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兩百九十一章 神秘少女

作者 ︰ 斑之

劉髆生的很高大,繞是跪著仰起脖子看阿嬌也不廢勁。他一面就著阿嬌的手起身,一面燦爛地笑著答她好著呢。

他見阿嬌的淚止不住地串珠般往下掉,不由面上生疑。回身皺眉輕聲問侍立在旁的海棠,「這是怎麼了?又和父皇——」

海棠笑著搖頭,上前道︰「皇後殿下這是老也見不著您,想的。」

劉髆還是狐疑,「我前天才來過啊——」回身又像哄小孩一樣地輕聲細語對阿嬌道︰「母後啊,以後兒天天都來,快別哭了。」

皇後?母後?她驀然間想起似乎叫醒她的就是一句母後,可是前世生了髆兒後,她分明已經是成為李妙麗很久了。怎麼可能是皇後?阿嬌不免有些遲疑地望著眼前高大的少年。

少年穿著墨黑絳緣領袖的袍服,一枝玉笄綰住長冠。英挺的鼻子尤其像劉徹,那水光波動的桃花ˋ眼卻是傳自阿嬌。周身溫潤,觸及她的目光里含著陽光般的溫煦,卻到底透著一股子少年人獨有的落拓瀟灑。

阿嬌很肯定這是她的髆兒,絕不會錯。她又側身望向海棠,海棠除了眉眼愈發成熟溫和,也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事嗎?可是前世時,她死後始終呆在漢宮,長大的髆兒哪見過她?她的皇後也是被追封的?眼前這一切怎麼可能是真實發生的事?

對,她是在做夢。可是夢里的世界,從來都是發生過的事情在回放,怎麼會出現這樣匪夷所思的場景?

阿嬌想不通,但哪怕是黃粱一夢,哪怕是海市蜃樓。她也舍不得,她呆呆地凝視著眼前的髆兒。仔仔細細地用目光描摹著他的眉目,她要把他的眉目全都印刻在她心中。

但突兀地眼前少年的身形卻漸漸模糊下去,他像雪花遇著烈陽般就這麼硬生生地在她眼前一寸寸地融化掉。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阿嬌大叫著「不」,撲上前去企圖抓住他。但這只是徒勞無功,她的手竟穿過了他的身體,她什麼都抓不到。阿嬌驚愕地收回手,淚流滿面地望著泡沫幻影一般的劉髆。

劉髆卻還是笑著,淚眼朦朧中阿嬌看見他雙唇連動間在說著些什麼。

沒有聲音,只有嘴形。

但阿嬌卻剎那間就讀出了他的唇語,他說的是母後再見,母後我要去過我的下一生了。

他還說,母後,我想你,我從不怪你。

阿嬌環住虛幻的劉髆,她死咬著嘴唇,方才止住淚水。她不能哭,哭了就會連這最後幾眼也看不清了。

但是她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睜睜地看著笑得燦爛的髆兒在她懷里化為虛無。

他最後徹底消融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母後,一定好好活著。

阿嬌的淚水終于滂沱而下,她再也無法抑制滿心的酸楚悲傷和痛心,哭倒在黑漆嵌螺鈿花蝶紋翹頭案上。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知道恍惚中又听見海棠輕聲跟她說什麼。

海棠!還有海棠!

阿嬌哽咽著抬起頭來,卻發現殿中哪還有海棠?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阿嬌什麼都看不清,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又是這個場景,她夢里來過許多次的場景。

下一刻就該有刺眼的白光照破這片虛空,阿嬌下意識地用雙手覆住臉,預備著在指縫間看清這個時空。

阿嬌自以為這次有了準備,不至于太慌亂。卻不料下一刻腳下坍塌,她仿佛從高空跌落,情不自禁地尖叫出聲。

黑暗中,她還是看不清周圍,卻能听到呼呼而來的風聲。

起初的驚懼退去後,她又安下心想,這次應該會跌破出夢境醒來。

但夢境再次愚弄了她,她重重地落入水中,冰涼刺骨的湖水激得她打了個寒戰。

阿嬌憑靠著本能在水中劃著,她仰頭打量著四周。接重而來的意外,讓她根本無暇去思考為什麼夢境會帶給她這麼真實的感覺?

清亮的湖水因著她的游動,散開一圈圈起伏的漣漪,波光粼粼。

觸目所及是一片正亭亭玉立開著的荷花,縷縷清香隨風拂到阿嬌臉上。

她浮在水面上,用手輕輕踫了下一大片圓圓荷葉。泡在冰冷湖水中久了,倒也麻木了,似乎已經不那麼冷了。

但是,此情此景,不也有些莫名的熟悉嗎?

