怕他王爺的身份,還是有十足的把握他找不到那批藏匿的戰車和兵器。還有,自己身邊跟來的這兩個武士,為何偏偏是……
正疑惑著,那黃老爺在夜色里四下張望一番,忽然對著兩個「武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二位爺,我可是都按你們說的做了,二位說過的話……」
「武士」御風從鷹面中掃他一眼,面無情聲無色︰「如果事情順利,自會留你狗命。」
鐘落吃驚地看著這一幕︰「你,你們?」
另一武士唇角牽起深長笑意,向鐘落頷∼首道︰「王爺,我二人幸不辱命。完成了此次暗訪任務。」
鐘落只覺唯自己一人在鼓中。
御風續言︰「王爺要找的東西,請隨我二人前來。」
鐘落滿月復疑惑,鑒于那老爺和眾侍衛都在,暗中有保不齊有聶歡的人,只能緘口,隨兩位「武士」前去。
「武士」完顏旻冷冷對黃老爺道︰「你也跟來,替王爺解詳情。」
體胖心不寬的黃老爺忙從地上費力地起身來。
月復中多食,心中多事,皆使人沉重。
「幾位爺想知道什麼,黃五定傾盡所知,只請日後……」
滿月復心虛地停頓一下,囁嚅地加上一句︰「還請爺在天家面前美言兩句,使我這罪名不至殺頭……」
尾音虛軟得像用鼻子哼哼出來的。
抬眼時,前面三人都已跨步往前走去,自己只得閉嘴,小心翼翼跟上。
鐘落身後那排侍衛軍均高舉火把,魚貫而入。
火苗在幽深的夜幕里像條條躍動的藍尾槍魚。
鐘落進門,視野瞬間敞開。
一大片平壤之上匍匐著赤條條金黃色脊背,工匠身上的破布只夠掩蓋在遮羞的地方。
彼時尚未入深夜,所有的山洞里依然熱火朝天造戰車。
長條的木料被扛在已經歪斜變形的脊背上,在沖天的火星子里穿梭。——那些是熔銅的高溫火焰所致。
火堆里炭頭由黑轉而灰白,之間閃過一圈稍縱即逝的明紅,一縷縷白煙徐徐而上。
一個王侯在這群最底層的人面前呆住了。
那群正在干活兒的工匠也呆呆地看著他。
鐘落一襲大紅衣衫被渺渺火光映襯得極為鮮艷奪目。
兩方都覺得目之所及的彼岸像虛幻夢境。
「走吧。」完顏旻淺喚鐘落。
他知道他此刻的心境。
與他初進這山口時無二。
三人向里面走去。
後面跟著一小股羽林軍和鐘家護衛。
旁邊還有一個心事重重的黃五。
一群鮮衣怒馬的人走過後,工匠們又低下了頭。
溫飽不知,心神麻木,諸事何關己。
黃老爺很干脆,穿環拐繞到了斷崖,把人引至郭懷懿撬鎖的那個山洞。
知道自己將死的人行事都很干脆。
曲徑通幽,山洞旁又畢竟只有供一人行的短壁沿。
羽林軍和鐘家護衛軍留在了外面。
厚重銅門艱難地開啟,新木氣息撲鼻,人的眼目也有些不適。
隨即,幾百輛嶄新戰車暴露在一群人視野之中,車轂鉚釘反射明光。
「這是……耶律將軍命小人在上半年修造的戰車。」
黃三可能已經適應了罪惡被突然揭發的丑陋、恐慌、掙扎,此刻語氣竟很平靜,甚至帶有一絲嘆息。
「這樣的山洞還有幾個?」鐘落強忍下心中不可名說的激動,嚴聲問那黃五。
「稟王爺,都是同樣規模的山洞。藏匿戰車的有三十余個,兵火十余個。」
「其他的山洞都在哪兒?」
「王爺請隨……」
「隨……我——」
話說了一半,那黃五突然口塞殷紅,悶聲倒地。
完顏旻、鐘落、御風三人皆是一驚,忙蹲下查看他口舌。
林場老爺胸口直挺挺插著一支重劍,正中要塞。
斷崖外部听見打斗聲。
混著血的牙口忽然張啟,含混不清地發出兩個音來︰「蛇,蛇雲——」
鮮血浸泡了滿口白牙,眼珠恨恨瞪天。
御風試他鼻息。
「死了。」
「他當然是死了,一條出賣主人的狗,活著何用。」
突如其來的冷虐淡漠聲音在涼夜里顯得刺耳。
聞者抬頭。
幾米開外斷崖崖頭站著的人,不是聶歡是誰。
身後依稀站著一排銀灰鷹面,青灰護甲的武士。
聶歡獰笑,面具下的臉陰沉詭異。
「我早就覺得這條狗今日氣息不對,原是被小郡王給倒戈了。」
幾柄長劍一同出鞘,三人飛身上了斷崖。
「聶歡,你是哪家的狗,有種報上身家來。」
回答是陰鷙的冷笑。
「王爺還是考慮如何給自己收尸吧。」
兩劍相抵,聶歡眼里迸射殺意。
完顏旻與御風散開來對付其他武士。
劍光流轉,完顏旻反轉手腕劍稍橫切一武士小月復,其人當場斃命。
御風亦反手撥劍,一邊應付著身旁幾個圍上來的武士,一邊留意著完顏旻。
幾片樹葉瀟瀟掉落。
六目俯視下方。
工匠們四散逃逸。
隱藏在山林中的其余羽林軍和鐘家軍已經與一幫武士打斗開來。
原來,林場和這木料基地隱藏著的,根本不僅僅是聶歡身邊素日那幾個武士。
按那些武士的鐵盔人頭數,數量怕是近千。
鐘落眼里血絲密布,手中劍舞得密不透風。
這是一場勝負幾乎毫無懸念的埋伏。
一百侍衛軍對一千特訓武士。
稍有不慎,他們幾個,連同僅剩的那一百來號人,都要殉身此地。
完顏旻劍風狂掃。
聶歡身邊的武士只剩兩個。
見勢不妙,聶護法依順山勢轉移到亂成一片的平壤找掩護。
月影上移,風吹過,連同幾個人的劍息,卷起漫天的枯枝敗葉。
連剛長出的新葉也禁不住驚嚇,撲簌簌紛紛下落。
完顏旻長劍落在一個又一個武士肩上,刀刀封喉。
聶歡手中一道烏黑寒光直逼鐘落咽喉,被御風以劍流擋回。
聶歡在打斗空隙里奸詐而笑︰「小郡王生得玉樹臨風,勇武才干,何苦為北冥傻皇帝賣命,不若今日帶著自家兄弟歸順我西祁!」
說著,躲過御風閃電利刃,穩穩落下。
完顏旻眸下深邃,他只料聶歡是耶律明修的人,卻沒想到主家在西祁。
如此看來,一切早有預謀。
無怪乎浣花樓知府口中言及月底有樁大生意。
月底,可不正是西祁太子赫連拓來朝進謁的日子。
好一個首府將軍。
耶律明修!
手中劍法愈加凌厲。
眼見林葉落盡,地上已殷紅一片,七零八落橫著武士、侍衛和無辜工匠的尸體。
鐘落幾乎要吃了聶歡,愈是一招結果了好幾個武士的性命。
聶歡此時已漸漸不敵,不由心中焦懼。
「王爺,你想讓鐘家護衛全部葬骨荒山的話,盡可以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