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九十四章 一念之絕

作者 ︰ 妖塔塔

「這一別,快十年了吧。」她緩緩說道,聲音嘶啞得像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他還好嗎。」

我明白她所問何人。「他比你過得好。」

長公主點了點頭。又問道。「你過得還好嗎。」

我沉默了片刻,回說,「看起來,應該是比你們都好。」

她又點了點頭,「高牆之中,哪里還有誰真的過得好不成,你從前的好日子,還不是政兒為你撐起來的,你的心偏又那麼野,到頭來,能看得過去也就罷了。」

我卻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了。

長公主也默然了些時候,「跟本宮講講,這些年來,外面的世界都發生了什麼吧。政兒好像沒變,也好像變了,還有澈兒,他如今可還好嗎,他與高家的二小姐自小便是冤家,也不知道高姝瑤死了以後,澈兒如今怎樣了。」

「宇文*澈……」我不知道該怎樣告訴她,掂量了半天,編不出好听的故事,心一橫說道,「已經死了。」

長公主先是一愣,然後緩緩收起那副失意的樣子,當真看開了一般。

「就在之前不久,南埕和北韶險些交戰,宇文澈成了其中至關鍵一環。死在了南埕,臨死之前,我曾見過他,是我親眼看著他死去的,他問過我,高姝瑤究竟是不是我殺的。我說不是。他請我在他死後,將他的骨骸送回北韶,和高姝瑤葬在一起,我應了。」我試圖以最平淡的語氣,將那段回憶描述出來。

長公主點了下頭,算是听到了。「如今韶宮殿里的那孩子,是誰啊。」

「他叫呈御,是我和元郢的孩子。」我說。

長公主徹底沉默了。

「當時,我懷著呈御,並未足月之時。郭太傅偷換我的湯藥欲至我們母子于死地,以求換取元郢的平安,皇貴妃下令剖月復取子,高瑾怡欲致我于死地,皇甫宣帶人殺進了韶宮將我劫走,那時他們已經把呈御帶走了。離開韶宮的時候,他告訴我,元郢死了。」不知不覺中,紅了一雙眼楮,「然後我們就這樣分開了,一別就是五年,我再次見到元郢的時候,他卻把我們都忘了。」

長公主伸手模索著,我以為她在找什麼,伸出手去幫忙,她卻拉過我,將我的手放在她兩只手中間。

「長公主,你的眼楮……」我這才發覺,她眼神的異樣。

「看不到了。」她倒坦然。「伏音,本宮的時間不多了,你……能不能讓他來看本宮一眼呢,也許錯過了這一眼,真的,以後就看不到了。」

只是突然間,心就狠狠抽了一下。我應道,「好,你等我,我這就安排。」

「這些日子時常夢見他,還是當年的模樣,可惜,回不去了吧。」

時間這東西很殘酷,從我們生下來開始,就是一天一天在減去可用的時間,一天天過,一天天少。

有些人放在心里懷念一生的,很可能一個擦肩就是永別。

因為擔心節外生枝,特地趕在太陽落山之前返回。原以為高崎會繼續駐守,所以對從宮門進入韶宮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可偏偏就是這好奇的一眼,卻看到了這一幕。

宮門口的守衛禁軍已悉數撤離,四個尋常門衛駐守兩邊。

夕陽將某一個影子映射在青石路面上,那一抹月白等候在宮門口,他神態從容,瞳中濃墨卻深沉得仿佛化不開,不知他到底等了多久,只像是度過一季寒冬似的,周身彌漫著一股寒意,沒有半點生氣,所有的情緒都如同結了冰一樣。

看到我出現在宮門外的時候,他眼中墨色分明是顫動了一下,暈染開來。

「我分明交代御兒過,去了長公主那里,即便他嘴再嚴,日落之前你也能察覺到的。若是放心不下,為何不來找我,而等在這里呢。」我走上前去,發覺他周身寒意竟是真的,不知為何會有一種心虛的感覺。

元郢點了下頭,牽起我向宮內走去。

我隨他如散步一般放慢了腳步,又忍不住好奇偏過頭去問他,「你擔心了麼?擔心我一離開韶宮便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沒有否認,靜默了片刻,「長公主還好麼。」

「不太好。」我嘆氣回道,「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我想要親自回一趟落香山,請清晏大師見長公主最後一面。

「如果是長公主和清晏大師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我會派人去處理。」我還未開口,他便已經猜到了我要說什麼,一口回絕沒留任何余地。

我拉住他停了下來。「我只是想為她做點什麼,總覺得她會落得今日這番模樣,與我也是月兌不了干系的,我實在覺得我對不住她。」

造成這一切的人,都與我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昔日若非我顧念親情,容忍了那人所做的壞事,現在長公主便不會是這樣落魄吧。

「這本來就與你無關。」元郢站定後,一雙眼楮的注意力全部都落在了我身上,我總能清楚我在想什麼,斷然不會給我繼續胡思亂想下去的機會。

「我一直還有一件事想問你。那一年在東伏,你去找沈衣,可以去查我的事麼?」這個疑問在心里太久了,可無論怎麼想,都覺得應是懷疑皇貴妃的秘密與我有關,才這麼做的。

「是。」元郢點頭,「當初听到不少消息,是與東伏舊事有關的,支離破碎拼接起來,便找到了沈衣,本想在你之前弄清楚,沒想到。」

沒想到。的確,沒想到,沒想到伏昂會設計抓他,沒想到我會接下替伏昂動手的任務,沒想到我會放走他,沒想到後來真相會以這樣的形式揭開。那時候我在韶宮,曾躲在暗處听到皇貴妃與他的對話,我只當他替皇貴妃所做辯解是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卻沒想到是為了我。

