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為君顧 三十三回遁入空門陌路相逢花燈會上樂賞花燈

作者 ︰ 冰雪藍琪兒

悠遠的鐘聲傳入耳畔,在空曠的雪野中,沉寂而又遙遠。小和尚帶著文旭來到後堂之後,便立在一旁,不再言語。「馨兒……」文旭簡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眼前跪著的,不正是素馨?

那一道鐘聲原是剃度的聲音,看著素馨秀麗的長發,被惠明主持手中的小刀一縷一縷削下,飄飄揚揚,好似春日里的柳絮,化為塵埃,落入泥土。文旭緩緩蹲子,輕輕拈起那月兌落的發絲,不由得心痛如絞。

他不明白,為何他的馨兒會做這般決定。「馨兒……你這是何苦呢……」文旭滿眼含著淚,心痛地問道。可是素馨卻淡淡的站起了身,對著他施了一禮,道︰「施主,貧尼法號忘塵。」

忘塵,忘塵,忘記塵世間的恩恩怨怨。這分明是要告訴自己,要他放棄,放棄前塵往事,放棄那段感情。究竟是為何,為何她會這麼做?文旭在心里問了自己千百遍,卻對著素馨,無法開口。

他是知道的,她做了的決定,任誰都不會改變的。看來茉蘭的話沒錯,素馨對自己,大約真的是忘記了吧。文旭將那縷青絲收好,掖入袖口,然後對惠明主持說道︰「那就請主持好生照顧她,若是有什麼需要,只管對我說便是。」然後頭也不回的踏步出了大門。

沒有回頭,淚水,卻在寒風中,一遍又一遍的滑過臉頰。文旭本不是一個愛哭的男子,卻是在這樣的冬日里,哭了。騎在馬背上,他緊緊地抓著韁繩,雙腿裹緊馬月復,一手用馬鞭狠狠抽打在馬臀上,馬兒便長嘶一聲,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奔馳。

一路的馬蹄印記,沾染著滴滴血淚,偶有一朵梅瓣打落在白雪中,遠遠看去,越發的傷痛起來。真真是可憐人心,那一聲「四郎」,那一聲嬌柔的呼喚,刻在文旭的心頭,永遠無法忘記。

懨懨的回到府里,已是午後,沒有夕陽,沒有晚霞,什麼都沒有。走至酒席上,他拿起一壺酒來,仰脖入喉,那辛辣的液體,直直滑入喉中,苦澀。未央見文旭如此,便上前拿過酒壺,道︰「不是說頭疼麼,怎麼還要飲酒?」

「你滾!」文旭一把推開未央,指著她說道︰「你是誰……還用不著你來管我……」一旁的粟墨忙扶住未央,對文旭道︰「駙馬爺可是要注意點兒,她畢竟是當朝公主!」未央心煩不已,擺擺手,道︰「罷罷罷!我也乏了……陸夫人,上次我住的那個院子收拾好了麼?」

大約是不想與文旭爭吵的緣故,未央才想著去休息。不想文旭竟是醉了,拉著未央的衣袖,喊道︰「我雖不知馨兒因何出家,但我知道,定然是你挑唆的,我要你今日親口對我說!」

未央听了這話,心里想起那次與素馨爭吵,還有讓粟墨送了摻有毒粉的茉莉粉,頓覺愧疚不已。便解釋說道︰「她出家與我何干?我看你是想見她了,而她又不願見你,所以你才編派了這些話來唬我。」

一想起素馨那一頭烏黑的長發,頃刻間被剪掉,還有未央的這番說辭,文旭登時怒紅了眼︰「我唬你,別以為自己是公主,便想一手遮天了!以往你怎麼說素馨來!」粟墨見此,好言相勸︰「過節的,駙馬爺還是消消氣兒……」

文旭一腳將粟墨踢倒在地︰「狗奴才,好好的公主,都讓你給挑唆的!還不快滾了去!」未央本想著听母後的話,好好跟陸家的人相處,所以才處處忍讓,如今見文旭愈發不像話,還踢了粟墨,她氣不打一處來,扶了粟墨起身。

然後便甩給文旭一個嘴巴,破口大罵︰「我這是給你面子,若不是看在父皇和母後的面子上,我早就對你不客氣了!那素馨不過是出家罷了,又不是去死,你干嘛一副傷痛欲絕的樣子,想博得大家的同情麼?」

這話說的是有點過了,此時在場那麼多丫鬟僕人,全都跪在了地上,劉氏也被落櫻扶著跪了下去。文旭見著一家大小都是對未央唯唯諾諾,心中更是氣憤不已,索性鼓足了酒勁兒,給了未央一個嘴巴,大聲罵道︰「你還給臉不要臉了不是?看我不把你休了去!」

