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鳳遺昭華紀 第七十五章 元郢之歿

作者 ︰ 妖塔塔

「現在,在這宮牆外面是怎麼樣個情況呢?」我蜷縮在牆角,赤著一雙腳貼在冰冷的地板上,室內一片漆黑,听聞有人開了門上的鎖,推門而入,我才慢吞吞的問道。

來人沒有回答我。

我也懶得再去問,只是偏著頭靠在牆壁上,一動也不想動。

「吃一點吧。」他說,「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也要為了孩子。」

這聲音,我听得出是高崎,卻仍舊懶得回應他,對他這般走狗的行徑實在不屑,冷哼了一聲,不想跟他說話。

他見我沒什麼反應,遲疑了一會兒,又重新端起桌上的飯菜,走了過來,放在了我身邊的地上。

「保護好你的孩子,好好活下去。說不定,他正在想方設法的救你出去呢。」

我心口難過得緊。

狠狠咬了咬牙,這才側過頭來,瞪了他一眼。

元郢會知道,失蹤了四個多月的我,被困在了皇貴妃這里嗎?與他同在韶宮宮牆之內,他會知道,我被她囚禁在了這嗎?

可就算他知道了,他會怎麼做呢?

皇貴妃日益膨脹的野心,已經不僅僅是操控元郢了。她要這個天下,她要的是一個傀儡,她要報復,要將一切踐踏在腳下,為她「死去」的兒女報仇,為她曾受到的屈辱報仇。

可是元郢,注定不是那個她能一手掌控的天子。

現在她的手里,有了比元郢更好的傀儡人選,就在我的肚子里。

我能怎麼樣?

這個孩子一旦生下來,將徹底改變北韶眼下的情況,這個孩子會是繼承元郢血統,代替他成為天子最好的傀儡。他的出世,不僅會讓元郢失去皇貴妃的輔助,成為勁敵,還會在皇貴妃的精心算計中,將他的父母置于死地。

可我做不了這個決定讓他死去。

元郢還不知道他的存在,我太想他活下來了。

可是即便元郢知道了,他會留下這個孩子嗎?

我伸手,一把掀翻了面前的飯菜,從牙縫間擠出一個字,「滾。」

我沒有去注意高崎是怎麼一副表情,只感覺到在片刻的沉默之後,他蹲來,將我打翻的碗盤收拾妥當端起,整個過程他沒有再打擾過一句。

就在他打開門,將要出去的時候。

「高崎,你會死在我手里的。」我側過頭去,冷冷的看著他。

他只看了我一眼,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神態,就出去了。

你是皇貴妃手中最好的一條狗。

有朝一日,我勢必用你的血去祭奠我的孩子。

我的娘親恨我,她以為我死了,她以為她不幸,她決定要報復這個亂世,所以她要犧牲我,她要搶走我的孩子。

我知道,元郢會來救我。可我也知道,這個孩子現在不適宜出生。

這個時候,竟然沒有人能在我身邊安慰我一下的。

我在一天一天的拖著時間,不想要去面對必須放棄一個選擇的情勢,我在等元郢來,等他來救我。我在等,在等我的娘親能查出真相,明白我仍未死去的事。

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卻以一昏一暗一昏一暗來羞辱我的忍耐。

我就像是韶宮萬千無奈的生命一般,一點一點在這瓊天宮的偏苑中枯萎。

「他會來救我們嗎?」。我模著微隆的小月復呆滯地問。

在這一天的黃昏,我終于等來了一個,或許能帶給我希望的人。當宮黎推開門緩緩步入室內的時候,並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我,他轉頭尋找,才看到了縮在角落的我,顯然嚇了一跳。

看到他的時候,我突然就笑了。

笑著笑著就哭了,笑自己的傻,哭自己的無奈。

元郢根本就知道我在這里。

他根本就知道。

宮黎沒有解釋什麼,也沒有一句安慰,他站在我面前,由得我哭。

我抱著肚子,哭了好半天,哭得衣襟上潮濕了一片,冰涼冰涼的。哭得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了,我伸手去拉他長袍的下擺。

「為什麼?」卻是宮黎先問我這句話。

太多的情緒堵在了心里,我憋得說不出話來。

宮黎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外面,壓低了聲音,「你選擇了留在皇貴妃身邊是嗎?所以你要拋棄其他的一切了是不是。」

