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嬌 第一百零七章 田蚡罷相

作者 ︰ 斑之

伏筆自打初春就埋下了,元光三年的雨水格外充沛本是好事。但進五月後還一發不可收拾,半月的傾盆大雨致使黃河決口,十六個郡受淹,黃河于頓丘改道,黃河所到之處幾乎變成沼澤之國。

而邊郡多處的急報更是雪上加霜,天災人禍攪得劉徹幾乎睡都睡不著。

頂多睡兩個時辰就往宣室殿中去議事,人不免消瘦了許多。

黃河水患偏偏在派了汲黯、鄭當時這樣絕對信得過的能臣率漢軍十萬去緊急救險,還是時塞時壞。呈上來的急報死傷無數,幾萬人將在災後無家可歸、流離失所。要是朝廷不能及時控制局面,後果不堪設想。

劉徹是能想的辦法都想了,急的寢食難安。

他急躁,但還不能在朝臣面前亂了陣腳。也就只有在阿嬌面前訴訴苦,期望她能不能說出點建設性意見。

但阿嬌掃過劉徹案上的竹簡,就漫不經心地就收回了目光,一言未發,照舊還看她的書。

劉徹急的在殿中直打轉,見她這樣不當回事,心里剛要冒出些火氣。忽然又明白過來,阿嬌這是看明白了什麼吧?

他走過去抽掉阿嬌手中的帛書,直視阿嬌,「嬌嬌,你既看出了什麼,為什麼不說?」

阿嬌嗤笑出聲,去他手中搶過帛書來,還是沒有回答他。

劉徹已經隱隱明白過來了,這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吧?

皇後,母儀天下,事再大再難能比得過天下萬民?

「陳阿嬌,朕叫你說!」

這麼多年來,這還是第一次直呼其名,更是罕見地帶了怒氣。

阿嬌這才放下帛書,含著冷笑走到宣室殿正中懸掛的輿地圖前,信手在地圖上輕輕地點了一點。

還是什麼沒有說,重又坐回去。

劉徹狐疑地走上去,細細地看她指過的地方。黃河決口這一向是決于南岸,而她指的是黃河北岸。

北岸?

他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過來。臉色一瞬間變得鐵青,狠狠地往圖上砸去一拳。大聲朝外喊道︰「春陀,去宣太尉竇嬰!」

阿嬌翻動著書頁,嘴角浮起笑容。

如果說以前的驕縱僭越,劉徹還能勉力容忍他。這次置災區十六郡于洪水肆虐中,算是徹底觸踫到了劉徹的底線。

就是她,不為私仇,也不能視而不見。

歷史上,田蚡上奏武帝,以久堵無果,說皆為天意,不可以人力強塞,塞之未必符合天意。武帝由此,不再提治河。

幾十萬人的冤魂,不能安息。

此後黃河水患經年不絕,一直等到二十三年後的元封二年,漢武帝才征發數萬人修黃河決堤。

田蚡,這麼多年中又該有多少亡魂呢?

她胸中似有猛虎在咆哮。

「太尉竇嬰到!」

春陀熟悉的通傳聲響起來了,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剛毅威嚴,身板挺得筆直的魏其候竇嬰昂首闊步地進來了。

「陛下聖安,娘娘聖安!」

「太尉,來!」劉徹含著急促和期待喚起竇嬰,指向輿地圖。

竇嬰抬起臉,微微地瞟向阿嬌。後者投給他一個氣定神閑的眼神,竇嬰便安下心來了。起身大踏步走向輿地圖前,沉聲問︰「陛下,急招臣來是?」

劉徹極力在竇嬰面前按捺著怒意,盡量語氣冷靜地指著輿地圖。「太尉,黃河水患久治無功,且多決于南岸。其根本原因在于南岸郡縣都是朝廷用地,而北岸則多為列侯王公的封地。或者說的再明白一點,丞相的封地在河北。最重要的是,水決南岸,北岸的壓力就沒了。」

他說到這里,恨恨道︰「難怪丞相在朕面前說起黃河水患,顧左右而言他,搪塞朕,糊弄朕!」

竇嬰默然,靜靜等待著劉徹的下文。

「太尉,你勞苦功高,鎮得住場面,你去!去黃河替朕傳旨,極力救援北岸!朕再給你五萬人!」

看來陛下這是拿他這個一貫田蚡的死敵來對付田蚡啊,竇嬰心中明悟,臉上絲毫沒有顯出得意來。

一國之相,為了自己封地的收成,置十六郡的人命如草芥!

他不覺看向阿嬌,阿嬌也在看著他,神情復雜,眼神悲憫又堅定。

竇嬰神情肅然,點頭道諾,領旨而去。

六月上旬,太尉竇嬰遵旨赴黃河治水。調北岸守堤防半數漢軍于分撥下來的五萬人權利救援北岸水患,黃河決于南岸,水淹千畝良田。

封地在南岸的王公貴族紛紛往丞相府去訴苦,丞相的封地全在河北,這次受災最重的就是丞相。

他們原以為丞相天然的就當和他們是同一戰線,事實上的確如此,只不過田蚡這次恐怕是自身難保了。

七月間,劉徹以受賄弄權、結黨營私免田蚡丞相一職。

事先,未露半點口風,打了朝臣們一個迅雷不及。後宮中知道的消息稍晚一點,王太後就是有心回護也已呈定局。

而于阿嬌,或多或少泛起點失望︰就這樣而已?也實在是太便宜了田蚡,就算他永生不再起復,憑著王太後的關系也照樣能活的尊榮無比。

不過,已經登過高的人,跌下來才更疼吧。

權勢之于田蚡,是比命更寶貴的東西吧。

但她想要的,始終還是他的命!一報還一報!

