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一百零九章 阿嬌失蹤

作者 ︰ 斑之

八月,熱暑未消,但比之七月的熱風撲面,已經稍顯清涼了。劉徹坐在回程的御輦內,推開窗戶朝往望去。

厚重濃密的烏雲把深邃的天穹壓得很低,叫人幾乎錯覺伸手就能夠著一朵雲。明亮耀眼的日光透穿過雲的罅隙,把一大片雲襯的燦燦發光,于墨黑中泛出一點透明的邊。

像極了阿嬌沉靜時一回眸的笑容,溫暖又有些清冷。

他很想阿嬌,很想很想。

他們成婚今年已經是第十年了,卻恍如昨日,就連她在太**里羞澀甜美的一笑都好像還在眼前。

愛深情重,時光就走的慢些。

他細想了想,除開政事繁忙和偶爾召幸後妃,幾乎是天天同阿嬌起居在一處。平陽都滋味百般地問他這麼多年了,就不膩嗎?

不膩,怎麼會膩呢?

嬌嬌就是上天專*為他賜下的,嬌憨可愛,明媚活潑,這世間最好的詞堆在她身上都還是不夠。

更重要的是,他能對她交心,他不必去防備她于他有沒有什麼利用,如果有,他甘之如飴。而嬌嬌于竇家事上也能放心同他商量,征求他的意見,所以他不介意重用竇家最出色的竇嬰。因為事實上,這已經等同于握在他手里了。

他坐回車里,幾案上擺著一瓶開的正盛的荷花,清香四溢。是回程遇上山體滑坡堵塞了車道,停車踱步時**陀無意間發現的一處荷塘。

興高采烈地采了幾枝開的正濃的,又尋模了一個乳白的蓮花瓶,插上獻寶一樣地拿上來。

這個奴才,還真是會挑。知道皇後愛之,他見了自然也就愛屋及烏、賞心悅目了。他望著這一瓶荷花,不由想椒房殿中的碗蓮也開的正好吧,嬌嬌此刻只怕正細賞著碗蓮等著他回去。

劉徹含著笑看了春陀一樣,叫拿上輦去。

他望著盛開的荷花,想大概是長在這山水田園間,自由的多也暢快的多。這幾朵荷花格外的鮮潤,白得令人充滿愛惜,踫一下都生怕弄疼了它。

像極了嬌嬌,愛物自然更像所愛之人本來的樣子。善良溫婉,即便帶上幾分嬌蠻,也是叫人心頭一熱的。她像水,又像火,游走在這兩端。但骨子里卻又是徹骨的清冷,伶伶然立于世俗之外。

有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足夠了解阿嬌。她的世界就是他,但她又不是為他活著的。她似乎是快樂的,她錦衣玉食,榮寵無限。但又好像是不快樂的,大概是久久無子,大概是後宮中漸漸多起來的美人,又或許是他最近兩年忙的幾乎連陪她去跑馬的時間都沒有了。

他近來總感覺自己同阿嬌之間像隔著一道透明隱形的牆,她緊閉著心房,叫人覺得離得很近,卻又遠在天邊。她有時候明明是在看著他,但眸光卻似乎穿透他,穿過重重疊疊的漢宮,降落在遙遠的天邊。

她不想說,她望向他時,都是滿面笑容,無憂無慮。

他也就不問了,他想縱使親密如他們,也該叫阿嬌由屬于自己的空間。他還想回了宮,好好的陪她幾天,哪也不去,就像剛成婚時在殿中虛耗一上午看看書說說話。

劉徹半臥在榻上,一一想著回了要同阿嬌做的事來。回宮的喜悅和欣然縈繞在心間,睡意漸漸向他襲來。

天子出巡,又是臨時起意,縱使條件有限,春陀仍然極力維持著所能有的一應衣食住行。可是在看到災區餓殍遍野,他又怎麼還能吃得下睡的香呢?

他親臨黃河堤岸視察,接見郡縣長官,對災區事無巨細總要問過。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榮幸。他本來不覺得做了多少了不得的事,可是走時百里相送的人海叫他也不免熱淚盈眶。

這次黃河,來的很值得。

他看到了民心,柔軟堅強。

多日的疲憊和緊繃的心弦一放送下來,幾乎是躺下就睡熟了。

御輦在輕微的搖晃中平穩地前進著,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從睡夢中猛然坐起,心空落落的,不安極了。

就像前幾天舅舅府上送信過來說舅舅歿了那天,他也說不上的煩躁不安,沒想到到了晚上就說舅舅歿了。

他雖然下了決心從此決不起用舅舅,但決沒有想到舅舅會因為從丞相位置上下來後郁結在心,纏綿病榻,繼而突兀離世。

母後對舅舅的死只字未提,想必是怨他的吧。

他胸口一陣氣悶,深呼吸一口氣輕輕地舒出去。

忽然,輦停下了,前面又路堵了?

