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時農家女 第五十五章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

作者 ︰ 一枝綠蘿

接了這個活,日子就更忙了。

寒洲也在想,目前她吃得很好,生活有保障了,不需要再添加什麼壓力。可是為什麼又要接下這個活兒呢?想了想,她看明白了自己。她總是需要做點新鮮的事情的。以前在宣紙上畫,現在在陶器上畫,牆壁上是什麼感覺,不知道。不知道那就試試吧!

何況,她對扶蘇這種皇家的人有些好奇,而且他長得帥,人也不討厭,又是受過高等教育的,還是可以有些來往。

可是,一動筆,她才發現,在牆壁上畫畫兒太難了。

若是在宣紙上,一筆下去,墨汁是往宣紙里下滲,可是牆壁是立著的,一筆下去,墨汁會順著牆壁流淌,縱是有再好的構圖也得破壞掉。

墨還是太稀了,得控制它流動的速度。

想了想,想起明膠。

如今用明膠已經&amp}.{}是得心應手了,那些盤子上的畫兒,都是礦物顏料兌了明膠的。如果把化好的明膠摻到磨好的墨里面,再分別兌不同量的水,應該會出現濃淡不同的顏色,同時也控制了墨汁的流淌速度。

說干就干,找小碗試試,果然不白折騰,流淌的問題基本解決。只要在下筆的時候注意些筆上的飽和度就更好了。

又畫了一會兒,發現筆不太應手,在牆壁上畫似乎刷子更合適。于是用剪刀把毛筆上的尖部剪掉。用畫油畫的手法試了幾下,應手多了。

過了會兒,發現個問題,白樺林要畫成冬季才會讓人感覺寂寥淒清,那皚皚白雪怎麼表現呢?以前看畫展,看到有些人是留白,有些人是畫完了,在畫的背面敷一層白,來表現雪的質感。現在她怎麼表現林間的雪呢?留白是她不擅長的,她不會做減法,只會用加法。

牆壁本身就是白的,可是要表現雪怎麼辦呢?總得和畫面之外的白牆有所區別呀?

她想起了雲母。自從她上次在陶泥里面摻了雲母,就發現了這種東西的妙用。如果在刷牆的白土里摻了雲母,不就把積雪堆疊的質感和晶瑩的視覺效果表現出來了?

好,接著試,試了兩天,白樺樹上的雪能夠看出來了。

可是,她又發現了問題。白牆上畫黑色的線條讓人感覺過于冷清,也過于單調,陰霾的天空怎麼表現呢?

因為在藥店里一直找不到含有鈷的礦物,她一直沒有藍色使用。現在從哪兒找到這種顏色呢?

真是老天相助,她去大廚房送韭菜的時候,發現馮媽在煮衣服。那大鍋里的顏料是藍色的。她這才意識到自己進入了思維誤區,只知道找礦物不知道找植物。那就是靛藍,人們用了千百年來的靛藍。

有了靛藍,她就能表現「靜靜的村莊飄著白的雪,陰霾的天空下鴿子飛翔……」

等扶蘇再去找她的時候,她說,好吧,我們可以開始了。

今天的小寒分外美麗。她穿著白色的衣褲,上身的外袍卻不是常見的斜襟,而是在里面的短衣之外罩了件直筒對襟的長坎兒,長坎上除了紅色漆雕的一排玫瑰花球型的扣子再無其它裝飾。袖子變得輕薄,隱約可以看見美好的肢體的線條,而手腕上戴了一只紅色漆制的鐲子。不知從哪里找到一雙淺淡色的草鞋,雖是草鞋,卻與一般街上見到的不同,感覺這尋常的東西精致細膩起來。

五月天的姑娘如此美麗!

扶蘇不錯眼珠地盯著看,丁小滿在旁邊噗哧一笑,她就知道她們的服裝是最美的,沖著這身衣服在這店里工作也值了。走在街上,人家都追著看呢!