她坐在椒房殿,模著懷著昱兒時自己給他做下的小衣服。宮中做的,在昱兒夭折後都燒給他了,這一件是她無意間收拾時發現的,想必是錯漏的。

衣服是小女孩子的款式,想想那個時候還為了是男孩是女孩發了場脾氣呢。

昱兒,再等幾天,娘就能叫你吞下這口怨氣。

她輕輕地摩拭著衣服,長長地透出一口氣來。

長信宮中,王太後又氣又急,等到下了朝會就被急召來的劉徹一進寢殿。王太後 里啪啦地把身前的條案退倒,首飾、杯碟摔了一地。

劉徹假作不知,賠著笑上前道︰「母後,這是哪來的這麼大氣性?」又向兩旁的宮人,「還不收拾了?」

王太後見他這樣明知故問,氣血翻涌,含著怨恨大聲說︰「陛下,何必要在哀家面前裝傻呢?」

劉徹默然,堆砌的笑一下沉下去,揮手叫左右退下去。

王太後不等人走完,就劈頭蓋臉地向劉徹氣急敗壞道︰「陛下,現在是越發講起天子的威儀了,一國丞相,說免就免。你的舅舅,論忠心誰能比得過他?這可是你的親舅舅!」

劉徹沒有說話,自袖子里取出早就備好的帛書遞給王太後,沉聲道︰「母後看看吧。」

帛書上面是田蚡多年的違法之舉,王太後一行一行地看下去,看到建元年間田蚡同淮南王的金銀書信往來,終于看不下去了,抬頭向劉徹還含著幾分僥幸地問︰「你舅舅在朝中樹大招風,這些當不得真。這是誰詆毀你舅舅?」

劉徹含著苦笑望向王太後,搖了搖頭,「母後,這些已經過去了的事,不管舅舅有沒有首尾兩端過,朕姑且可以當作不知。但是黃河水患連天,舅舅對南岸是能淹就淹,百姓是魚嗎?會水嗎?」。

王太後心直往下沉,她望向劉徹還想說什麼。劉徹陡然提高聲音,激越地說︰「母後,您幼年也是吃過苦受過罪的,怎麼就不能將心比心呢?更何況,這漢室是父皇交付到兒子身上的重擔,兒子不敢有半分馬虎!」

望著鏗將有力的兒子,王太後囁嚅著嘴唇,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劉徹行了一禮,轉身大踏步而去,王太後望著手中的帛書終于流出了兩行清淚。

隔日,武安侯田蚡進長信宮,王太後為淮南王舊事勃然大怒,拒不相見。

田蚡無法,只得出了長信宮,向宣室殿去。

竇嬰一被天子派到黃河治水,他就覺出了不對來。但亡羊補牢,為時已晚。望著灰蒙蒙的天,他有些不甘又有些僥幸。

不甘是因為丞相一職說叫陛下免了就免了,偏偏最能為他說話的王太後還叫淮南王的事給氣昏了頭,連見也不想見他。

僥幸則是因為這些事壓在手里,時間久了也就越發說不清了,還不如這樣給張揚出來。他也正好去同陛下談談,于淮南王一事他自認還是能說清的。

就是姐姐,也就是兩天的氣性。

就是個傻子,也該明白親舅舅哪有放著外甥不幫去扶外人的道理?

到了宣室殿庭院,皇後正在廊下賞花。听見腳步聲,回眸一笑。田蚡心知自己的下台少不了皇後的從中幫忙,但臉上還是浮起和善的笑,同皇後見過禮,就要往宣室殿中去。

阿嬌不慌不忙地叫住田蚡,語氣關切地問︰「舅舅這是要去見陛下?」

這不是廢話嗎?

田蚡微微頷首,阿嬌卻還沒有完,眼中波光一閃,輕輕地說︰「舅舅不必進去了,太尉治水初見成效,今早陛下等不及已親往黃河去視察了。」

她身處花木之間,著一身明黃色衣裙,風華逼人,聲如珠玉。

田蚡驚道︰「陛下?」

陛下竟然出宮往黃河去親自檢視水利了,他的心發起苦澀來,這又是皇後攛掇的吧。

忽然間,他想起了最重要的問題︰「那朝政呢?」因為急促,聲音不免帶了幾分責問。

阿嬌渾不在意這個,含著笑答道︰「陛下已全權交付給本宮,本宮雖然一知半解,但朝中能臣想必能盡力分憂。」

她一雙桃花眼波光粼粼,動人無比。

落到田蚡眼中卻是格外地刺眼,皇後代理朝政,牝雞司晨!這不是胡來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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