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八十七章 少帝之謀

作者 ︰ 妖塔塔

「御兒,你想如何?」我有些堂皇,余光留意不遠處的二人,佯裝鎮定。

「娘娘,御兒想成為真正的帝君。」他很肯定,這一句話他說得很認真。

我心里不由懸起一顆大石頭,我知道他的意思,御兒年幼,所以北韶大權基本上由元郢這個掛名的攝政王獨攬。可是眼下御兒竟然想從元郢手中奪回帝君的權力。

「不可。」我攔住他。「不行,太冒險了,御兒,你……」

「娘娘你听我說。」御兒打斷我的話,「御兒不能坐等任人刀俎,想要從太皇太後的勢力中月兌身,從皇叔手中奪回大權,眼下,是唯一的機會了。御兒不知道錯過這一次,還有沒有下一次了。」

他所說的確實不錯,想要在太皇太後和元郢之間生存著實很難平衡,這一點當初我是親身體會過的,更何況那時元郢心思在我,我都不能全身而退,御兒眼下九歲,他隨時可能在這兩撥勢力的惡斗中被碾壓得尸骨無存,想要活下去,也只能徹底翻身去壓制。

「御兒……」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勸他。

「娘娘放心,」御兒只懂我表面的關心,卻不明白其中復雜的關系。「御兒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此次來見娘娘,並非全部是希望南埕助我一臂之力,也是想跟娘娘做個交代,若此番御兒起事失敗,終不過是難逃一死的結局,這世上御兒放心不下的,只有兩個人,凝姐姐有宮黎,只是娘娘……」

「御兒。」我伸手抓緊他,生怕一個不留神他就要從我眼前飛走,可是又怕反應太大驚動了身後的人,「御兒,你听我說,這件事不像你想得這般容易。」

我慌了,真的徹底慌了。如果他全部希望我能以南埕助他,也還好說,只是照他的說法,他應已有自己的勢力,那麼這件事他決定要做,就已經是迫在眉睫,我一時想不到他身後支持的勢力會是誰,可元郢此番既然不動聲色由他來與我會面,怕是已經知道其中的陰謀了。

難道這時候,我要像無數狗血劇里那樣,告訴他,不行,你不能這麼做,他是你親生父親?!即便御兒會信我,元郢此時未必會信我,在元郢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不可能放任御兒保住御兒一條命的,可此時若御兒一時松懈,顧念親情有所遲疑,他手中的勢力,都有可能成為太皇太後和元郢之間徹底覆滅他的機會。

「御兒,你可信我?」我坦誠問他。

「信。」御兒很是確定。

「不論你身後的勢力以誰為主,怕是你們眼下決定對付的人,都是你王叔。可是無論是你還是你身後的人,恐怕這時候,你王叔已經將所有的一切全部模清楚了,此時你若起事,必敗無疑。你王叔會放任你來見我,便是十分確定你想怎麼做了,縱然你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與他殊死相搏,也一定會輸。」這四年間我雖對韶宮勢力有所揣度,卻不敢貿然下判斷,可是御兒的事當前,我只能細思分辨盡全力幫他。「御兒,你听好,你是否懷疑過暗中助你的人你難以掌控?或者根本是利用你試圖推翻你王叔?但凡你不能確定手下之人忠心于你,你都要有所保留,仔細想清楚。」

御兒瞪大了眼楮,認真听我說下去。

「所有宮廷之間的勢力,都不是相對絕對的,看似矛盾的,往往並不沖突。看似沖突的,往往並不矛盾。你要試著借力打力,不要一股腦兒往上沖當了替死鬼,以你王叔之謀,絕非你們所能圖的,任何計劃,你要做好即使他知道了要如何應對的計劃去行事,手中的勢力,可以打他,也可以打到你自己,但可以打你想打的人,化被動為主動,與其受制于人,不如將需要的,變成自己的,厚積薄發。」我並不確定這樣的說法,御兒到底能明白多少。