電光火石之間,阿嬌想到了什麼。她極力朝上望去,而後心下的猜疑被印證,卻又陷入了更深的不解中。

天穹是由星辰般倒垂在空中的粉紅色花海悠悠落下的花瓣堆積而成,女敕綠的枝葉蔥蘢茂盛。夢幻又瑰麗,重重疊疊間洶涌澎湃。

而天穹盡處是籠罩在水霧間影影綽綽能見著些影的的黛山,這里她確實來過!

但是為什麼又會來這里?

阿嬌這次的夢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累,這種累不光是身體上的,還有心理上的。她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做這個夢,但是她已經游得精疲力竭,沒有多余力氣去思考其他的了。

疑惑只在她心中轉了轉,就湮沒下去。而後她想著上次來她是落在一個圓台上。她現下能做的,只有盡力朝圓台游去。她一直游,一直游,但就是怎麼也看不見那個圓台。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手上微微露出些乏力,身體就不受控制地沉下去。

阿嬌已經懶得再去掙扎,至于能不能從夢境中掙月兌出來,她也不在乎了。

難道這夢境還能一直困住她?

她倒想看看接下來還有什麼在等著她。

然而,在水中沒有墜落太久,她再次陷入黑暗中。

這次,隨著黑暗到來的還有意識的漸漸模糊。

她似乎真真切切地陷入了到了沉睡中,恍惚中她的手模到了手下軟綿綿的被褥。

于是,她放心睡下。

但安靜的睡眠沒有持續太久,她再次入夢。

只是比起從來充斥著記憶的夢境,這次好像是真的做夢。

夢里面,阿嬌看見一個年輕女子青澀卻又傲然的背影。雖然看不清正臉,但僅從她挺的筆直的身形和滿身流露出的傲人風華,阿嬌肯定縱然是個無鹽女,也必定華貴非常。

她身形高挑苗條,滿頭青絲被綰成一個髻,似乎是預備行笄禮的女孩子。

阿嬌定定地看著她的背影,似乎覺得有些熟悉,但怎麼都想不起來她認識這樣年紀又這麼出挑的女孩子。

女子身著華麗繁復的明紅色禮服,曲裾獨有的收腰顯得她腰身不過盈盈一握。她徐徐走過赤紅色繡雲紋綢緞鋪就的和田玉階,舉手至額,鞠躬九十度。

而後又直身起立,雙手齊眉。雙膝同時著地,緩緩下拜。手掌著地,額頭貼手掌上。其後又直起上身,手齊眉而起。

她行的是大禮,但哪怕是跪拜間還是顯得她傲氣天成,不可一世。

阿嬌隨著她的起身朝上看去,卻唬了一大跳。

行笄禮正賓的乃是隆慮,雖然眉目間見著了不少歲月痕跡,但分明就是隆慮。

她身邊的執事三人托著托盤盛著發笄、發簪、釵冠,隆慮眼含著笑說了些什麼,而後從身旁執事的托盤里取過發笄和羅帕、素色的襦裙為面前的少女作初加。

阿嬌目不轉楮地看著隆慮為少女再加發簪,最後三加釵冠。

接下來應當是聆訓,阿嬌心想。她目光隨著少女移動著,她還真有些好奇少女的爹娘是誰?

能請隆慮為行笄禮正賓的人家,必定尊貴非常。

然而,她看到的竟然是自己同劉徹穿著禮服含淚凝睇著身前的少女。

阿嬌清清楚楚地听見劉徹含著顫音說什麼元今日就長大了,她雙眉蹙起望著眼前所見,心下波濤起伏。

怎麼會是自己和劉徹?

前世今生,自己何時有過女兒?

難道是劉徹的後妃所生?但自己怎麼會肯替別人的女兒參加笄禮?

阿嬌想不通,她極力想要往前走去,她想看看少女的臉。

眼看就要踫著少女的肩,卻被耳邊紛亂的呼喊聲喚醒。

恍惚一閃間,她似乎看到了少女回頭時身前別著一朵無葉血紅花朵。

但阿嬌還來不及細看少女的模樣,就徹底從夢境中跌破,怔然地望著榻邊滿臉擔憂之色的海棠和玉蘭。

見她醒來,兩個人都松了口氣。尤其是從阿嬌自小就陪著她長大的海棠,見著她這樣的夢魘不是一回兩回了。想著阿嬌現在還懷著身孕,嚇得後背都被汗浸濕,生怕她有個什麼不對。見阿嬌終于被喚醒,滿臉如釋重負之色。

