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學士 第十九章︰滿剌哈只

作者 ︰ 五花馬換酒

六月戊申,朱祐樘下令晚膳宴請迤西各處使臣于會同館宴廳。

李慕兒與眾人按照禮制提前一個時辰到得後堂等候聖駕。

所有的使臣都聚齊在此,人人都是穿戴整齊,精神抖擻。

李慕兒也不例外,她坐在滿剌哈只正對面不遠處,不時用余光打量著眾人。

角落有人正悄悄談論著:

「往年都是先給封賞再賜宴的,這回皇上怎麼這麼早宴請我們了?」

「誰說不是呢!噯,你說皇上不會是叫我們吃完空手而回吧?」

「我看不至于,咱們可是長途跋涉地過來朝貢的,光趕路就花費了兩個多月,也不在乎等這幾日了。」

「說得也是,這會同館住著倒也舒適,皇上也沒怠慢我等。」

這些閑言碎語李慕兒听著,滿剌哈只自然也听到了。他立時不滿道:「哼,這都來了好幾天了,皇上的賞賜什麼時候下來?你們這些窩囊廢,就知道背後嚼舌根子,待會兒宴上直接問皇上不就行了!」

眾人一時沒了聲響。

李慕兒卻不合時宜地冷笑了一聲。

滿剌哈只的火氣一下子轉移到李慕兒身上,指著她鼻子大聲喝道:「梅諾麻卡,你這兔崽子笑什麼呢?」

李慕兒細細抿了口茶,慢悠悠道:「大人好大的氣焰啊!不愧是永昌府的人,家底兒夠厚,腰板子夠硬。咱們這些小門小戶出來的,自然不敢當面質問皇上啊!」

「就是,就是。」旁邊有少許應和聲。

滿剌哈只愈發不滿:「你這小子話里有話,當我听不出來嗎?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慕兒抬眼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道:「我想說的已經說了,大人這是听不懂嗎?咱們還巴巴地等著皇上賞呢,可不敢惹怒皇上。不似你們永昌府,家大業大,大概是不會在乎那點東西的。」

「你!」滿剌哈只用力拍著桌子站起身來,「好啊,我當你是個軟柿子,原來竟是個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諷刺老子,看我怎麼收拾你!」

眼看他就要沖將過來,李慕兒仍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直直盯著他。

此時坐在滿剌哈只一伙旁邊的老者突然也站了起來,並一把拽住了他。

正是之前勸和的老者。

老者慈眉善目,雖比在座的都年長,卻不失儒雅之風。

李慕兒自然已經了解過,此人是麗江府木氏土司衙門官員,木延。他是木府土知府木泰的摯交好友也是最得力的手下。

滿剌哈只也要給他幾分薄面。

「好了,快開宴了,都消消火吧。」木延站在中間淡淡說道。

滿剌哈只悶哼著回了座。

李慕兒起身對木延拱手行禮,閑聊道:「在下一直听說麗江府土司木泰大人精通漢語,還好詩詞歌賦。看大人氣度不凡,想必今日宴上的行酒令是不用擔心了。」

「什麼行酒令?」還沒等木延答上話,滿剌哈只便搶著問道。

旁邊立即有人回話:「行酒令呀,就是對詩或對對聯、猜字或猜謎什麼的。京城里時興這個,皇上也叫我等準備著呢。」

李慕兒自然接過話茬,「是啊,昨日就差人來告知了。咦,大人您莫非在外頭大魚大肉,沒有听說這個消息吧?」

滿剌哈只的怒意又被挑起,氣沖沖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咱們連漢語都說不太溜,還對什麼對子吟什麼詩!」

「大人不必擔心,不過是酒桌上助個興,皇上說了,用族語也行,還能圖個新鮮!」李慕兒又拐了個彎道,「大人不會?要不要小的教教您?」

「你!」

角落已經有人開始悶笑,似乎還是個女子的聲音。滿剌哈只听得胸口發堵,拳頭都握緊起來。

李慕兒揚了揚嘴角,轉而對木延恭敬道:「在下倒是頂愛這些把戲,這會兒便向木大人討教一二,免得等宴上眾人面前丟臉,皇上眼前跌了份子。」

木延頜首道:「請。」

「只是罵個道打個僧,這這般這般,若毀聖謗賢,」李慕兒頓了頓,沖滿剌哈只瞄了眼,繼續道,「那還了得。」

木延思忖後接:「不過吃口肉喝口酒,便如此如此,倘壞心毒膽,怎麼樣兒。」

滿剌哈只臉色已經不能入眼,身旁跟隨的幾人還要勸他:「大不了一會兒宴上咱們不說話就是了。」

被他狠狠一眼白了回去。

輪到木延出:「大肚能容天下難容之事。」

李慕兒接:「開顏便笑世間可笑之人。」又出上聯,「善報惡報循環果報,早報晚報如何不報。」

木延下聯:「名場利場無非戲場,上場下場都在當場。」

滿剌哈只一掌重重拍在了椅子扶手上。

所有人都被驚得一愣,還沒來得及等誰開口說話,就听到門外傳來聲音:

「皇上有旨,傳各位使臣覲見!」

眾人遂松了口氣,紛紛起身往宴廳而去。

只有滿剌哈只一行十數人沒有動靜。

李慕兒嘴角幾不可見地翹了翹,站在原地恭謹道:「大人為何還不動身?小的可要先行一步了。」

「你給老子站住!」滿剌哈只怒道。

李慕兒卻不理他,顧自移步。快到門口時外頭的禮部官員進來叫道:「滿剌大人請快些,皇上已經入席。」

滿剌哈只大聲對官員吼道:「老子不去!皇上的賞賜未到,老子不稀罕吃這頓飯!」

「您這可是抗旨不尊!」

「老子就抗了怎麼著吧!梅諾麻卡,老子叫你滾回來!」

李慕兒剛伸腳垮門口,便听到滿剌哈只的聲音越來越近,最後在耳邊停下,緊接著背上就被狠狠擊了一掌,摔出門外去。

「滿剌哈只,你怎麼還打人?你要造反嗎?」。禮部官員邊罵邊朝外頭沖去,也不想著扶李慕兒一把。李慕兒忍著痛轉過身來,又被滿剌哈只拽住領子一拳打在臉上。

「你小子敢惹我?今天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就不知道你爺爺我的厲害!」

李慕兒半邊臉立馬腫了起來,鼻子嘴角鮮血直流,疼得話都說不出來。

好在他的同僚們看大事不妙,再鬧下去怕是腦袋都要保不住,趕緊拉的拉,勸的勸,把他死命拽了起來。

滿剌哈只正血氣上涌,哪里肯輕易罷休,放著狠話又要沖上來。

手腕卻突然被人使勁掐住。

疼得他「嘶」的一聲,掙月兌開來與那人打作一團。

李慕兒斜眼看去,原來是馬驄,他定是比別人更快趕了過來,那麼,他也該到了吧?

「皇上駕到!」

「給朕住手。」

果然,李慕兒剛這樣想著,朱祐樘就在眾人簇擁下從宴廳快步走來。

滿剌哈只慌忙停手跪迎。

李慕兒吐出一口血水,里頭赫然混著顆牙齒。她不慌不忙,雙手支地緩緩撐起身子,吃力卻自覺地跟著跪好,才發現朱祐樘已經走到了面前。

李慕兒不能抬頭看他,四周靜謐的一瞬,只听到自己的血滴在地面,發出了清脆的「滴答」聲。

下一刻禮部官員就開始彈劾:「皇上,這滿剌哈只等人不但以賞賜未給抗旨不赴聖宴,甚至毆打同僚,實在于理不合,與法不容!皇上您看該如何處置?」

朱祐樘半晌沒回話,倒是滿剌哈只開始狡辯:「皇上明查,是那小子先惹微臣的!」

「大人抗旨不肯赴宴,怎的來怪在下?」李慕兒口齒不清。

朱祐樘忽的冷哼一聲,淡淡說道:「滿剌哈只等人,越禮冒法,罪在不赦,即刻拘至禮部。」

李慕兒有些詫異,不是告訴過他無論發生什麼都要放過滿剌哈只嘛,怎麼……

偷偷抬眼望他,只見他少見的怒形于色,雙拳也握得死緊。

人很快被錦衣衛架走,各處使臣一邊兒激動興奮地看看被抓的滿剌哈只,一邊兒又用同情的眼神打量著李慕兒。

李慕兒只能等朱祐樘準她平身。可這廝半天沒有動靜。

直到滿剌哈只等人的喊冤求饒聲絕于耳畔,才听到他說:「大夫呢?不是叫就近去找大夫嗎?怎麼還不來!」

明明是急迫的口氣,卻壓抑得低沉。

「皇上,大夫來了!」

「還不快扶進去。」朱祐樘說罷拂袖而去。李慕兒以為他是回宮,誰料他竟一路往她房間走去。

還好那些使臣都沒有跟來,否則被看到他熟門熟路地找到她房間先她一步進了門,可真是有幾張嘴也解釋不清了。

大夫簡單處理了李慕兒的傷口,還在她掉牙處塞了一團棉花,便被朱祐樘揮退。

李慕兒腫著臉,又不能說話,只好尷尬望著他。

他穿著宴會華服,看上去高高在上,李慕兒居然也覺得有一絲懼怕。

尤其是在發現他眼中似乎稍不留神就要勃發的怒意後。

讓她腦袋都不禁又疼起來。

索性抬手三兩下解開了包頭布,才略感輕松些。

她把包頭布扔到桌上,看到桌上的紙筆後隨手拿過來,寫道:幸虧使臣進會同館前都要上繳武器。

朱祐樘看著她狼狽的模樣和凌亂的字跡,吸了口氣悶悶道:「你說你有辦法,就是與他打架斗毆嗎?」。

什麼打架斗毆?李慕兒眉頭糾緊,繼續寫:我沒打他。也沒想到他竟敢動手。不過這樣更好。

「你!」朱祐樘眼神從紙上移到她臉頰,見她還張揚地笑著,愈加氣不打一處來,「真是活該,打死你才好。現下事情了了,跟著朕回宮去吧。」

李慕兒把口中棉花一吐,急道:「不行,還沒完呢。這樣一關,他怎麼肯服?你把他放了,讓他回來收拾東西滾蛋,我還要在這里等他。」

朱祐樘仔細觀察著她,確認沒有再出血才回道:「你不怕他再打你?」

「不會,他雖糊涂,卻還是頂在乎他的官位的。況且我若不在此與他了結,他回去後怕是要找里麻司的麻煩。」李慕兒手指點著桌子,模模糊糊地說著。

朱祐樘無奈搖搖頭,起身撫了撫她的傷口,突然說了句:「被打成這樣,怎麼也不吭一聲?」

李慕兒有些失神,他的眼中明明寡淡如水,她卻似看到了光芒萬丈,訥訥地不知道回話,也不知道移開眼去。

朱祐樘卻沒發現她的異常,放下手顧自往門口走去,邊走邊恨恨說道:「那朕也要先關他幾天。」

「為什麼?」李慕兒在背後問他。

「因為,」朱祐樘伸手拉門,門開的吱呀聲蓋過了他的說話聲,

「他打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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