「公子,走還是不走?」寒洲有些含羞帶怒地提醒他。

「哦。」扶蘇自知失態了。趕緊對其他兩個姑娘說,「你們的衣服真好看。」

寒洲不理他,收拾了畫具,徑直走出去,翻身上馬。

跟班木木同情地偷眼看了一下,低頭側身候著大公子出來,然後趕緊跟上。

「這畫兒一天完不了,得好幾天。」寒洲一邊擺用具一邊說。

「好,多長時間都行。」扶蘇說。他巴不得多用些時間。

「來點涼開水,我要把膠化開,再拿幾個沒用的盤子或碟子,還要個洗筆的碗。」

扶蘇示意,木木趕緊去準備。他算是看清楚了,大公子這是還沒沾著邊兒呢,也不知啥時候才能消停。

東西準備齊了,寒洲看了看衣服,白衣服沾了墨汁,怎麼都是件難受的事情。扶蘇也看出來了,他試探著問︰「要不月兌了?」

木木精神一振,大公子的步子邁得太大了吧?

扶蘇也自知此話不妥,倒是寒洲平淡地問︰「有不穿的舊衣服吧,我換一件。明天再過來,我就有準備了。」

扶蘇忙說︰「我的,可以嗎?」。

寒洲一怔,想了想說︰「也是可以的。」

說著,就月兌了外邊穿著的長坎兒,等著扶蘇把他的衣服拿來。

可是月兌下來才意識到木木為什麼躲了出去,盡管她里面穿得很嚴實,但在他們看來,還是女人月兌衣服。這些細節,寒洲還是沒有全部記住。但月兌也月兌了,就只能裝作若無其事,這種時刻,稍有扭捏,就會惹人遐想。

扶蘇拿了自己的衣服出來,舊的,但也質地優良,花紋華美。寒洲大大方方地接過來,披著試了一下,懊惱地苦笑,這都要著地了。扶蘇也不知怎麼辦,他說︰「要不剪一截?」寒洲搖頭,把衣服月兌了,反穿著,下面住上抽了一些,在腰上扎了根帶子,就當廚房的圍裙穿了。

她這個怪怪的樣子讓扶蘇很幸福,就覺得那衣服包著她的小身子,像是自己把她抱在懷里一樣。他從架子上抽了一卷竹簡,他得讓自己干點事情,這麼傻傻地看下去,他還得像上午那樣出丑。

可是,他控制不住地想看小寒工作。

她把幾個小碗一字兒排開,小碗外面都寫了符號,然後開始配制顏料,他看了會兒,看明白了,這應該是不同程度的黑色。

小寒挑了一枝筆,醮了點墨汁,在木板上試了試,然後抬頭看看牆面。她咬了咬嘴唇,看來是在下決心。房間里過于安靜,扶蘇可以听到小寒長噓了一聲,然後果斷落筆。但那落筆處卻不是如他所想,是從邊角開始畫,而是在牆壁的三分之一處。

認真的女子如此動人。

他看到她的發絲有些亂了,但她並不覺得,眼楮里只有那些碗盤和牆面。

一會兒,木木在窗外探了探頭,舉著托盤,意思是要不要喝茶。這安靜的氛圍,連屋子外的人都不敢說話了。

扶蘇輕咳一聲︰「要不要歇歇,喝點茶?」

寒洲停下筆,看了看他,這人怎麼還在呢?

「公子要是有公事,就請自便。有什麼事,我會叫木木幫忙。」

扶蘇無奈地搖頭,只好說︰「家里畫畫的事情也很重要,我也是要看著的。」

「哦,那好吧。」她把筆放下,走到屋外,木木把茶端過來,寒洲接了,邊喝茶邊從窗戶外面往屋子里瞧,退了幾步,又走近,來回幾下,心中有了回數。

「我們是不是該吃飯了?」隔著窗戶,扶蘇問。

寒洲看看天色,是該吃飯了。

她解開腰間的帶子,想把這件臨時的工作服月兌下來,卻又想起不能當著男人面兒月兌衣服,就又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今天就到這里吧。明天我會過來,公子若是有事,就去做事。家里留人就好。」

扶蘇一滯,他本來是想留小寒在這里吃飯的,沒想到話頭被她先搶了。這麼早,他怎麼可能放她走?

「姑娘回到家已經不早了,再做飯,豈不要暈倒在灶台上?」

寒洲一窘,看來很多人都記住她的毛病了!

「留下來吃頓便飯吧,嘗嘗我家廚子的手藝。而且我還有話要跟姑娘講呢!」

說完這話,沖木木一努嘴,讓他見機行事去吧。

寒洲想想,說得在理,吃就吃一頓吧,這是跟皇子一起吃飯,機會不多啊!