說著便要嚷嚷著要人去拿紙硯,可是卻無一人敢去。文旭怒了,一把揪起跪在他旁邊的菊若,吼道︰「還不快快去拿了紙筆來,如今連我的話也不听了?」那菊若哪里見過文旭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忙戰栗著起身去了。

待菊若拿來了筆墨紙硯後,文旭欲接過來時,未央一楊手,那墨汁便生生的打在了菊若的臉上,菊若抹了一把臉,滿手都是墨漬,卻也不敢言語,只是跪在地上,祈求未央的諒解。

「哼,」未央冷笑道,「不過是跟素馨一樣的賤丫頭罷了!」桃夭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本要起身,卻被紫蘭拉住︰「你這是不要命了麼……」桃夭只好暗自握緊拳頭,看著菊若一頭墨漬的跪在地上,心里早將那未央罵了不止千遍。

膳食坊里,紫蘭正替菊若洗著頭,只見桑梓走了來,桑梓說道︰「快把你的衣服拿了給我,不然時間久了可就不好洗了。」菊若說道︰「還真是謝謝你,我看這衣服還是扔了罷,反正也是洗不干淨了。」桑梓拿在手上看了看,道︰「這可是上好的石榴綢裙,扔了豈不可惜?」

紫蘭也點頭道︰「還是五姑娘給她的呢,如果讓五姑娘知道了,定然會傷心的。」菊若嘆口氣,道︰「也是我沒福,五姑娘待我如親姐妹,我竟然……」桑梓笑道︰「你還不信我的手藝?上次二少女乃女乃的青鍛錦衫就是我洗的。」

于是紫蘭便將衣服交給桑梓,囑咐道︰「萬不可讓五姑娘知道了。」這里桑梓便離了膳食坊。一路走來,還一路看著裙子的質地和紋路,卻不想一頭撞進了小蘿的腰上,小蘿拍手笑道︰「看什麼真麼認真?」說著將桑梓手中的裙子奪了過去。

細細撫模著石榴綢裙的紋路,小蘿甚是喜歡︰「這是那個姑娘的?只是可惜了,染上一大片墨漬。不然我還預備著討要走呢。」「你自然是要不走的,」桑梓笑著說道︰「這原是五姑娘過生辰時,請了裁縫做的,後來不知何故,又不穿了,所以才送給了菊若。」

小蘿听了這話,嘟著嘴很不開心的說道︰「這個菊若,藏了這麼好的衣服,我知道了,也去跟五姑娘要一件。」桑梓說道︰「你可別添亂,菊若的母親曾經跟五姑娘的母親是鄰居,所以這才比別人親近些,五姑娘可不想別人知道。」

這個小蘿也是听說,五姑娘的母親是南邊靈州的一個歌女,是陸含煦到南方去經商,這才將她母親帶了來,娶了做三姨娘,生下辛夷後就過世了,所以陸含煦很是寵陸辛夷。這段往事只有菊若和桑梓,小蘿知道,連劉氏也不知。所以陸辛夷有時很自卑,很是在意自己的出身。

這番話點醒了小蘿,桑梓看著小蘿問道︰「四少爺和公主在大廳爭執了一番,真真是唬了我一跳,那公主將硯台打翻,濺了菊若一臉一身呢。」小蘿撇撇嘴,道︰「她還真是脾氣大,可惜我不再,不然定要為菊若姐姐報仇!」

「報什麼仇呢,」桑梓道,「不過是人家夫妻間的吵鬧罷了,你也別去管這事兒,省的菊若傷心……你是去了哪里,怎麼不見人呢?」小蘿見四下無人,便低聲說道︰「本來是要過去的,可是那茉蘭……素馨她……她削發為尼了!」

削發為尼?桑梓不可置信的搖頭,道︰「怎麼可能,你定是听錯了。」小蘿皺皺眉,說道︰「茉蘭哭個不住,怎麼不真?她還讓我去奉天寺看看素馨,可憐那素馨,本是說著的玩笑話,如今怎麼當起真來?我看都是那個公主惹的禍,不然素馨怎會遁入空門?」

小蘿這話倒是把桑梓嚇壞了,她忙捂住小蘿的嘴,小聲說道︰「噓——你就不怕被人听了去……」小蘿說道︰「她既然敢這麼做,那就不怕被別人說!」桑梓正要答話,只見粟墨朝這里走來,此時桑梓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只怕是方才的話被粟墨听到,說給未央,小蘿可就是完了。