我搖頭否認。

「那你為什麼不離開這里,他們根本困不住你。」宮黎很詫異。

我慢慢地將抱著肚子的手攤開,宮黎順著我的動作看了一眼,驚得說不出話來,隆起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而手上的陰玉珠串已經失去了光澤,陰陽凝結,為昭華碧玉之息,被壓制在了身體里,我若是強行驅動玉靈的能力,會直接摧毀了月復中弱小的生命。

宮黎沉默了好久,才從蠕動的嘴唇之間說出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確定的話,「殿下應該也沒算到,會有這個孩子的出現。」

這我明白。

這個孩子出現得實在太意外了。

失蹤的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多得讓人死了心。

又是一片死寂。

我想到的,恐怕宮黎已經想到了。他沉默著不說,約莫是和我一樣,明白元郢不會容許這個孩子這時候的到來,威脅我的性命,威脅近手可得的天下。

「外面怎麼樣了。」我問,情緒已經慢慢平復下來。

「他發了瘋地找你,生要見人,死……」宮黎沒有說下去,恐怕那後半句已經是他最壞的打算了,「直到日前,皇貴妃才讓高崎透了口風,只不過……」

宮黎沒有說完,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們以為,我背叛了元郢,我笑了。

「若是別的事,大概沒人會相信,可是殿下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和皇貴妃之間難斷的因緣,你對于感情太過執著,竟讓他也不自信了。」宮黎也笑。

「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困于一個情字永遠逃不出來,總是自以為有多大的本事,可終究敗給了感情的羈絆。「明明是真的,可她就是不相信。明明我還活著,她卻認定我死了。如果是你,有這樣一個母親,你會怎麼做?」

宮黎怔了會兒,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該舍時,當舍之。」親人,本不該僅僅是血緣關系,如果那個人一心希望你死,又何必念于舊情。只是,我未來得及驚訝宮黎會有當斷則斷這樣果決一面時,他又泄了氣,「勸別人的時候,這話好說。到自己的時候,這事難辦。」

的確,他沒說錯。

身為旁觀者能輕松說出的狠話,身為當局者時,擱誰都變傻bi了。

「殿下今日已經領兵出征了,北韶帝君的病情已經到了盡頭了,西夷卻在此時趁機作亂,衛逞積極拉攏舊部,有復國跡象。殿下此去意在斬草除根,朝中皇貴妃一人把持,無人敢言。」宮黎又陷入了沉默。

我心里自然不好過,這北韶宮中眼下,怕是就等著老皇帝兩腿一蹬。

皇貴妃和元郢的這一場博弈,終究是要分個輸贏出來的,宮黎的位置很尷尬,他若隨他師傅站了位置,便是從了皇貴妃一派,若是他站在了元郢那一邊,那便是和他師傅恩斷義絕了。

而我的決定,亦將成為這場殊死博弈中最重要的一環。

我若念血脈恩情相助皇貴妃,且不說這未知的玉靈本身能力,即便是我月復中的孩子,都可以取代元郢,以他的血脈登上帝位,當然,這麼做,便是要元郢先行死去。而我若選擇元郢,必將與自己的生母對立,元郢事成之時,他的舊部又怎會留下皇貴妃的性命。

而我月復中的孩子……元郢成事之日,即便能保我的性命,他的舊部能容得下以他長子身份出生的,我的孩子嗎?

夾在二者之間,無論成敗,我都輸了。

「是皇貴妃要你來勸我養好這孩子的嗎。」我有氣無力的問了他一句。

可是宮黎並沒有直接回答我,「我師父也失蹤了。」

「皇貴妃不會讓他這麼快就死的。她找得到我,必定要找得到你師父。眼下你和我站在了同樣兩難的位置,看來你並不是刻意為誰而來。」估模著,宮黎也在考量該站在哪一陣營的事。我勸他,「不要太早做決定,才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宮黎皺眉,「你的意思是?」

