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天來得快，去得也快。突然的降溫，打得竹 措手不及，好在四季衣裳一應俱全，才變天，竹 就把自己裹了個嚴實，不給感冒一點機會。
此刻宮中地龍尚未開，良妃不喜火盆，屋內照不進陽光處，便陰冷異常，雖說竹 身上穿著不少衣裳，可呆久了，她那畏寒的小身板，手腳還是開始發涼起來。每每這時，竹 心里就會很怨憤不甘地覬覦良妃懷中的湯婆子，自己也只有在幫良妃的湯婆子換水時，才能短暫的感受一下溫暖。
這日，竹 捧著剛換好熱水的湯婆子站在書房外，遲遲不肯進去，小聲嘀咕著︰「讓我再多抱你一會吧，好溫暖哦！」將湯婆子使勁往懷中緊了緊，竹 一咬牙，打簾子進了書房，再這麼下去，湯婆子還沒遞到良妃手上，自己倒先要再去換次熱水了。
換下良妃手中的湯婆子，竹 饜足地抱在手里，雖然溫度沒那麼熱乎了，但已經很滿足了。
不多時，簾外報，八貝勒到，良妃撂下書，捧著湯婆子轉坐榻上。
「額娘，給額娘請安，可擾了額娘清靜？」八貝勒請安落座，拉著良妃的手，臉上笑得就像個孩子。
良妃輕拍了拍他的手，笑道︰「沒有，看了半晌書，有些個悶了，正想同人說說話呢。」
八貝勒，八貝勒，竹 心中默默念著，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子？最初的那些溫柔，那些照顧，都只是自己的幻覺嗎？難道在這個皇宮里，對于得不到回報的，就會選擇毫不遲疑的舍棄嗎？
看著良妃與八貝勒說笑，竹 突然很煩悶，她分不清他們的哪一張面孔是真，哪一張面孔是假。捧了湯婆子默默退出屋子，竹 沒有將湯婆子交給小宮女，而是自己走去了小廚房。冬日里的廚房，顯得格外溫暖，雖不是飯點，仍有白色的霧氣升騰，幾個宮女的身影在霧氣中穿梭忙碌著，帶動著白霧的流動，看上去是那麼有生氣。
有個小宮女瞧見了竹 進來，忙快步走上來，俏聲問︰「姐姐怎麼親自來了？吩咐一聲便是。」說著，機靈地伸手去接竹 手中的湯婆子。
竹 淡笑著將湯婆子遞過去，道︰「有勞了。」見那小宮女轉身揭開一口大鍋的鍋蓋，一股熱氣霎時升騰而起，不斷打在臉上，濕濕暖暖，好像在給面部做水氧，竹 不禁閉眼做了個深呼吸。
「姐姐請站遠些，莫叫熱湯燙到。」小宮女道。
竹 知她好意，退開幾步。歪頭瞧那小宮女嫻熟地舀了熱水，一個漂亮的弧度，熱水干干淨淨地流進了湯婆子中，沒半點迸到外頭。竹 含笑，道︰「你手上的功夫好生干淨利落。」
小宮女聞言，倒沒什麼扭捏神色，笑容明快，道︰「姐姐夸獎了，每日做得便是這些個，若是連水都還倒不好，便是該責罰了。」
竹 笑笑，沒再說話。
「好了，有些個燙手，這樣會好些。」小宮女倒是細心，擇了塊干淨的白布，包在了湯婆子下面，才遞給竹 。
竹 道謝接過，回了書房去。八貝勒已然離開，良妃復捧了書在讀。竹 上前小聲道︰「娘娘，湯婆子涼了，換換吧。」
良妃合上書，道︰「今日有些個沒精神，回屋吧。」又瞥了眼竹 手中的湯婆子，道，「這湯婆子上的花樣瞧著不討喜，且賞了你吧。」
竹 幾乎反射性的跪謝賞賜，待良妃出了書房，竹 方起身，提了湯婆子，仔細瞧了一圈，暗道︰蘇堤映月，梅林照水，這樣的圖案還不滿意？這些個宮里的女人，真是矯情。不過，便宜她了，正好缺個手爐呢，這湯婆子不用添木炭，比手爐更是方便許多。
「大白天的，在做什麼美夢呢？沒點姑娘家的樣子。」清朗的男聲響起，打斷了竹 的回憶。
竹 微睜開眼，循聲瞧去，十三阿哥正立在窗子旁笑看自己。
將縮在靠背椅上的身子直了直，竹 暗嘆︰要是有張沙發，該多麼愜意！等她出宮回家了，一定要立馬找人做出一整套沙發，擺在書房，再做張大的放在臥室，天天窩在上面，捧著湯婆子，看看書，喝喝茶，過墮落的旗人小姐的生活。