他嘆了口氣,強壓住心中幾乎要跳出來的怪獸。正要推門出輦,听見春陀含著些猶疑在外輕敲了敲,「陛下?」

劉徹嗯了一聲,推開輦門,春陀侍立在輦下,一臉蒼白,欲言又止。

他好笑地看了春陀一眼,路要堵也不是他能有辦法的事,他就是再心急回去也不會拿他撒氣。

八匹神駿的白馬正昂首嘶鳴著,他蹲下拍拍它們的脖子,「陛下!」一道驚慌又尖聲尖氣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出乎意料地,春陀竟然沒有訓斥。

而且,這聲音竟然還有幾分熟悉。

他尋聲望去,這才看見春陀腳邊跪著一個渾身泥濘深埋著頭的黃門,迎著他的諸事,黃門緩緩地抬起頭來。

是楊得意,他一雙眼楮腫的像核桃,眼楮通紅,臉色幾乎已經不是人色了,蒼白透明,毫無血氣。他揚起臉,一字一頓,吐字清晰地說︰「陛下,娘娘想迎您一迎。陰雨連綿,娘娘又想抄近道走的是山路,沒想遇上落石驚馬……連車帶馬掉進了深淵里……」

劉徹茫然失措,平生罕見在眾人面前愣住了。皇帝做的越久,他越加注意不叫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叫人揣摩他。

但他現在已經忘了,忘了這些,忘了幾乎變成本能的東西。

他覺得心髒在這刻都給這晴天一雷給震的忘記了跳動,眼前 里啪啦爆炸著金星。他像木頭一般地站在那里忘了說話,忘了詢問具體的情形。他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寂寥的空白,可怕的空白。

每個字,他都听懂了。

可是,合在一起組成句子時,所代表的具體含義。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或者說,他已經不願意去想了。

「馬!給朕牽馬來!」可怕的寂然後,他聲嘶力竭地朝春陀喊道。

春陀望向劉徹,猶疑了一下。劉徹調下輦,一腳就把他踹翻,「快去!」

馬很快就牽來了,他利落地翻身上馬,一夾馬月復,狠狠地給了馬一鞭子。像一道輕煙,轉瞬間就從消失在車道上。

春陀從愣神中首先反應過來,一拍大腿急道︰「還不快追!追啊!」

天地茫茫,望不到盡頭。

劉徹沒有目標,就像一只無頭蒼蠅似地策馬急奔著。他的腦子里亂極了,他一想到楊得意的話,腦疼的都快炸開了。

他以為,他和阿嬌有一輩子的時光去相處。他以為,縱使她現在落寞了點,清冷了點,他還是能像從前給她捂熱。他以為,他會用時間向她證明,他說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怎麼會呢?

怎麼會呢?

不會的,臨出宮前她嬌俏地倚著殿門含著笑叮囑他早去早回,言猶在耳。

她前段時間天天念叨說隆慮的兒子現在可淘了,要不是有人看著,能把家都給拆了。她的眉眼彎彎,洋溢著快樂。

那個時候,他只是靜靜地听著,心里卻在想,應該私底下廣召名醫。阿嬌不願意看,也得叫她看。

他們也該有個這麼淘氣卻又叫人愛的不行的孩子了,從前是不覺得,又嫌母後嘮叨。但是他已經二十四了,也開始盼望孩子了。

王八子的孩子不行,劉平叫她養的唯唯諾諾,一見他跟耗子見貓一樣。他醞釀了一下的慈父之情就此打落,他想還是得阿嬌生養的。

眼前漸漸模糊,風迎上來他的淚也吹彎了。

他忘了自己跑了多久,他醒過神來已經進了未央宮。闔宮上下都彌漫著一股絕望的氣息,他氣勢洶涌地就往里面走。

他在自己鎮住自己︰阿嬌,就在這椒房殿中等著他回來。

就在這!

她就在這!

海棠含著淚迎上來,他看了她一眼問︰「皇後呢?」

不待她回答,就往里走去,去寢殿,去側殿,去書房,一間一間地找。找到滿殿的宮人都停下來不敢看他,他知道這些眼神里面都是含著悲傷的,含著同情的,同情他鴛鴦失偶,同情他真正的變成孤家寡人!