他們進去了。剩下木木郁悶了。

今天上午他就好一頓采買,大公子說,只等著小寒姑娘來了。據說小寒姑娘廚藝不錯,想來公子是想讓小寒做飯給他吃,可為什麼最後變成這樣?這是心疼小寒姑娘畫畫兒太累呢?還是火候沒到不好撒嬌提要求呢?

咦——,想到公子撒嬌,木木不由得起一身雞皮疙瘩。

想歸想,做還得做。不管怎麼說,晚上喝粥總是沒錯的。水燒開了,米下了鍋,剩下的這堆生東西怎麼辦呢?雖說這些年來跟著公子好東西見了不少,可是怎麼能做得好吃呢?

不管了,先應付過去再說。

這點時間騎馬出去買只烤兔總是可以的。剩下的再說吧!

一會兒功夫,飯端上來了。人在書房,就在書房吃吧。

一鍋米粥煮不錯,米粒晶瑩飽滿,一看就是好米。烤兔顏色不錯,就是切得有些不講究。還有小咸菜一碟兒和煮雞蛋幾個,另外還有兩個燒餅。

扶蘇一看,除了粥是做的,剩下的都是街上買來的。心中不禁有些懊惱。本來是想讓小寒給他做了吃的,可是到了飯點兒卻說不出來。他們之間還是沒到火候,也不知道李由那個武夫怎麼做到的?

「這兔肉還是做得不錯的,隨便嘗嘗。」扶蘇說。

「兔肉?」寒洲看了看,卻拿起顆雞蛋一點點地剝皮。

「姑娘不吃兔肉嗎?」。扶蘇殷勤地問。

「也是可以吃的。」寒洲笑著說。

听听,說得這麼勉強,肯定是不喜歡吃的。扶蘇不禁想放筷子,今天這場約會太失敗了。

「公子,我一會兒再吃。只是看到這兔肉想起些事情。」寒洲善解人意地安撫。

「哦,想起什麼?」扶蘇很好奇。

「想起我剛到雙流鎮的時候。那時候救了我的人叫大棗,後來我叫他大棗哥。我受了傷,人家都說要補補,他就買了一只烤兔或者燻兔給我吃,但我當時沒有吃,他很失望。您不知道,他很窮的。做飯只煮一只雞蛋,卻專門給我吃。」說到這里,寒洲一頓,不再說下去了,只是低頭繼續剝蛋皮。

扶蘇也不知道說什麼了。盡管他沒受過窮,也知道這一只兔子和一個雞蛋的分量。很多百姓確實是不常吃雞蛋的。

那個大棗肯定很愛她!

他轉換話題︰「為什麼不吃兔肉呢?」

寒洲笑笑,有點不好意思︰「說起來很可笑的,別人會說我能胡思亂想。小時候親戚獵到幾只兔子送了一只給我家,媽媽把它泡在盆子里,要把里面的死血泡出來,我一進門,看到了,盆里白白的肉和紅紅的血水。沒有皮的兔子很象小孩子。從此就不吃,當然家人吃它我也能理解。」

「哦。」扶蘇理解了,以小寒這樣善良的性子,看著像個孩子似的兔子,確實是吃不下去了。

「那我也不吃了,省得你亂想。」他笑笑,把盤子端到一邊去。

寒洲搖搖頭,又端過來,她沒那麼矯情,自己不吃也不讓別人吃。但扶蘇這麼體貼還是讓她感覺挺好的。

「我只說過一會兒吃,又不是不吃。食物要吃得雜,身體才好。我以前太挑食了,才動不動暈倒。」

扶蘇無奈地笑笑,知道吃飯這種事情很難跟著理智走,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勉強下去一點意思都沒有。她這麼說,只不過是為他著想。

「其實我離開雙流鎮的時候就後悔,當初不應該不吃那兔肉,讓大棗哥那麼失望。那時候是剛離開家,肚子里還有油水,就很任性。過了一段時間,就瘋狂地想吃肉,可是大棗哥知道了我不吃兔肉,就再也不買了,呵呵……」

