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九十二章 元郢復憶

作者 ︰ 妖塔塔

「他睡著了?」

元郢坐在桌前手執書卷,似等又非等,太過于從容反而讓人有些模不清他的意圖何在。見我從內室走出來,他的眼神雖然沒有從書卷上移開,可語氣里卻稍稍露出些不自然的端倪。

「睡著了。」我眼見著御兒沉睡,才有空出來。內室與外廳僅隔一席紗幔,我哄御兒入睡時便能清楚看到元郢坐在亭中,他未表示出等候著的模樣,卻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拿著一本書卷從開始到現在也沒見他翻一頁,我心里清楚他的意思,卻也有意吊他的胃口,才故意磨蹭耗費了時間。

只是,不知為何只要看到他身著一襲一塵不染的長衫,我總是想起因為御兒的惡作劇,使他濺了點點墨跡的狼狽、

我嘴角僅是稍稍上揚,他便懂了我的意思,挑了下眉,略顯無奈,卻並沒有要制止我嘲笑他的意思。

氣氛突然好到讓人尷尬不起來。

只是,「這幾日御兒都無異樣,我也能暫時放心了,之前便是打算看他一眼就回去的,沒想到耽誤了這麼多天,這一兩日內,我想我也該回南埕了。」

只是瞬間就不一樣了。

元郢眼神里微微無奈的暖意,只是在這一剎那間就如冰封一般寒冷。

「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我說。

元郢終于放下手中書卷,不再掩飾什麼,直直看向了我。「何時回來?」

何時回來?竟听得人有一陣錯覺。

可即使是錯覺,我也很快就清醒了,如今北韶亂成一團,南埕也是亂成一團,最重要的那些事,他卻還沒想起來,即便我有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可放得下自己的兒子?」他說。