不想那粟墨笑道︰「姐姐們可是知道那素馨姑娘在哪里出的家麼?」桑梓額上冒出了許多汗,沒敢言語,倒是小蘿快嘴說道︰「我們自然是不知,你也別在這里胡說,誰要出家了,如今素馨在這府里好好地,你莫要咒她!」

越是不讓小蘿說話,這小蘿卻越是刺激起粟墨來︰「我倒是好奇,是誰讓你問素馨的?」粟墨被搶白了一番,心里很是郁悶,遂說道︰「公主說既是來了這府上,就得去看看她,好姐姐只管告訴我,我也好回公主的話。」

雖然小蘿一副冷臉,可是粟墨為了問得素馨的下落,也只好忍住怒氣,陪著笑說道︰「以前都是我們的不是,姐姐寬宏大量,自是不會跟我們一般見識的。」小蘿听罷,指著粟墨的鼻子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方才在大廳,你們主子還灑了那麼多墨汁在菊若身上,這又當如何說?」

桑梓唯恐小蘿說出菊若的事兒來,可偏偏小蘿就是說出來了,桑梓對粟墨笑道︰「我們也確是不知素馨的下落,你也別為難我們……」小蘿本想再說什麼,可是桑梓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袖,又笑道︰「小蘿快言快語,還請姑娘你不要見怪。」粟墨輕聲冷哼道︰「一個丫頭,何苦在這兒裝主子……」

待粟墨走遠後,小蘿萬分氣憤︰「你看她那個樣子,真是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才!」桑梓說道︰「罷了,你也少說些……還是把這條裙子洗洗才是正事兒。」兩人又說了會子閑話,小蘿仍是罵了一路。

飛鳥還巢,夕陽映照小徑,打在皚皚白雪上,很快便化為許多涓涓細流,雪融入泥土。梅瓣凋零,灑落芳徑,宛若精雕細琢的圖景。沒有一絲兒風,天氣干冷干冷的,也不見太陽。

縴縴玉手撫上一朵被風雨打落的梅枝,輕捻一片梅瓣,未央說道︰「再嬌艷的花兒,也有枝折花落的時候。」粟墨在旁笑道︰「公主又在感嘆什麼呢。」未央狠狠撇下那根枝條,十指用力,掐斷了枝條︰「別以為你出了家,我就能放過你!等著瞧!」

見未央沒有回應自己,粟墨又道︰「她們不肯說,公主……」未央回過頭,道︰「昨兒文旭離了席位,必是去找那個狐媚子了,去問他,他定然知道!」「可是……駙馬他……」粟墨想起文旭的脾氣,有些害怕。未央笑道︰「你怕什麼,他們家又不是什麼達官顯貴,不過是中了個狀元而已。」

夜里刮起了風,吹得松柏沙沙響。竹影晃動,搖曳萬分。珠簾朦朧,茶香清逸,書卷滿架,偃仰嘯歌。

那陸文旭此時正坐在榻上看著書,垂下的長睫毛看著叫人心里舒坦。未央微微笑著,斷了一碗蜜棗蓮子羹,放在桌子上,笑著對文旭道︰「夫君,昨兒是妾身的錯兒,今兒特特來向夫君道歉,還請夫君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妾身一回。」

听著未央甜甜的嗓音,文旭越發厭惡起她來,遂轉過頭,並不看她。未央卻微微笑著,將蓮子羹端到文旭跟前,笑著說道︰「這是我特意為你做的,你嘗嘗看。」文旭仍舊翻著書頁,並不理會未央。

本想著發脾氣的未央,咬了咬牙,仍然面帶笑容,再次說道︰「夫君莫要辜負了妾身的這番心意啊!」誰想那文旭卻好似沒有听見,這倒是把未央徹底惹惱了。她索性指著文旭說道︰「好你個陸文旭,我給你好生說話,你竟是對我不理,你究竟是何意思?」

其實文旭早就模透了未央的脾性,只要是不去理她,她自會離去。未央一時氣惱,將那碗蓮子羹「啪」的摔碎在地,大聲說道︰「你給我站起來……本公主命令你!」「粟墨,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文旭打了一個呵欠,然後問向粟墨,粟墨小聲道︰「戌時三刻……」

「不許說!」未央對著粟墨吼道,「我白疼了你,這會子竟是幫著一個外人!」粟墨不語,從小服侍未央,粟墨從來都不敢頂撞她,如今眼見著文旭受了這麼多委屈,連自己心愛的女子也保不住,還真真是可憐,自己倒是開始同情起他來。