「帶著伏凝走。有多遠走多遠。」韶宮即來的一場暴風雨,不需要太多的犧牲品,「不要告訴任何人孩子的事,相信我,特別是皇貴妃。」

恐怕她已經算準了我想到的事。

只是,她希望孩子的事通過一個能讓元郢信得過的人傳到他那里去,孩子,會讓我和元郢徹底翻臉,我自己難以決定是要孩子還是要元郢,所以她在逼我做這個決定。

元郢此行,已經去了兩個來月了。

以他的行程算計,不該拖得這麼久,能在這其中動手腳的,也只有目前北韶主事的那個人了。她在拖時間,拖孩子出生的時間。

可到底,他遇見了怎樣的麻煩遲遲不歸呢。

我不敢輕下決斷是不是元郢又在某處等待機會醞釀他的陰謀。皇貴妃能將我困在宮珩夢境之中那麼久,她身邊的能人異世恐怕還有沒露面的。

眼看肚子一天一天大起來,月復中的孩子已經快七個月了。

也不知道這韶宮里如今剩下的還有誰。

有人來了。在門外停留了片刻,侍衛在經過一陣盤查之後,熟練的打開了掛在外面的鐵鎖,侍女端著飯菜湯藥低著頭進來,一言不發,習以為常地將湯藥放在桌子上,然後又低著頭離去,鐵鎖再一次將我鎖在了這里。

每一日都是如此。

我走到桌邊,一手捏起碗口,咕咚咚喝下,又折身坐回去繼續發呆。

可沒一會兒,我就突然覺得困乏,雖不是睡意那般慵懶,可是竟然一陣一陣覺得意識開始有些模糊。我才恍然想起是否那湯藥出了問題。

緊接著,是一陣一陣的劇痛襲來。

猶如腸子在小月復中狠狠攪動。

時而有種被掙斷的痛。

我想要起身,手剛一扶到床邊,整個人向一側失力地撲倒。

怎麼回事?!她不可能對我下藥的,她需要這個孩子成為她的傀儡,所以即便冒險也允許宮黎前來勸說我保住孩子,她是斷然不會要這孩子的性命的。

疼。很疼。

呼吸愈發急促。

手指在空氣間無力地抓著。

為什麼,到底是誰想要這孩子的命。

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滑落。

疼得我連昏迷都成了奢望。

強忍著這劇痛一次一次要命的侵襲。

為什麼。

我想要這里安安靜靜的把孩子生下來。

都有人要害他。

像是肋骨都要被掙斷了。

歇斯底里的一聲哀嚎從喉嚨間爆發出來。

我雖然留有微弱的意識,卻難以去注意什麼。只是覺得恍惚間有人進來了,沒多會兒,便有人附身在我旁邊,按住我的脈搏。

不多時,便能感覺到周圍有人不停的出出入入。

「血流不止,恐怕……保不住了。」我听到有人在說。

「大人無所謂,本宮只要你們,保住她月復中的孩子,即便她的孩子生下來只能活幾天,也讓他平安落地先。」這是我听到的,她最後的一句話。

我平躺在床上,眼淚滑落在兩側。只覺得身體里陣陣寒意,身子都要涼透了。

媽,救我。

這句話徘徊在嘴里,幾次月兌口欲出,我疼的發抖,死死咬住嘴唇,不讓它說出來,不能說,不能說!

越疼,就越想哭,越想哭,就越絕望。

我舍不得元郢,舍不得孩子,舍不得的娘親,最終把我自己一步一步逼到了盡頭,為什麼!我不是任性啊,只是沒人心疼的日子實在過夠了。

血腥的味道充斥了在口腔之中,竟成了讓人分明冷靜下來的藥。

我安靜的等著死,眼淚還是不停地留,只是……

「元郢已經死了,所以你和孩子,都不能活。」

有人在我耳邊說了這樣一句話。

元郢已經死了。

元郢已經死了……

我失覺地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復著這句話,慢慢吸收著它其中的意思。

元郢前往西夷的時候,皇貴妃便開始拉攏郭太傅了,他是太子的師傅,是元郢「意外死後」,能證實我月復中孩子身份的人。

郭太傅假意背叛了元郢,在皇貴妃身邊當起了叛徒。

皇貴妃留著他,卻也不是完全相信他,說白了就是各懷心思。

只是這一天天,隨著我的孩子慢慢長大的,還有人的野心,郭太傅在皇貴妃身邊,竟然買通了照料我的侍女。前一刻,皇貴妃才下了殺令,秘密派出手下所有的殺手去取元郢性命,下一秒,郭太傅竟讓侍女在我湯藥中下了毒,我若提前一刻和孩子一同死去,皇貴妃勢必收手,未免唾手可得的北韶江山落在宇文一族手中,她肯定會收回密令,放元郢平安歸來。

怕是我這般躺在床上遲遲不肯閉上雙眼,郭太傅才讓侍女又在我耳邊說了這樣的一句話。哀,莫大于心死。

我突然笑了,愈發僵冷,愈發神迷,卻愈發覺得人性可悲。

一陣笑聲,在這忙碌的室內,靜寂的韶宮,竟然,格外驚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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