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朝歌美人謀 二卷十七章︰月止

作者 ︰ 殷燃

齊羽不語,蒼白的臉上綻開一抹笑容,如墨中開放的白蓮,出塵不染絲毫。

「師父,為什麼一定要是淺棲,是我做的不好嗎?我一直不曾明白,家主明明那麼疼她,怎麼忍心將她這一生困在這里,將她的一切都葬送于此?」齊羽緩緩開口,語氣帶著淡淡疑惑和惆悵。

「你真以為他忍心?」大長老笑了一下,揮袖轉身,看著那看不見底的密室入口,灰白色的長袍被風揚起,如隨時消失的仙人︰「齊羽啊,你現在還不懂,我那個師弟,是這月家最情長之人。不管是對誰。」

唯獨沒有他自己。臣君對誰都好,唯獨不曾對自己好過。有時大長老都在想,那個眉目如畫的男子,到底在想什麼?

微微一愣,齊羽雖慢半拍,卻仿佛懂了什麼,眼前一直阻礙著他的迷霧,被什麼吹散了,他緩緩問道︰「師父,家主做了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淺棲?」

「哈哈。」大長老低聲笑了起來,擺了擺手,背對著齊羽︰「你家師父我啊,也不知道。齊羽,你回去吧。」

「不,我陪師父進去。」齊羽搖搖頭,烏黑的眼瞳中破開一抹亮光,如黎明十分天邊的破曉,驚艷風華。

他慢慢抬起腳步,不在遲鈍,不在僵硬,卻每一步都沉重萬分。

他此刻,清楚的知道自家師父做了什麼。

大長老竟又用自己僅剩不多的歲月,為他將一切擋住了。

如此逆天改命的行為,這一次,天地間在難容他。

但是齊羽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一絲激動哀傷,他心里近乎在那一刻就知道大長老為什麼要這麼做了。

「也好。」大長老慈祥的笑了笑,往日筆直的後背又彎了幾分,他不在清明的眼楮看著齊羽透亮明澈的雙眸,笑著說道︰「這條命,你可要為淺棲好好留著。」

「徒兒知曉。」

石壁上的石門「轟」的合上,將地上的落葉掀起吹遠,但片刻,就又被天空落下的竹葉鋪蓋好,一絲未變。

玄月小築依舊是玄月小築,玉竹林依舊是玉竹林,有風吹過帶著清香,帶著竹葉間摩擦出的輕響,傳遍烏蒙山巔。

除了玄月小築的弟子,無人知這是什麼意思。

近乎是那一瞬間,整個玄月小築安靜的出奇,如沒有人的空地,蕭瑟,淒涼。

月淺棲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寫月宛的,在她踏入正廳後,就被虞娘抱在了懷里,淡淡的清香傳入鼻尖,她才回過神。

「虞娘,你怎麼了?」月淺棲沒推開她,聲音無波,將那眼底的驚濤駭浪抹的形同無物。

「小姐,您還有虞娘。」虞娘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看著月淺棲無悲無喜的眼眸,只覺得心里堵的難受,連嗓子涌出的話,都帶著生澀。

她寧願月淺棲跟她哭,也不願意她這樣毫無感情的模樣。

一個人,不該是這樣。

輕輕一笑,月淺棲已經收拾好了心情,將虞娘推開,笑道︰「我知道啊。」

「小姐……」虞娘憂心的蹙眉,仿佛將月淺棲的悲傷都代替在自己身上了。

月淺棲一笑,微微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事,便轉身走出大廳,繡著綠葉紋的裙邊劃開一個圈,分外好看

剛出大廳,迎面的,她就見到海雲天。

他一身素色長袍,墨雲長發散落又非凌亂的用白色發帶松垮的系在身後,垂落于臉頰的發絲將他有點剛毅過分的臉柔化了很多。

見到月淺棲,他拱手做輯,依舊一輯到底。

月淺棲一笑,挑眉︰「怎麼了,也是怕我難過來瞧我?」

「家主說笑。」海雲天微微回之一笑,身子讓旁邊挪了一步,露出被他高大身子遮掩住的男孩,這才開口說話︰「弟子這次,是帶他來見家主的。家主可不是需要弟子來瞧的。」

是啊,不需要。

月淺棲一笑,目光落在公輸止身上,平靜冷然。

公輸止的個頭沒有長高,依舊是像小豆丁一般,除了那換了一身的衣服,身子還是瘦瘦小小的,將他那雙眼楮襯得格外突出,一抬頭,便讓人覺得可憐兮兮的。

但月淺棲並不覺得他有多可憐,那雙眼楮里明明白白透出的,只有堅韌。

他見月淺棲看著自己,也有模有樣的做輯一禮,抿著的小嘴似乎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雲天,你先出去吧,近日若有人來尋我,只管安排在前院。」月淺棲吩咐道。