她又陷于回憶之中。李由說過她家世很好的,看來是真的,可以對吃食挑挑揀揀。

「你的家,你一點都記不起來了麼?」扶蘇關心地問。

寒洲搖頭,卻笑笑︰「記當然是記得起來的,重要的家人一個都沒忘記。可是回家的路忘記了,就回不去了。」

「我幫你找,我一定能幫你找到。你說說家鄉都有些什麼特征?」

寒洲望著扶蘇熱切的眼神,知道他真的想幫他,他是皇子,他當然有這個自信。但是,她的事,皇帝都不行,只有上帝行。但上帝把她放在這里就不再管她了。

她低頭喝粥,不想說話了。沒有意義的。

她的沉默讓扶蘇熱切的眼神黯淡下去,想一想,她都找了這麼久了,怕真的是找不到了,說了也白說。

皇子也有辦不到的事情,這讓他有些無力。

接下來的幾天,關照完店里的事情,寒洲就來扶蘇的書房里畫畫兒。

在扶蘇看來,可能是因為環境熟了,小寒精神放松,她會一邊唱歌一邊畫畫兒。每天都是這個纏綿惆悵的旋律,每天都重復這個讓人遺憾的故事。

夜里的時候,扶蘇醒來,腦子都是揮不去的聲音。但,他很喜歡。這種感覺讓他很新鮮。

……

心上人你不要為我擔心

等著我回來在那片白樺林

天空依然陰霾依然有鴿子在飛翔

誰來證明那些沒有墓碑的愛情和生命

雪依然在下那村莊依然安詳

年輕的人們消逝在白樺林

……

扶蘇想,他已經快三十歲了,娶了不止一位女子,也有了孩子,可是從來沒有一位女子與他進行過精神的對話,他也沒有想過要與他們進行精神的對話。但小寒不同,她有水晶一樣的心靈和野草一樣的精神,讓他不停地想跟她對話。即便她有時候說的話他不全懂,那也並不阻礙他對她的欣賞和愛戀。她對世人的悲憫是真的悲憫,她對生命的熱愛是真的熱愛,她值得他努力追求,也值得他好好對待。

壁畫快完了,他們的關系更近了些,客氣少了,理解多了,就象朋友一樣。寒洲有時候叫他扶蘇,叫完了一吐舌頭,知道是失言了。扶蘇很高興,她終于和他親近了。

「我母親生我的時候,院子里的草木長得特別旺盛,所以父親給我起名扶蘇。」

「他們對你有一個很好的期許,你是嫡長子,你的成長對這個國家非常重要。」

「嗯,父親是有這個期許。他以前經常讓我進宮去,教我怎麼看人、怎麼做事情。」

「你怕他嗎?他是皇帝。」

「怕,但是也愛、也崇拜。想想他所建立的功業,我常常覺得我做不到,在他面前,我會自卑。」

「你不需要這樣想的,每代人有每代人的任務。他能開疆拓土,你能讓人民安寧富足,沒有哪個更重要,只是不同的任務而已。相對前者來說,我更注重後者。因為前者只要武力夠厲害,差不多就可以了,而後者,不但在武力上要強大到保護自己的百姓,還要有智慧去發展生產,解除內部憂患。所以你的任務一點都不輕,你也可以做得很好。」

「讓你這麼一說,我好象也覺得有些事我是可以嘗試的。」

「那當然。這是你的國家,好好地照料土地和臣民,是你的責任。」

「小寒,我怕我做得太多,父皇會有些看法。另外,弟弟們……」

「你是嫡長子,你不做,你的父皇才有看法,只不過,你做之前要和他說說你的想法,讓他知道你很尊重他,做完之後,告訴他你的成果以及問題,讓他幫你下個決斷。至于弟弟們,如果是混吃等死的,就讓他混吃等死,如果是想有所作為的,就要區分他到底是想怎樣有所作為了,總之,防範還是必要的。沒辦法,你這樣的家庭和我們這樣小門小戶的不一樣,親情放在其次吧。」

「你好像很悲觀,你不是對小動物都懷有仁愛之心嗎?」。

「那是因為小動物于人無害,而人不一樣,人要害人的時候,他會把別人的善良當成懦弱,對這種人仁慈就是對大多數人的不負責。我認為,只要是出于護佑土地和臣民,你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對的。」

「嗯,我也是這樣想。就是怕自己到時候會狠不下心腸。」

「想一想有人要把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那就沒有什麼狠不下心腸的時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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