「怎麼，剛當值回來，還不準人松松筋骨嗎？」。雖嘴上這樣說，竹 還是放下湯婆子，蹟鞋起身，給他開了門。
這幾個月來，竹 和十三阿哥的關系倒是持續升溫。竹 也納悶，這十三，不是四爺黨的嗎？跑儲秀宮跑得倒是勤。再一想，現在才康熙四十年，那些九龍奪嫡的怨懟紛爭，怕是還沒有這麼快影響到他們。
「怎麼突然跑來了？這個時間，不該是在書房進學嗎？」。竹 倒了杯茶給十三阿哥。
「師傅今日身子不適，就給我們放了假。」十三阿哥喝了口茶，道。
「難得放半日假，還不多休息休息，跑到我這來做什麼？」竹 剝開個橘子遞過去。
接過橘子，十三阿哥摘了兩瓣扔進嘴里，道︰「我巴巴來瞧你，你倒好，還不領情！」
聞言，竹 「噗嗤」笑出聲來︰「領情領情，奴婢多謝十三爺惦念，真是不勝榮幸！」
三兩口，十三阿哥手里的橘子已然被消滅掉了，他拍拍手，道︰「走吧，有東西給你看。」
「嗯？是什麼？」竹 好奇，一邊換了旗鞋道。
「到了不就知道了。」十三阿哥已然在門口等著。
「怎麼，又要把我拉到郊外去？」竹 笑著鎖上門，同十三阿哥往外去。
「你該不是溜出去一趟，倒上癮了吧？」十三阿哥笑言，「這回不是帶著你坐馬車去瞧，而是用馬車運了那東西進來。」
「哦？說得這麼繞口，不看倒是不行了。」竹 一路隨十三阿哥穿過御花園，往北面而去。
直到進了一座三進院落，十三阿哥引著竹 進了一間屋子。才進屋，十三阿哥就高聲道︰「小迪子！」
「爺，奴才在。」一個小太監打簾子恭身而入，瞧著甚是機靈討喜。
「去，把前幾日爺得的東西拿來。」十三阿哥揚手道。
「是。」那小太監又退出了屋子。
竹 這時才開口道︰「這是你的屋子？」邊說著，竹 邊打量著，兩進的屋子，精致明亮，還有一種屬于十三阿哥的味道，莫名覺得心暖。
「這是？！」竹 覺到自己的裙擺被什麼咬著，低頭一瞧，竟是團小雪球！一時又驚又喜，蹲子，要去抱那小家伙，卻不料小東西好似要咬竹 ，嚇得竹 又不敢下手。
十三阿哥瞧了哈哈大笑起來，彎腰一把將小狗抓了起來，小狗很小，十三阿哥一只手就將它包住了。
竹 氣結，這小東西，不大丁點兒，倒是看人下菜！難不成它知道十三阿哥是皇子，所以在他手中就特別乖巧？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宮女，就對自己呲牙裂嘴的？竹 皺著鼻子沖小狗重重「哼」了一聲，頗為不滿。那小家伙倒也不示弱，竟脆生生地沖竹 「汪汪」叫了兩聲。
「瞧你們這大眼對小眼的，它一只狗，也值得你和計較？也不怕人笑話。」十三阿哥伸出另一只手，覆上竹 的額頭，將她與小狗的距離拉開。
「它干嘛對我橫眉豎眼的？難不成和我有仇嗎？」。竹 指著小狗撅嘴。
「我可是托人挑了最乖順的一只送了來，一路上也是好好的，這幾日在我這也听話的很，誰成想，到你這竟是炸了脾氣了！」十三阿哥面上也是納悶，可竹 瞧著，幸災樂禍倒多些。
竹 怕被這小狗咬了，雖說還小，牙還不一定長出來，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真要是被咬了，古代又沒有狂犬疫苗，她才不要這樣個死法。轉身坐到椅子上，竹 問道︰「怎麼突然想起來養狗了？」
「不是你說要養？我這才給你弄來只！」十三阿哥把小狗放到了桌子上，任它自個在桌子上玩。
竹 瞧那小東西東嗅嗅，西瞧瞧，水汪汪的大眼楮滴溜溜亂轉，似是有些怕生，又帶著幾分好奇，倒真是惹人喜歡，只可惜，一旦自己要去抱它，它便如臨大敵似的，豎起一身防備，怪哉！
「取名字了沒？」竹 拈了顆瓜子，剝開扔到小狗面前，見它低頭嗅嗅，只拿小爪子撥拉著，卻不肯吃，笑著搖了搖頭。
