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之夢卜 004 祖母

作者 ︰ 不說話16

說起安平侯府,那京兆府茶樓說書的說上幾天幾夜也說不完。時光要是倒回三十年前,滿京城人都知道老安平侯那是出了名的寵妾滅妻,當時御史台的官員連著上本彈劾,因此丟了侯爵爵位,降級成了安平伯。這位老侯爺是個老油條的混不吝,年少時就不學無術,成天斗雞遛鳥逛花樓,卻是獨子單傳,侯府的爵位只能給他。後來娶了書香門第的梧州馮家姑娘為妻,成親沒半年就納了「天香樓」的頭牌清倌常嬌為妾,耗去不少銀子,從此將常姑女乃女乃錦衣玉食地供著,金屋廣廈地養著。憑著老太爺的這番寵愛,常氏硬是打下了安平侯府內院的大半壁江山。生下一子傅仲德一女傅宛,後來傅仲德娶妻王氏納了賀氏,那王氏是個好生養的,下有一子二女,賀氏身下亦得一女,這位厲害的常姨女乃女乃可謂兒孫滿堂。若不是因為出身太差,謀個平妻的位分不在話下。

馮老太太卻是終生只得一子,傅沐恩,字浩彥,先前伯府的嫡長子。直到後來這唯一的兒子在雲州戰死,皇上追封了傅沐恩為安平侯,又賞賜了馮氏一個三品的誥命,這才真正襲了爵又升了等。再加上太後娘娘近幾年時有傳詔,馮老太太方算是手一翻,蓋住了安平侯府內宅的另外半邊天,人稱馮老太君。

雖說是升了等,但是當家的侯爺卻不在。榮華富貴無常,君恩畢竟有限,安平侯府終歸是金烏西墜擋不住,從傅老太爺掌家時,舊族新貴們早就看不上安平侯府了,更別說後來還有因家風不正而降等的丑事。近些年的姻親也是從那三四等的門第里尋模,好在差一些的門第里也有讀書人家。馮老太太最是看重性情品行,傅曼煙的亡母卓氏便是幽嫻貞靜的大家閨秀,三從四德自是不必贅言。

傅曼煙穿來後一直明里暗里做功課,奈何顧忌頗多,對侯府的遷衍終不能一一知曉,只是听著丫鬟說兩分又從細節里推敲出兩分,對于侯府尚有許多困惑之處。

傅曼煙一覺睡得香甜,鈴鐺來叫時剛好睡到自然醒。古代的發型她認識有限,便叫木魚梳了個雙平髻。她對著銅鏡端詳,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除了感覺文靜一點,看不出什麼來。而後挑了一件跟圍脖同色的月白色春衫罩上,像朵潔白柔弱的梔子花。確定好出門的行頭,她將外衣月兌下,讓鈴鐺掛起來。

用完朝食,曼煙讓鈴鐺將屋里的丫鬟都叫過來。五個人都到了。

「從今往後你們都跟著我認字可好?以後還長著,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幾個丫鬟刷刷刷跪了一排,滿臉上寫著感恩戴德。

曼煙隨即在一張紙上寫下五個大字,又給了一人一張紙,「天地君親師,今天先認這五個,平時在地上都可以寫寫畫畫。」接著讓她們將屏風挪過來隔開,享受屬于自己的空間。

丫鬟們擔心吵到主子,在靠近門簾處圍成一圈,寫寫畫畫,偶爾小聲交流。昨天的樹枝剛好用上,拂塵一下就得了眾人的眼,木魚鈴鐺對她親熱了不少。

注意力集中的時候時間就過得快,不知不覺曼煙練完足足一個時辰。她甩著手從屏風後台出來的時候,木魚睡覺去了,其他人各自忙活,只有鈴鐺還在那。

申時剛過,曼煙系好圍脖扣、披上春衫,攜著鈴鐺拂塵,一行三人悠閑地往松鶴堂去,園子里花香滿溢,一路春色宜人。走了一炷香有余的功夫,剛到松鶴堂院門外,一個小丫頭就跑進去報傳,「老夫人,三小姐來了。」