我猶豫了。

「那就別走了。萬一你離開後,他又病了,你能如何。」

我討厭他這個樣子。

元郢卻繼續說,「看樣子你並不想離開他,這也不過兩****看似沒事,也許是看到你來了,讓他覺得高興才恢復了些精神,你若是此時走了,倘若他再難過又將如何?」

「你不也將他照顧得很好嗎。」御兒病了,他能清楚的知道御兒前半夜和後半夜的變化,便足以說明他至少是真的用心了,甚至是在僅僅懷疑御兒身世的時候。

「從前並不知道那些事,也著實對他過于苛刻了,只是現在,大概不知道該如何與他單獨相處了罷。」元郢坦然說出心中困惑,「不知道的時候還好,知道了便覺得沒那麼容易了。」

我明白他的不安,他總是在不遠不近的地方靜靜觀望我和御兒,很明顯他開始重新估量自己和御兒之間的關系了,「你把他教的很好,我很……開心,他可以長得這麼好。」

元郢的目光混濁了些,我看到他狠狠皺了皺眉,像是突然不適一般,元郢不由得伸出手去扶額頭。

「你怎麼了。」我一驚,看他的樣子實在怪異。

他搖了下頭,發覺我將湊近,很謹慎地伸出手來試著阻止我。

「元郢,元郢……」我覺得他似乎意識恍惚,才出聲叫他。

听見我的聲音,他非但沒有回應,反而看起來更痛苦了。我湊上前,不知道該如何幫他,偏就是這一步,他伸來阻止我的那只手將要無力垂下,就剛好踫到了我的手臂。

他只是有意無意地,順勢抓住了我。

「你們在做什麼。」突然一聲傳來。

我側目去看。

御兒隔著紗幔站在內室,一雙眼楮冷冰冰地看向這里,他不知何時又醒來的。

元郢似乎痛得難忍,抓住我的手臂分明用了力,他半身傾向于前,發覺到了御兒時,元郢試探著起身,卻忽然向前栽倒,我一手由他抓著,無奈扶不住他。

我才向站在紗幔後御兒求助,「去喊人來幫忙。」

元郢在病榻上昏迷了半日。

他躺在床上,半遮錦被。我守在床榻前,不知道為何我身邊的人總是災病不斷。

他緊鎖眉頭。

我伸手去舒他眉心。

元郢卻一把抓住了我。

「醒了麼。」我嚇了一跳,也真的高興壞了。

他沒有動靜,似乎還在沉睡中。

原來他還沒有清醒,我試著抽回手,才發覺他竟握得牢牢的。

心,又是一沉。希望落空,將才的高興轉眼間又跌落了下去,嘆了口氣,手是抽不回來了,只是隨著他放下,放在他胸前,又給他拉扯了下錦被。

多少年了,還是這般潑皮無賴。

他的手握著我的手,緊緊牽著,手心相扣。我能清楚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

目光不自覺下落,停在了他的袖口上。

我不禁苦笑,月白色的華錦,隱隱的紋路,上面的神獸圖騰,似乎遙記當初也曾在某個地方有過這樣一幕,這上面繡的是什麼呢。

微微扣門聲,門被推開。高崎自門外走進來,看到我,很明顯有些驚訝,他即刻將頭低了下去。

「有什麼事。」室內此時就我們三人,元郢還躺在床上昏迷著。

「無事,不知南埕王後在此,高崎等攝政王醒來再來。」高崎說罷,折身將要退出。

「等一下。」我出言叫住他。「高大人,你我也是多年前的舊識了,可否說說話呢。」

「听憑南埕王後吩咐。」他收回剛剛的動作,又折返回來。

「你我何時這般客套過。」我不由笑道,只是看他今日這服帖地模樣,才開始覺得時間真是可怕。「數年前不得已離開韶宮之時,曾刺過高大人一劍,後來也是惦記了多時。」

「高崎無礙,自覺有愧,勞王後掛心了。」

「是麼。」我點了點頭,放心了,「如此便好。當年我曾托高大人的事,如今看到御兒,便想與高大人道一聲謝。」

高崎卻沒有應聲,只是低下了頭。

「高大人見攝政王躺在床上並不意外,是否因為他並非頭次如此了?」我看高崎的態度,猜測他大抵是見過元郢昏厥的樣子,只是不確定他究竟見過多少次才能做到今日這樣從容應對。

而我更想要知道的是,元郢到底昏厥過多少次,為什麼會昏厥。

高崎卻是絲毫不動容,道,「王後若想要知道,不妨等攝政王醒來親自問他的好。」

听他說完,他不再給我發問的機會,而是直接退了出去。

高崎的確什麼都沒有說,可是他卻給了我最想要的答案,親口告訴我,元郢會醒來。

莫名松了口氣,看著房門重新關上,我才回過神來繼續盯著元郢,看著他袖口上的奇異紋路發呆。

他為何會昏厥?之前又是那樣一副頭痛難忍的樣子,是和他失憶有關嗎?或者,和他當初莫名其妙失蹤有關系嗎。這人,如今怎麼竟也是這幅樣子,記得當時……

「是獨角獸。」本該躺在病床上昏睡著的人卻突然開口說道。

我一驚。

他緩緩睜開了眼楮。

我心里有種不知名的情緒,在慢慢地被喚醒。

有些記憶,在塵封了多年後,竟然……

是獨角獸。

我笑了,對上了他的眼楮,有些想要哭出來的沖動,抽了下鼻子,死撐著一雙發熱的眼楮,接了下去,「啊,是獨角獸啊。」

元郢也笑了,「阿音,我回來了。」

我點了下頭,「終于想起來了麼。」

眼淚不爭氣地掉下,終于,我等到了他。

元郢一手仍牽著我,一手撐著身體,有些費力地坐了起來,才探手過來,拭去滑落我臉頰的淚水。「怎麼能忘呢。費了那麼大功夫才找回來的人。」

是啊,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才找回來的人,為了在一起,受了多少折磨,怎麼能忘呢。

「你竟也沉得住氣。」元郢牽起我的手,放到唇邊,在我手背上輕輕吻下。

「是因為想起來以前的事,才會頭疼得昏過去嗎。」我仍是有些懷疑。「到底都想起了什麼,要用這麼久的時間。」

他看向我,然後又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很認真地想了想,調侃道,「想起你以前的樣子了。還是小孩子時的樣子。」

「戚。」我冷哼了一聲,趁他不妨猛地抽回了手。

「為什麼呢。」他探頭過來,看著我,細細思考著。

「什麼,為什麼。」我一時不懂他的意思。

元郢也不急著解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了床榻上,慢條斯理地說,「第一見你的時候,你還在襁褓中,我便認定了你會是我的女人。第二次見你,在深山中你狼狽不堪,我卻不得不開始懷疑有些計劃是否會如願進行。第三次見你,你居然身著盔甲力抗韶軍攻城,我竟頭一次看見女子著戎裝的樣子,不由得被吸引住了。第四次見你,你傻乎乎地竟把一切都忘了,我心想說這樣也罷,至少能與你重新開始。可為何……」

可為何?