他倏然抬起頭來,冷冷地向殿中微不可聞的低泣聲喝道︰「哭什麼!」

哭聲戛然而止,而這個時候氣喘吁吁的春陀跑進殿中,帶著哭腔說︰「陛下,陛下!!」

他含著驚喜看向春陀,「嬌嬌回來了嗎?」。

自百米高的懸崖跌落,粉身碎骨,怎麼能活著呢?

春陀叫劉徹的欣喜嚇得不敢說話了,他低低說了句什麼。誰也沒有听清,他就嚎啕大哭起來了。

「陛下,百米深的懸崖,娘娘只怕已經……」

…………

「放肆!!!!」劉徹大怒,一瞬間還含著期待的柔和就化為了滿臉猙獰!他大踏步上前一腳踹在春陀心口上,給春陀踹出三步遠,捂著胸口不敢出氣,趴在地上拼命地打自己的嘴巴子。

但還是不能消劉徹的氣,他繼續給了春陀一腳,指著他大罵道︰「你是從小伺候著朕,叫你有點不知所謂了啊!敢咒朕的皇後!朕要誅你九族!九族!!!」

劉徹自幼習武,這兩腳又是十成十的實誠,踹的春陀一陣發暈,但他還是一下一下狠著打自己的巴掌。就這麼一會功夫,嘴角都打出血絲了。

他知道哪怕自己說的就是事實,但陛下不想听,不願听,那就是他錯了,就是他這張嘴錯了。

但是他不得不說,他必須說!

陛下這是懵了頭,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往宮中跑回來了。這要是要去娘娘墜落的地方去看看,再一個不留神出點差錯呢?

誰擔待的起?

那才是真的死的透透的!太後第一個就得把他撕碎了喂狗!

劉徹氣的喉嚨直冒火,滿屋子找著刀,他一刀就得殺了春陀,殺了大逆不道的春陀!

但是沒奈何,這是寢殿,滿宮上下實在是不可能尋出刀來的。

春陀見劉徹氣稍微下去一點,膝行上前去抱住他的大腿勸道︰「陛下,陛下!陛下,奴婢該是!您消消氣!」

滿殿的宮人全都跪著,殿中像墳地,像墳地一樣靜,像墳地一樣淒涼。

他踹走春陀,指著門口喝道︰「滾!再去找!調期門軍去找!」

春陀吸著冷氣,嘴角已經腫起,說話像舌頭含在嘴里一樣︰「諾!」帶頭迅速地退了出去,小心地又帶上殿門。

殿里就只剩下爆發後的劉徹,他渾身像失去支撐一樣頹然倒地。終于,無聲地哭了起來。他捂住眼楮,想極力地克制著。

但是,太難了,太難了。

殿外,春陀抽搐著嘴角,按著胸口叫人扶著走到椒房殿外。打落扶著的手,勉力翻身上馬,喃喃道︰「誰去都不放心,還是得自己去!」

他俯身叮囑海棠說︰「好好侍候陛下!千萬別叫陛下出宮!」

但是想了想,又覺得這是句廢話,誰能攔得住陛下呢?

海棠已經哭花了臉,雖然極力壓制著。但是很顯然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只能沖著他拼命地點頭。

楊得意已經先一步去了墜馬地,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又說︰「實在攔不下來,趕緊去叫太後!」?

春陀一揚馬鞭,在馬的奔跑中,竟然走了神地想道︰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能在宮中跑馬,是為了去找皇後娘娘!

這叫什麼事啊!

這都什麼事啊!

殿內,劉徹哭的渾身發僵。

他眼前閃過這麼多年的一幕幕一樁樁,幼時阿嬌的一顰一笑,她甜甜糯糯地對他說彘兒你好聰明啊,桃花眼中綴滿星光。她還哭,什麼事都會哭,連看到毛毛蟲都會哭,弄得他再也不敢嚇她。

以後經年,升騰起的只有保護和疼惜。

他慢慢地明白,她喜歡他,超越親情與友情的喜歡。

幸好,上天格外的垂青他。就如母後所夢,就如祖母所說,他是神仙送給漢室的孩子。

他是太子,是儲君,更是阿嬌名正言順的夫君。

所以,他得到了夢想的一切。

就算人生有再多不如意,也叫這兩樣給填滿了。

權力與美人。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想不明白,他呆呆地望著殿中依照阿嬌喜好的布置。她似乎就在殿內,他甚至能感覺到她一入夏就沾染的淡淡蓮香。

他起身,在殿中看去,哪都有她的影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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