玉蘭性子最爽利,當即後怕地道︰「皇後您睡到一半又哭又叫的,嚇壞婢子們了。」

阿嬌沖她們倆安慰地笑笑,聲音還帶著些沒醒透的低低暗啞。「我沒事,睡迷了。」

見她想起身,海棠一面上前用被子裹住阿嬌扶她坐起來,一面又問她︰「太醫署的正從外殿過來,皇後還是見見吧?」

海棠雖說自小服侍著皇後,情如姐妹,就是陛下亦要比之玉蘭幾人高看她幾分。

但她年歲越長卻越來越謹言慎行,不肯逾矩半步。從前還會恨鐵不成鋼地教導阿嬌要同劉徹貼心,但現在卻是丁點主也不再替阿嬌做,而是凡事都得先問過阿嬌。

別說她了,就是現在大長公主同丞相在皇後面前不也得听皇後的嗎?

更何況,海棠不願因為自己叫皇後一碗水端不平,日後在姐妹間生出些不必要的嫌隙來。

玉蘭幾個同她縱然是日夜在一塊親厚異常的姐妹,見了皇後對她特別不會心生嫉妒,但時日長了難免也會不快。

她幼時喪父,阿娘也在前年走了。皇後,就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她所思所想都是怎麼同幾個姐妹好好地照顧皇後。

阿嬌暈暈乎乎地自然不會去從這些細節深處想到這麼多,她只是搖頭道︰「不用了,叫他們回去吧。我沒事,別大題小做鬧大動靜了。」

海棠便點頭往殿外去打發太醫署的人,再進來時身邊多了雪舞。

她們三個服侍著阿嬌起身,略作洗漱後便到銅鏡前重新梳妝。

玉蘭向阿嬌提議道︰「不如梳花冠髻,梳上去再用花冠盤主就可。又好看大方,又省事,您什麼時候困了把花冠一拿就可以了。」

阿嬌點頭,玉蘭就又說有一盒子首飾全是花冠,要不要拿來選選?

她雖是詢問的語氣,但期盼之色躍然臉上。

阿嬌雖還沉浸在方才古怪的夢境里,眼前似乎還晃過髆兒的臉和那個少女傲然的背影。如此種種混雜在一起,根本沒有心思看什麼首飾。但知道玉蘭是為了叫她開心點,才拿首飾這些來同她說道。

她難受,身邊的人又何嘗好過呢?

都為她操著心呢。

這麼想著,阿嬌就微微點了點頭。

玉蘭的笑意一下就繃不住,連忙叫雪舞去取首飾。手上的牛角梳卻沒有停,海棠從旁協助著她,不時給她遞下發油什麼的。兩人目光相望間,都松了口氣,皇後肯選選首飾想必心情好多了。

阿嬌望著蟠螭紋鏡中玉蘭上下翻飛的手,眼神平靜淡然。夢終究是夢,就算暗示著什麼,但她也無處去考究。她輕輕嘆了口氣,目光飄忽間不由被窗邊的燦爛吸引。

黃燦燦的日光被井字格窗戶分成一縷縷,照在錦署才送來掛上的雲朵般輕柔的雲錦帷幕上。用種種無法言喻的層層燦爛色暈推出主花的雲錦,恍如朝霞。綿華而稠彩,密照而疏朗。再經了陽光點亮,錦緞上的花紋愈發顯出精致大氣來,描邊的金線更是反出耀眼的光線來。

阿嬌就是被雲錦的璀璨光華吸引,這樣一匹雲錦,就是尋常貴冑家也舍不得拿來做帷幕隨意掛在窗前。但在皇室中,尤其是帝後宮中卻是不值一提。

她的目光流轉下來,觸及雪白長毛地毯和其上垂著的純黑走紅邊的簾幔。她這才驚覺殿里換了許多擺設。

這兩天一直都是在嘔吐不適和昏沉困頓中度過,睡著的時候比醒的時候不知道多去多少,就連劉徹和她說的話也是少的可憐。也難怪殿中大變樣,她都不知道。

可是似乎還有些不對,是哪不對呢?

阿嬌微微蹙眉,望著水霧氤氳輕煙裊裊的博山香爐。忽然反應過來,是香!

原先殿中總燃著清郁芳香的沉水香,現在似乎換成了無味的安神香。

她正想問海棠這都是什麼時候換的,去取首飾的雪舞回來了。

極厚的毛地毯上人踩上去無聲無息,雪舞怕嚇著阿嬌,故意輕聲咳嗽了兩下。方才到了她身邊的黃花梨嵌象牙花卉梳妝台旁,把手中的紫檀嵌百寶花鳥梳妝盒輕輕打開放在她面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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