「可為何即便我失去了記憶,卻在記起你之前,又愛上了你一次。」半是頑皮半是認真,藏了些苦澀,卻多是無可奈何地笑意。

我舒了口氣,終于確定了眼前這個人的確是他回來了。

只是沒好氣地回道,「你在我身上花費了那麼多的功夫,若是自己中途忘記了,不覺得虧得很嗎。」

「看來要早些見到皇甫宣才是。」元郢突然一副很苦惱的樣子,「謝他曾守信代為照顧,也要請他歸還這個女人才行。可是在那之前,還有件更麻煩的事。」

更麻煩的事。

我看元郢神色有變,忽而暗沉,不怎的高興,細想了一下,便明白了他所說的更麻煩的事。

的確,沒有比這在麻煩的事了。

「你們怎麼又在一起。」

門毫無防備地被推開,御兒站在門口,大步走了進來,見我與元郢在一起,大聲責問。

我不禁看向元郢,剛剛還在說的最麻煩的事,現在已經擺在眼前了。

該如何向御兒說明我們三人之間的關系呢。

「娘娘為何與他在一起。」御兒見我們都不說話,幾步走上前來,抓著我的手臂要帶我離開。

「御兒。」我出聲呵斥。

「待晚一些,我再親自和他說罷。」卻又是元郢先開了口。

似乎他並不希望我現在就把一切告知御兒,恐怕他父子間也有心結未解。也好,由得他吧,總是要他自己想清楚,親自和御兒說比較好吧。

「為何南埕帝君派人迎娘娘回南埕,你卻一再推月兌,將此事對我和娘娘隱瞞呢。」倒是御兒先行責難,听他這話,我方才明白他剛剛氣沖沖地進來是為了什麼。

可是,皇甫宣派人來迎我了?

「此事稍後再說。」元郢顯然不希望我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御兒緊追不舍。「若非南埕來的人直接找來見我,我和娘娘現在都還不知情。你將人安排在行宮兩日,卻提也不提,是不是別有居心故意拖延。」

元郢嘆氣,道,「是又如何。」

御兒更加惱火,「眼看二國局勢非常,你卻在此時做出這種事來,豈不落人話柄。」

「那你倒說說看,能落什麼話柄。」元郢也不急于辯白,由得御兒說下去。

「開戰在即,虜人王後強留宮中,無論怎樣看,都是以為人質相要挾,實在難稱君子之為。若……」御兒突然想到什麼,不由得住口,謹慎地留意了一下我,壓低了聲音繼續說,「若我韶軍當真滅南埕之後,憑此舉又怎能將勝利公之于天下。」

「不錯。」元郢很是滿意,雙手合攏輕拍了幾下算是為御兒的回答叫好。

御兒又見他不惱不怒,還拍手稱贊,小臉上果然又掛不住了。

元郢卻在御兒再次開口之前說道,「憑你以為,如今南埕軍中何人可為主帥,與我韶軍一戰。」

「那當然是……」御兒月兌口而出,率先看向了我,才方覺中計。「若娘娘在,南埕主帥必是娘娘才對,以娘娘的才智才有可能讓韶軍討不到便宜。」

「正是。」元郢稱贊,又繼續引導,「所謂兵不厭詐,大戰在即南埕若無人可坐鎮主帥,于我韶軍,是利是弊?」

「當然是利。先發制人後發而制于人,對南埕而言最可用的主力在我北韶,南北一戰,先行優勢便在我們手中。」御兒頗為自信。「娘娘留在韶宮,南埕前線一無主帥,二則必定有所忌憚。如此下來,南埕大軍便失去主動權,定不會率先進攻。可此舉雖于我北韶有利,卻也是落得虜人脅迫之嫌。」

「既然主動權在于北韶,那你是否還想要打這一戰?」他父子間一來一往,唇槍舌劍交戰數回合。

御兒看似未輸,卻也討不到便宜,此一句險些將他問得啞口無言,在思索片刻後,已無剛剛的囂張跋扈之態。「南埕北韶交戰,娘娘夾在其中必定為難,南北交戈,先行受創的必是娘娘。御兒不想打。」

我听到這里才恍然大悟,多少有些生氣,「如此說來,放出消息說御兒病了,引我中計前來,也在攝政王的計劃之中吧。」

元郢稍稍一震,未料到我會是如此反應。眼見當下僵局,伸手對御兒說道,「來。」

御兒雖然不怎情願,還是半推半攘地湊了過去。元郢在御兒耳邊交代了些什麼,御兒抬起頭看了看他,小聲問道,「真的?」

元郢點了點頭。

御兒回過頭來看我,沒多一會兒,半抱著身子已經往地上倒去,還一邊叫著,「哎呀呀呀,疼死御兒了,御兒要死了……」

元郢見狀,也是尷尬了下,御兒拙劣的演技破綻百出,即使尋常人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十足十的肯定打著圓場。「御兒像我,不怎的會騙人。」

鬼才信。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盛世鳳遺昭華紀最新章節 | 盛世鳳遺昭華紀全文閱讀 | 盛世鳳遺昭華紀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