「弟子知曉。」海雲天又是一輯,轉身離開,回身的瞬間,他風輕雲淡的看了公輸止一眼。

四下靜悄悄的,虞娘也退在了暗處。

「現在可以說了吧。」月淺棲笑著開口。

公輸止看著她,突然跪下行了大禮,又站起身,用著稚女敕的聲音嚴肅的說︰「公輸止拜謝家主救教,無以為報,若家主需要,公輸止定會萬死不辭。」

一句話,他提了兩次自己的名字,每一次都刻意咬重讀音,表明自己的身份。

「既然不甘心,那就回去吧。我玄月小築,還不至于養不起一個孩子。」月淺棲淡淡一笑,並不在意他話外的意思。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公輸止一愣,眨了眨眼楮,一瞬間慌亂了起來,剛才刻意經營出的冷靜嚴肅,頃刻間就不知道丟在哪兒去了。

月淺棲臉上笑容深了深,眼里卻沒有什麼笑意,此刻她確實笑不出來。比起公輸止,她更在意的,是齊羽。

「那你是什麼意思呢?」

「我……」公輸止一噎,大眼楮竟泛起了水霧,想一頭迷途的麋鹿。

他來並不是要拒絕月淺棲的建議,當海雲天將那塊玉牌交給他時,他便隱隱猜到了什麼,雖是他很小,不懂太多,但這塊和別人不一樣的玉牌,卻也彰顯了他的不一樣。

而這份不一樣,公輸止知道。

但他是公輸家的後人,雖從未享受過榮華,可骨子里是不認輸的,清高也是,不識好歹也是,就算是同意了月淺棲的建議,但他還是想有自己的籌碼,那麼那個籌碼在她眼里,什麼都不算。

從公輸止說出那句話時,月淺棲其實就看穿了他的意思,而她,也不過是想逗逗他。

或許這樣,她也能開心點。

「我想當你的弟子。」公輸止彎了彎嘴唇,還是說了出來,語氣很快,帶著特有的孩子氣。

「想什麼?我方才未听清。」月淺棲勾了勾唇角。

「你!」公輸止一噎,撇了撇嘴,還是乖乖將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我想當你的弟子!」

「那怕舍棄公輸的姓氏?」月淺棲緩緩蹲下,與他平視,倒沒有在逗他。

「嗯。」公輸止沒有猶豫,看著她說道︰「其實我和其他公輸家的人是不一樣,我從小就知道。」

月淺棲挑眉,看著他的個頭,很想說一句︰你現在也沒有多大。

「你們公輸家,還有其他人?」

公輸止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在北齊山上。但是我不喜歡他們。」

「為什麼?」

「因為他們也不喜歡我,我能看到那些東西,他們看不到。族長說,不讓我入族譜。」說著,公輸止看向月淺棲,烏黑的大眼楮亮了亮,高興道︰「但是家主你也看得到對嗎?」。

「是。」月淺棲揉揉他的頭︰「我也可以讓你看不到,你可願意?」

公輸止聞言,沒有說話,垂下頭似乎是在糾結,半響,才听他支支吾吾的小聲問道︰「如果……如果我看不到那些東西了,家主,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月淺棲一愣,手僵了一下,隨即不輕不重的扯了扯他的臉頰︰「不會,既然你公輸家的人不要你入族譜,便入我月家。我玄月月家,難不成還比不上公輸家?」

「家主!」公輸止大喜,也不在意月淺棲掐自己的臉頰,樂呵呵的跪了下,叩首。

「師父。」

「起吧。」月淺棲落了一塊心病,將齊羽的事擱淺了下,美目看著他道︰「從今以後,你便搬來寫月宛,拜師一事從簡。你每日依舊要去玄機閣听海雲天講課,初一十五,可來見我。若我不在,一切可問雷老和虞娘。」

「師父?」公輸止微微一愣,疑惑的看著月淺棲。

「天下已亂,我無法獨善其身,更不可能日日留在玄月小築,亂世凶險,而你還小,自也無法帶你跟隨。玄機閣中機變萬千,你光會通靈也不過比之其他弟子多了分優勢,其他玄機之事,你未必全懂。玄黃之術,乃需揣測天意。不可以為小覷。海雲天的能力,足以在我之前教導你。」月淺棲了然,于是說道。

公輸止點點頭,雖然並不甘心。

見他撅嘴不語,月淺棲又笑了笑,伸手揉揉他頭,不在跟他講大道理,只道︰「等你長大了,師父便帶你出去。在玄月小築里,你還是可以跟著為師。」

「真的?」公輸止眼楮一亮,頗像某種犬科動物。

月淺棲點點頭,拿起他腰間掛著的那塊白玉佩,蔥白的指尖在其上游走飛舞,迷亂人眼。

不一會,她將玉佩放在了公輸止手里,眉眼彎彎的看著他,美好的入晨曦天邊的卷雲清風,溫暖淡然。

公輸止一低頭,便見玉佩里多了兩個字。

——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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