「娘娘覺得,王叔已經知道我會怎樣了麼。」御兒低下頭,放滿了呼吸,冷靜得嚇人。「那,王叔又會不會知道,御兒現在見娘娘會告訴這一切。」

「或許。」

若以元郢的本性來說,從不會做掌握之外的事,大概他會讓我和御兒單獨聊聊的目的,無非在于希望我能勸御兒罷手,要是這樣的話,至少現在,元郢無意對付御兒。

可是我並不能確定。

事關御兒,分毫差錯都有可能成為要御兒性命的失誤。

御兒听進了我的話,並沒有直接表態,反而冷靜得不同常人,才讓我覺得擔心。

我和御兒回到小築的時候,御兒徑自回房,一如出去之前的模樣。我走到安排好的房間前,屋內的燭火將皇甫宣晃動的人影映照在窗上,很明顯他還未休息。

我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打算暫時避開,在庭院散散步。

剛一轉身,險些裝上元郢。

他站在我身後,對我突然轉身似乎並不驚訝,抬起頭,看了看房間內閃動的人影,然後別有用意地笑著,沖著我晃了一下頭。

他徑自向庭院中走去。

我雖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他走向庭院。我想,他若開口詢問我和皇甫宣之間的尷尬關系,我現在一定會覺得,他竟變成了愛打听別人家長里短的那種人。

可是元郢並沒有。「深夜容易讓人迷茫,也容易讓人清醒。郡主以為呢?」

他再度稱呼我為郡主,讓我有些說不清楚但很奇怪的感覺。「大概是因為天黑了,所以原本的清楚的路就變得不清楚了,在月色中迷了路的人,或許需要一盞燈也說不定。」

元郢的嘴角,始終掛著一抹難懂的笑,不經意間看到,他亦不曾收斂。

「郡主會是盞明燈嗎。」

「那也要看對誰。我不會是盞好燈,卻也不會將人引入懸崖。」他邀我到庭院中的目的,已經很明顯了,盡管,他似乎並沒有故意掩飾的意思。

「看來,讓御兒見他想見的人,是做對了。」元郢大方說道。

「御兒對我來說,是特別的人。對攝政王而言,也應是特別的人吧。」或許我該慶幸,我勸御兒多考慮,遇上元郢,此事注定不會容易。

元郢听見我這麼說,並沒有回答。

他的眼神看向茫茫夜色。

「御兒對你來說,確實是特別的人,特別到你根本不會去想要傷害他。」我雖猶豫,但還是將話暗示給了他,「恐怕你從未認真看過他一眼,可若依你的本事,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本就不難,不是麼。」

一如我猜測的那樣,元郢和御兒之間,無形間形成的阻礙,讓他們彼此都不曾主動去好好看看對方,只是一味在追逐皇權之間有所保留,需要有人點破這層關系。

「你。」元郢忽然出聲,叫住了我。

我偏過頭看了他一眼,繼續漫不經心看向庭院。

「開始只是覺得有些特別,慢慢卻感覺,越來越不一樣。」他的聲音浸透在夜色中,泛著迷茫,不像是在詢問我,也不像是說給我听。「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感覺,即使隱藏在千萬人中,也可獨攬光芒月兌穎而出,御兒也是因為這樣的感覺,才跟你更加親昵的吧。」

「是嗎,或許不是呢。」我忍著些笑意,「大概是孩子的本性,明白誰能靠得住,或許正因為是孩子,有一顆干淨的心,可以憑借個人喜好去決定和某個人之間的距離。」

我能清楚感覺到,就在這一瞬間,元郢唇邊的笑意漸失,聲音里透著蝕骨般的冰冷。「而讓我覺得心煩的是,你看向我的時候,心里卻好像在想著另一個人。」

只是,突然覺得很難過。

「確實有這樣一個人,莫名其妙走丟了。」我不予否認。

從我的元郢走失的那一刻開始,縱然獨攬光芒也無法讓我覺得開心,只是覺得特別冷,身在高處,不能退卻,無人相擁的冷。

「本王著實失憶了。」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覺到了我的失落,「甚至不知道發生過什麼,醒來的時候,便不記得一切了。可是阿音,本王應是記得你的。」

「你知道為什麼嗎?」。我側身反問,「知道為什麼,即使你失去全部的記憶,你仍然覺得你記得我的原因?」

元郢也側過頭來。

「即使人的記憶出現了差錯,但是本能不會,如同人即便忘記曾經和誰一起吃飯,吃過什麼,可他總不會忘記如何吃飯。而我,是某個人即便顛覆了整個世界也不惜找回的人,愛我這件事已經成為比起吃飯睡覺更讓你覺得莫名熟悉的本能,即使記憶忘記了,可是你的眼楮記得我,你的笑記得我,你的心記得我,你的身體也記得我。」所以我毫不擔心,會錯過你,知道為什麼嗎,「你會因為身體突然有一種沖動想要擁住我而不知所措麼?身體本能的記憶,見到我的直覺反應,你會覺得莫名困擾吧。」

