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士 第三十章︰鏡花水月

作者 ︰ 五花馬換酒

紫禁城,文華殿。

近日雨水頗大,免了好幾日的朝。朱祐樘便叫心月復大臣到文華殿議政,共同處理奏章。

這一天事畢,何喬新卻遲遲未走。

朱祐樘亦然。

「何愛卿,咳咳,」他似乎有些著涼,懨懨帶著絲病容,「還有何事要奏?」

何喬新擔憂望了眼他,猶豫再三,終于開口道︰「皇上,此事老臣思前想後,還是要報。若再不報,老臣府上的人,怕是都要違逆老臣了。」

朱祐樘聞言淡淡笑了笑,好奇問道︰「愛卿此話怎講?」

「皇上,」何喬新撩衣跪下回話,「皇上放女學士自由,臣也答應。皇上為保她,不準她再回宮,臣自然同意得很。只是,這女學士如今找不到皇上,卻訛上了老臣,日日跪在臣家門口,實在……」

「你說什麼?」W@朱祐樘遽然上前一步,急切問道,「她日日跪在你家門口?什麼叫日日?跪了多久了?」

何喬新暗暗嘆了口氣,瞧皇上這緊張模樣,自己到底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怕是有一月了,老臣眼見著她這般堅持,心中倒也難免有所觸動。皇上,她雖曾有害你之心,如今卻已放下屠刀,回頭是岸……」

「呵,她居然……」朱祐樘苦笑打斷了他,「她這麼傲的性子,怎麼肯做出這樣的事……她想怎麼樣?是為了銀耳嗎?」。

他這話听著是問句,卻不知是在問誰,何喬新听得疑惑,唯有回答︰「自然是求老臣幫她回宮。」

朱祐樘又咳了兩聲,才輕語道︰「回宮?呵,回宮干什麼?她若是知道……」話沒說完,他又默了半晌,才轉頭對何喬新叮囑,「你隨她去吧,不要趕她,別去罵她……就讓她自己想明白,馬驄會帶她走的,總會走的……」

原來皇上是狠下心打定了主意的。何喬新暗自嘆氣,只得無奈回府。

李慕兒自然早已在原地跪著。

他來到後院,見女兒在院里撫著琴,大概被他訓斥後不敢再出去陪著胡鬧,倒是松了口氣。

他想出去勸勸李慕兒,又怕她糾纏,終究還是作罷,只同愛女說道︰「青岩,該做的為父已經做了,你總該滿意了吧?」

何青岩撥弦未停,回頭笑道︰「多謝父親成全。」

何喬新搖頭哀嘆,溫柔對她說︰「可惜,宮門不為她開,為父這扇後門,又有何用呢……」

……………………

幾日光景匆匆而過,天公作美,雖然一日比一日嚴寒,也總算艷陽高照。第十日一早,李慕兒與往常一樣出門,卻見天空灰蒙蒙,寒風吹得樹枝左右搖晃,她慘笑一聲,最後一天了,老天爺就不能爭點氣嗎?

往何府去的路,李慕兒閉著眼楮也能認得了。可是今日,她真希望路再長一點,時光再慢一些,如果一直這樣走下去,她是不是還有希望?

終歸很快就走到了。

跪下,抬眼,望著眼前黑漆木門,李慕兒心下卻變得一片清明。

在不知不覺中,她突然有一種這樣的感覺,不是不愛,是不能愛。

她不能,他亦不能。

如今她跪在這里,不過是為了成全自己的痴念,成全這場鏡花水月。

院內琴聲適時響起,李慕兒釋懷微笑。

不一會兒,听到里邊侍女叫了聲︰「小姐,下雪了!」

李慕兒抬頭,才發現雪花已在漫空紛紛揚揚,像蒲公英圍繞在她身旁,零零星星飛舞不絕,打在眉心,又融于眉心。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飲罷飛雪,此生與君再不復。

……………………

乾清宮。

朱祐樘正用完早膳回到門口,便看見飄飄灑灑的雪落下來,他回身負手望著殿外,看雪打在月台之上,打在丹陛之上。

那是她站過的地方,那是她走過的地方。

那個她,現在也在看雪嗎?

朱祐樘眼神猛然一晃,趕緊喚過蕭敬,「備車。」

「是,皇上。」蕭敬應道,又疑惑問,「皇上是要去哪里?」

「何府。」

馬車碾在落雪之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攪得朱祐樘心亂如絲。

明明已經,忍了這麼久,耐了這麼久,禁了這麼久,絕了這麼久。可還是為著這一場雪,喚醒了內心沉睡許久的沖動。

馬車停在了遠處,車 轆哽咽地叫了一聲,便剩下了一片平靜。

朱祐樘徐徐掀開了門簾,就看到了那個人。

沒有著披風,沒有戴斗篷,雖然穿著襖裙,看起來卻極為單薄。朱祐樘知道,她是清瘦了。

風聲嗚咽,雪落滿肩。但見那枝葉上的余雪也隨風墜落,潛入了那一地的蒼芒中。她卻安靜跪著一動不動,頭上身上落滿了雪,鵝黃色的鮮艷衣衫,此刻卻鋪滿了白。

也不知道撢一撢嗎?

朱祐樘看看自己身上的皮氅,想下車去為她披上,可剛探出身子,就望到同樣在暗處停著的一輛馬車。

馬驄站在馬車邊上,背對著朱祐樘,也那般痴痴地望著李慕兒,所以並沒有發現他。他穿著舒適的收身衣物,頭上扎著方巾,像是準備長途跋涉的樣子。

朱祐樘知道,這意味著她要離開了。

于是回到馬車放下了簾子。走吧,就這樣吧。

閉眼輕輕吐了口氣,突然發現有悠揚的琴聲,從院子里飄飄渺渺地傳來。

原來竟有人為她鼓著勁,打著氣。朱祐樘不禁莞爾,她似乎總有這樣的能力,吸引著同道中人,這樣的人不會缺摯友。那麼今後的道路上,她也不會寂寞吧。也好,過得熱鬧些,好快些忘了他,快些忘了這段過往。

只是,自己也能忘了她嗎?細細想來,二人之間可以拿來回憶的事情那麼少,可就是那麼短的相處,那麼淺的纏綿,為什麼像是深深刻在了心里?放不下,舍不掉。

能輕易忘了嗎?

車外蕭敬輕輕的問話傳來,「皇上,要回宮了嗎?」。

遲遲給不出回應。

不如?

掀簾回應道︰「先走吧,別驚動了人。」

「是。」

馬車緩緩掉頭,留下兩道淺淺的車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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