接著一個大丫頭迎了出來,鈴鐺叫了聲「春喜姐姐好。」春喜笑了笑,一下挽住曼煙的小手,親熱極了。「可算來了,老夫人可盼著呢。」

剛邁過門檻,曼煙奔了幾步,跪到地毯上,「祖母,孫女不孝,望祖母寬宥。」

「可憐孩子,你有什麼錯,快過來吧。身子還沒好利索,巴巴地過來請什麼安?」聲音洪亮中有一絲綿軟。

曼煙搖晃著跑到老夫人腳底,抬起頭方才看清楚,這是個外表極具威嚴的老婦人。年紀約五十出頭,身上披著一件薄冬襖,梳著利落的油頭,發髻處只插了一根白玉發簪。眼角嘴角都有了細紋,皮膚稍顯松弛,眼皮微微耷拉。只一雙眼楮卻是格外清明,充滿正氣。眉頭上方似多了一道隱隱的紋路,顯得眉骨略微凸起,應是平時常皺眉頭所致。她松開紅木雕花的椅子扶手,彎腰將傅曼煙摟進懷里。

曼煙心頭激蕩,從沒人這麼擁抱過自己。她昂起頭,一臉孺慕之情。「祖母可知我是怎麼活過來的。」邊說邊瞪大了眼楮,慢慢一眨一眨,「我記得我迷迷糊糊走在一條黑  的路上,身子飄飄蕩蕩,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直到看見鬼門關三個字,我突然听見您在喚我,煙兒,煙兒。一聲一聲哭喊著特別焦急。我這才醒了神,往來時的那頭跑去。接著我就醒了。」

老夫人接過春喜手上的巾子蘸眼楮,邊上的方嬤嬤也卷起袖子抹淚,「三小姐果然是個有福的。」

「孫女醒來之後就想,以後定要自珍自重,好好孝順祖母。我還要快快長大,幫祖母分憂解悶。這樣,您以後就不用那麼辛苦了。」曼煙抬起頭,低聲哽咽,「有祖母在,我才能過上好日子。」

老夫人呆住了半晌,回過神後眼圈即刻又紅了。「我的煙兒啊,好孩子。你爹拿他的性命換來這安平侯府的富貴,你娘也不在了,但是祖母這把老骨頭總還能護著你。日後,咱們祖倆相依為命,誰也不能欺負了你去。」

听到這里,傅曼煙淚如泉涌,忍不住嚎啕大哭。仿似要哭出上輩子的委屈和無依之感,曾經那些黑暗的絕望的,每一次感覺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肚子餓了一整天的時候,生著病還被呵斥去照看孤兒院其他小孩的時候,考試一次沒考好擔心被養父母責罵的時候,所有那些沒有流出的眼淚終于在此刻找到個出口。

丫鬟婆子都跟著抹淚,松鶴堂頓時一片哀泣之聲。

老夫人輕撫著曼煙的頭發,低聲哀嘆,「我們煙兒要是個男兒身,該有多好啊?」

方嬤嬤走上前勸道,「老夫人莫傷心,三小姐懂事了,這是好事啊。您該高興才對。況如今,您的身子可經不起大喜大悲。」

傅曼煙哭出來後心頭舒暢許多,拿手背擦干眼淚,看著方嬤嬤。「祖母生病了嗎,是什麼病?」

「老夫人這兩天有點咳嗽,張太醫說是染了春寒,再加上長期肝郁氣滯,這幾天總說身上乏力。」

「祖母,我給您喂藥可好?您坐到那上頭,那個軟。」曼煙指了指不遠的羅漢床,「藥可還溫著?」

方嬤嬤連忙將晾著的藥瓷碗遞了過去,「剛好的。」

藥勺子一顫一顫移到老夫人嘴邊,祖孫倆兩雙眼楮都濕潤著,傅曼煙突然感覺到一種陌生的幸福。原來親人是這種感覺。可以信任,可以依賴。喂完藥,她抱住老夫人的臉頰猛地親了一口,兩人都破泣為笑。

「這丫頭,真精怪。」

「以後我就是您貼身的小精怪。」傅曼煙得意洋洋,左右搖晃了兩下腦袋。

屋內的笑聲灑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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