「還沒呢，本就是幫你討的，你幫它取個？」十三阿哥伸出根手指，逗弄著，小家伙舉著個小爪子，追逐著十三阿哥的手指，真是把竹 萌翻了！
「唔，這簡單呀，祥祥？十三？你比較喜歡哪個？」竹 笑得一臉無害。
十三阿哥一記暴栗回應竹 ，道︰「就知道你想不出個什麼來，那就用我的這個好了！」
「怎麼？你已經想好了？叫什麼？」竹 道。
「瞧它玉雪可愛的，就叫小玉吧，如何？」十三阿哥道。
「小、小玉？」竹 舌頭有點打結。
「簡單又干淨，不喜歡？」十三阿哥面上倒沒什麼異常。
「不行。」竹 抗議。
「為何不行？你倒說說看。」十三阿哥倒像是認準了這個名字，怎麼也不肯松口。
「那、那可是，我的小名兒便作‘玉兒’。」竹 眨了眨眼楮，到底嘟囔出這句話來，這小狗雖可愛，卻也不能把自己的名字送給它用，否則豈不是鬧了笑話。
「你的小名兒？你這名兒何意？」十三阿哥問道。
「我生在小年夜，听長輩說，我出生時，下了冬日里的第一場雪，雪片洋洋灑灑，不多時，天地間已是白皚皚一片。雖是夜間，月光下，瑩光閃閃，亮若白晝，彷如已然破曉。」竹 頓了一頓，道，「瑪嬤見了，心中喜歡，但梨兒念著拗口，意思也不大好。「
「這倒也是。想來莫論雪花抑或是梨花，都玉潔玲瓏，確是如瑩玉一般，叫人喜愛。」十三阿哥點頭道。
「這是其一，再者，司空圖不是有雲‘瀛洲玉雨’嗎？便也取了這麼個意思。」
「你瑪嬤倒是花了不少心思，想來格外疼愛你。她常常這樣喚你？」不待竹 答，十三阿哥徑自拍了板，「以後私下里我也喊你玉兒！」
「不要，好奇怪。」
「怎麼？別人喊得我便喊不得？」十三阿哥才不理竹 那一套，拈了粒花生往嘴里送。
「可是這里沒有人這樣叫我。」竹 蹙眉，整個大清都沒人這樣叫我。
「那更好，以後這個名字就由我來喊，你再不許告訴其他人。」十三阿哥笑道。
「你倒真不客氣。」竹 撇嘴，沖十三阿哥伸手，道，「好處呢？沒點好處，我可不答應。」
十三阿哥一巴掌拍開竹 的手，道︰「小狗都給你送到眼前了，還想要什麼好處？」
「你這叫什麼好處？你看看它，好像我欠了它八百根肉骨頭似的，我連踫都不敢踫一下。」竹 的目光「幽怨」地在面前的一人一狗之間徘徊。
十三阿哥聞言，大笑道︰「它還未滿月，牙口也還沒長全，縱是有肉骨頭，它也啃不動。不過，倒是還未斷女乃就給你抱了來，八成啊，是嗔怪你斷了它的母女乃。」說罷，十三阿哥又大笑起來。
又說了會話，竹 起身告辭。鑒于竹 與這小狗「八字不合」，小狗仍留在了十三阿哥這里。臨出門，十三阿哥取來件栗色輕裘，給竹 披上，道︰「大冷的天，也不知道多穿些。」
「哪有宮女穿主子的衣裳的？」竹 嗔道，就要解開帶子。
十三阿哥攔下，道︰「放心用吧，不是什麼特別的料子，沒人能挑出什麼來。不當值的時候披著點，手涼成這個樣子還逞強。」
「知道知道了，多謝十三爺賞賜。」竹 沒再推辭，攏了攏衣領，攔下欲送自己出去的十三阿哥，道別而出。
方轉出院門，竹 便將裘衣解了下來，身子一下子陷入寒冷的空氣中，竹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快步回到屋中，不想花舒姑姑竟在，竹 將裘衣放到床上，轉身一邊忙著從爐子上取了熱水灌進湯婆子，一邊同花舒姑姑問好。
花舒道︰「這大冷天的不在屋里頭好生待著，跑哪兒去了？」見竹 瑟縮的樣子，又不免笑嗔道，「既是冷成這般樣子，怎的卻把裘衣拿在手里？」
竹 將湯婆子抱在懷里，回道︰「才剛十三爺說，得了只小狗，找我去瞧，正趕上屋里頭嬤嬤收拾東西，他見那件裘衣顏色不好，便打賞了我。我不敢貿貿然一路穿著，便只拿在了手里。」
「你……」花舒欲言又止，終是嘆了口氣，道當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