我听得見,他嘆了一口氣,即使一點點的距離,我也感覺到他向我靠近了。

「別隨便輕舉妄動。」我警告他,「去找回你的記憶吧,否則對你來說,我永遠都是一個,在你危難關頭拋棄你成為南埕王後的女人,即使你仍記得愛我又如何,有些事不親自想起來,你只會對我因誤解有所保留,而我不想成為那樣讓人倒胃口的女人,至少對你來說是。」

還需要時間才好。

即便是將就擁有,可是不能成為最好的,之前付出的全部,只會讓自己成為笑話。

我相信他會找出真相。

回到房里的時候,皇甫宣已經睡下,听得見微酣的聲音,我滅了燈,放下簾子,坐到了桌子前,始終放心不下御兒,夾在元郢和太皇太後之間,究竟誰成了他身後的勢力欲推他上位呢,可這個人,難保不是存著私心,若是斗不過元郢,犧牲的也不過是御兒,若是斗過了元郢,只怕他想做第二個元郢。

御兒年紀尚輕,一心想要有所作為固然是好事,怕就怕被人利用,可是,他能明白麼。

而我就在這樣心煩意亂,漫無目的的思緒中,倚在桌子上小小打了個盹兒,這不經意的一個走神兒,直到身體晃了一下才恍然驚醒,天已經亮了,窗外听得見鳥叫。

轉過頭看到皇甫宣還睡著,想著這一個盹兒大概也沒有太久。

卻再也無心睡下去。

悄聲拉開了門,走了出去。

我以為我可以在御兒醒來之前陪在他的身邊,卻沒料到,從那一側的房間旁通向後山那里傳來了動靜,我小心去看。

元郢站在亭子里。

御兒在他的督促下,握緊了拳頭扎著馬步,死咬著不泄勁兒。

他們竟起得比我還早,這二人一大早就在練功了麼。

昨夜回到房間的時候已是將近五更天,元郢應是在我之後才回到他房里的,若說這之間我還倚著桌子小小打了個盹兒的話,那他豈不是連眼都沒合過,又開始操練御兒的。

御兒不知站了多久,一個踉蹌險些栽倒,我嚇了一跳,即刻想要沖上前扶他。

可是御兒遠比我想的堅強,自己站住了,又蹲回了馬步。

而我卻因此暴露,御兒看到我,顯然很開心,盡管樣子難免有些乏了,卻仍是故意裝出一副輕松得意的表情來朝我笑。

我松了口氣。

這孩子倒皮實,沒那麼容易跌倒。

我向亭中走去,站在元郢旁邊,「他每日都會早起練功嗎?」。

「御兒的身體自幼不好,早起練功于他有益。」元郢回答得很干脆。

幸好,其實我也有意是試探,昨夜那樣子就散了,今天一天肯定還會踫到,難免會覺得,是不是還有些不盡然的隔閡。

可是他提及御兒自幼身體不好,我還是心疼到了。

我明白御兒的身體為什麼不好,比任何人都清楚,當初是我執意希望把他生下,誰知竟讓他從出生就經歷頗多磨難的。「男孩子,總是強壯些才好,你做得對。」

御兒開始打拳,回過身看到我們,整套動作即便帶著些稚氣,卻依舊行雲流水一般,御兒將一個少年的翩翩風姿演繹得淋灕盡致,心頭頓覺一陣暖意。

即便是元郢不記得他自己的孩子了,可是父子天性如此,他仍然把御兒教導得很好。

御兒的早課結束,元郢從頭到尾雙目注視未移開分毫。御兒停下一切動作,立在元郢面前,元郢才說,「你今日雖用心于招式,將動作刻意達到了要求,可心思未入其中,心意與招式沒有達到最好的融合結果,需切記,習武亦須得用心,一招一式間當悟得其中精髓,而非招式本身。」

「是。御兒謹記王叔教誨。」御兒應道,只這一刻虛心受教。

元郢點頭,御兒才放松下來,飛也似的跑到了我身邊,「娘娘,看御兒練功會覺得無趣麼?」

我搖了搖頭,「怎會無趣,你受攝政王教導已是這般出色,真讓娘娘刮目相看呢。」

御兒笑得露出了後排的小白牙,我從懷中掏出錦帕,擦去他額間的汗水,怕他受風。

元郢仍是站在一旁不動聲色,我側過他看了看他,人的本能有的時候真的很可怕,即使命運讓你成為了另一個人,卻不會完全改變你的行事風格和說話語氣。

很多年前,亦是這樣的山林間,我受父命尋高人助我為父報仇,那人也是如此嚴厲教導我的。

「原來你們起得都這麼早。」皇甫宣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帶著盈盈笑意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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