我在還不知道真相的時候,就已經很討厭她了。這本來就是元郢改變不了的。

「宇文澈臨死前,也提到過沈衣。」我只是突然想到,「他提醒我小心皇甫宣,最後留下三個字,要我,查沈衣。你可知道些什麼?」

估模是看我一副又心疼又不安的樣子,他探手過來撫我的臉頰。「不要再去想了,交給我去做就好,不要再想著查下去了。」

他的手很冷,冷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握住了他那只手。「你曾答應過我的,不會再騙我的,不算數了麼。」

元郢緊了下眉頭,雙目微合了下,「你真的想要知道?」

「是。」我很肯定。

「這件事說來話長,與皇甫家一個傳言有關。你可知道,皇甫宣與高家的關系?」元郢反問我。

「高家?是高丞相麼?」我從未听過皇甫宣和姓高的還有什麼關系。

「皇甫宣的母親,是高丞相的妹妹。論及輩分,高丞相便是皇甫宣的舅舅,可也有人說不是,高家和皇甫家的聯姻,是在鳳遺亡朝之前幾年里的事。高丞相只有一個妹妹,而據說當時的那位高家大小姐心有所屬,竟在高家和皇甫家聯姻時和人私奔了。高家擔不起悔婚要受的責難,便以一個侍女代替高大小姐與皇甫宣的父親成婚了。皇甫家初時並不知情,後來即便是知道了,礙于高家朝中的權勢,也只得忍下這一口氣。」

所謂的高大小姐,倚仗高家的勢力在皇甫家佔據一席之地。

可是偏巧,皇甫宣的父親獨寵妾室而冷落了高家這位不知真假的大小姐。妾室忽而有孕,高大小姐也緊跟著就傳出懷有身孕的消息。而在當時為兩位皇甫夫人診脈安胎的正是任職御醫的沈衣父親。

沒有人知道誰肚子里的孩子是真的,誰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在沈衣父親死後,更是再無外人知曉當年皇甫家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知道後來,皇甫家的那位妾室生下死胎自從瘋癲,高大小姐平安產下一子。

「那又如何?」這听起來與太多宮廷貴族之間會發生的妻妾爭寵沒什麼不一樣,只是皇甫宣,高家和沈家的關系讓我有些訝異。

「沈衣與皇甫宣,應是同一日出生的。至于其他的,我也還不太清楚。」元郢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沈衣和皇甫宣,同一日的生日?

應該,不會吧。「可听聞沈衣已死,現在再想要查出真相,恐怕很難了。」

沈衣已經死了,活著的人更不會將秘密說出來。只是我不由聯想到我查少奕時,所查到的那些,為何皇甫宣幼年幾乎沒什麼記載。

「我們該回去了。再晚些,御兒又不知道要如何發脾氣了。」元郢無奈道。

他轉身,向前走去。

「元郢。」我忍不住叫他,他的背影實在太落寞了,獨自一個人苦撐。

他停住。

我在心里暗自猶豫,可當他听到那一聲停下來的時候,我又不忍去說什麼了。走上前去,主動將手牽住他的手,「我想,過些時候我還是親自去和皇甫宣談好了。」

元郢靜默而立,听我說完,慢慢回過身來,看著我很久,眼底的冰在一點點化開,溫柔得如同一潭池水,盡是寵溺。然後無奈嘆道,「即使我說讓你不要去,你也一定會去吧。」

他回握著我的手,繼續向前走去。

「對了,今日南埕傳來消息,皇甫宣殺了寧妃,又放逐了小皇子,永不得繼位。」

「他又何嘗不是在保護自己的兒子呢。」像某個人一樣,在風雨將來之前,把自己的孩子軟禁在了最安全的地方,我們都知道,最後的一場苦戰在所難免,萬事總要有個結局的。

「南埕恐怕有變,我讓人將消息帶給了少奕,他此時應該已經趕回南埕了。」

「嗯。」

一大早,就被宮黎吵醒了,天才蒙蒙亮。我抱著御兒睡得正香,宮黎來敲門。

「怎麼了。」卻是一直在廳中的元郢先打開了門。

我听到動靜,便也起身出來了。

「阿凝不見了。」宮黎很是慌張,「有人說見她昨天出宮了,可是我在行宮里並沒有看到她,整整一夜她都沒有回來,從前不會這樣的。」

伏凝?我說,「她說听到消息,寨子里收到一封給我的信,替我去取了,以她的速度來算,大概也要明日才能趕回來。」

「落香山?」宮黎恍然,「我去找她。」

看他風風火火而去,我有些迷惑,側頭問道,「為什麼我覺得,宮黎好像太緊張了。」

元郢的神色,也有些隱隱不大對。「也許是最近出的事太多了,宮黎緊張過了頭。」

會麼。只覺得經此一出,我也困意全無,難免擔心起來。「可我還是覺得,放心不下。」

「沒事的。宮黎已經去找她了。」元郢出言安慰,可他的神色間能察覺出不一樣的慎重,又說,「放心吧,如果明天一早還是沒他們消息,我便吩咐喬義帶人去尋好了。」

我只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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