為了打破這尷尬的局面,粟墨笑道︰「公主,後日便是花燈會了,公主不是常說沒有時間出來玩麼,如今倒是有空,我們不如去逛花燈會如何?」文旭知道粟墨實在替自己打圓場,遂向她投去了感激的一撇,從後門踏步走了出去。

等到未央反應過來時,早已不見了文旭的人影。她頓時明白了粟墨方才那番話的含義,便對粟墨罵道︰「死丫頭!什麼時候學會幫著他了……我明白了,莫不是你想要打文旭的主意吧?我告訴你,想也別想!」

那粟墨嚇得跪在了地上,賭咒發誓︰「奴婢從來不曾有過這種念頭,求公主殿下明察!」未央淡淡一笑,然後扶了粟墨起身,道︰「你知道便好,只是以後萬不可如此了。」粟墨輕輕點頭,卻又有些擔心文旭的狀況。

杭城的花燈會會持續一個月左右,從正月十五一直到二月十七,不僅有花燈,還會有詩詞曲賦,燈謎,廟會等各樣民間活動。沁雪十分向往,可是卻無緣去游玩,如今公主又來府上,更不得空兒了。

好在粟墨提議去賞花燈,未央欣然同意,順便也去找找素馨出家之地。沁雪得此消息,便攜了木槿,去求劉氏,一道同游。劉氏笑道︰「也罷,既然如此,就讓瑾兒陪著你,只是外頭人多,瑾兒你可要好生照顧她。」

這便就簡單收拾了一番,出門去了。不想那辛夷忽然擋在門前,笑道︰「嫂嫂只顧著自己玩樂,可否帶上小妹?」沁雪見辛夷不似先前般對自己心存戒備,便十分開心︰「怎麼不可?你可要帶著你的丫鬟,我可不管你!」

這時,只見桔梗歡喜的跑來,向沁雪行了一禮,道︰「我就知道三少女乃女乃最好,女乃女乃只管放心,我自會照顧我們家姑娘。」四人說笑著上了馬車,此時的夜空,被繁星點綴的宛如白晝,這是冬夜里難得一見的奇景。

眼下正是正月十九,西湖畔邊有許多蓮花燈,漂浮于湖面之上,星星點點,仿佛鳶尾。紛繁兮若翠色浮萍,裊裊兮如青煙蒼穹,飄渺兮似琴音蕭瑟。暗夜黝黑,四幕垂和,平野遼闊。墜落西子斷橋,雪殘心碎。

「你這人走路怎麼不看!」桔梗被人撞了一下大聲說道,沁雪忙走上前,道︰「這是怎麼了?誰撞著了你?」此時木槿和辛夷也走了過來。辛夷說道︰「嫂嫂問你話呢,你怎麼又不說了?」

被辛夷如此一說,桔梗也不敢在說些什麼,只是低聲對沁雪道︰「方才有一個人撞著了我,嚇著了少女乃女乃,還請女乃女乃諒解……」沁雪指著桔梗笑著對辛夷說道︰「她還小呢,不可這麼嚇她。」

辛夷卻說道︰「嫂嫂不知道,我這個丫鬟膽子可是大著呢……上次還偷了我的金鐲子,我沒說出來罷了,不然早把她送到金雀兒那里了……」桔梗只是哀求道︰「只求姑娘饒了我,誰不知我們姑娘心腸最好呢……」「你哄我呢,」辛夷戳了一下她的額頭,笑道,「以後萬不可了如此了。」

彼時煙花漫天,蛾兒雪柳,黃金絲縷。彌漫萬層彩雲,流蕩金光異彩。歡聲笑語,金盞銀壺,唱一支離殤,舞一曲霓裳羽衣,笑對萬千風景。

被煙火渲染的天空宛若盛開的蓮花,辛夷萬分欣喜,指著夜空中的火花,對沁雪說道︰「嫂嫂快看,後面還有很多呢……」一面說著,一面拉了沁雪往人群中擠去,木槿和桔梗則緊緊地跟在她們身後,唯恐跟丟了。

「你們不用跟著了,」辛夷對著桔梗說道,「你和木槿在那棵柳樹下等我們就好了。」桔梗是不敢在說什麼,木槿則擔憂的說道︰「可是今兒人這麼多,萬一……」辛夷有些不開心的說道︰「怎能有事……有嫂嫂呢……」說著和沁雪走遠了。

桔梗見木槿有些傷心,便笑道︰「五姑娘原是為了試探三少女乃女乃,如今竟也是說到一起了,你也不用擔心。何況也是頭一次出門,不如就放松放松……」也是,最近一段時間是真的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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