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歌盡蒼生

作者 ︰ 鹿家少爺

轟轟烈烈的桂州叛亂從爆發到被血腥鎮壓,開始的突然,結束的也突然,前前後後只有不到一年,仿佛一個巨大的浪頭,普天卷地的撲過來,但又很快銷聲匿跡。對大唐來說,這一場叛亂就好比一場觸目驚心的噩夢,夢醒之後,很快又恢復了表面上風和雨順的太平日子。

半壁江山重回大唐皇室手中,即將的這個漫長而凜冽的嚴冬降下今年最後一場大雪,邪魅如魔的帝王穿著單薄的中衣,孤身一人登上玉涼山。

玉涼山被奉為皇族聖山,實際上,那只是李溫一個人的聖山,除他以外,任何人都不允許踏進山中半步,已至一路景色雖好,卻空空蕩蕩顯得荒寒無比。

百姓說,魔君去山上是為了焚香拜神,感謝那位白衣仙人又一次護佑了他的江山和皇位。

山頂覆蓋大片白雪,恍惚間如同盛夏時節一望無際的白色月光花。他站在神廟里幾丈高的神像前,端詳著她的眉目。

「嶺南龐勛造反,你看見了吧,他們想奪走朕的江山,你給朕的江山。」

石像巋然不動地望著遠方。

他表情有些扭曲,不再自言自語,半晌,薄唇微動,吐出的卻是恐怖陰森的話語「但你放心,朕把他們全殺了,全都殺了。不會有人搶走朕的皇位,叢今往後,若一人造反,朕就殺一人,千人造反,朕殺千人,天下人造反。朕就誅盡天下人!」

石像依舊靜靜矗立著,不答,不語,無喜,也無悲。

李溫被嶺南叛亂一事所激,心中所剩無幾的情義被徹底封印。從玉涼山拜神歸來之後,再不過問朝政,所頒詔令朝令夕改,若有不從者,皆斬首示眾。

還有一樁事。是他從步虛畫境回來之後。開始大肆擴張後廷,所納御妻從才人到妃嬪不下千余人,李溫當政期間,後廷三次擴建。挪用軍費無數。累死勞役更無數。

起初我還擔心李溫不知情為何物。會空置後宮,導致李唐皇室後繼無人,但事實上是我瞎操心了。咸通七年末,也就是他剛剛二十四歲生辰的時候,某個被他臨幸過的妃子就誕下第一位公主,咸通十年,即嶺南暴亂發生的第二年,他的第七個兒子李曄生于湫碧殿。

李溫的行為充分向我證明了延綿子孫香火這種事和愛情完全是兩碼事。我完全無法想象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們每日面對一個根本沒有感情的魔君是怎樣的心驚膽戰,更不能體會分明已經沒有感情可言的李溫,面對一個個嬌妻美妾的時候心里在想些什麼。

雖然桂州的暴亂被平息,但他的乖戾殘暴、荒yin無度,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內將李怡大中之治積累下的盛世繁華揮霍殆盡,天下百姓雖表面臣服,但也是敢怒不敢言,大唐如同一只紙糊的老虎,在九州大陸烽火燎原的事態下惶惶不能終日。

七皇子李曄百日宴時,晁凰曾邀我去過一次長安,從那之後我再也沒有入宮見過他,也不知他長成了什麼樣子,只在天下人唾罵他、詛咒他的時候,深深覺得淒涼。

他原本為大唐設計了美好的藍圖,他原本要在李怡的基礎上,創造一番曠世的繁華。如果沒有蠱毒,沒有封印,如果他還能夠控制自己,他一定能夠做到。

可他終究抵不過命運。

命運即是如此,命運也從來不受人的擺布。

現在想想,他說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倒是欠妥了。

他已經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如今的局面完全不是他的本心,而我不能確定他現在還有沒有心。

突然想起桑海的老道士見他的第一眼便說他有奇詭的命途。從受世人贊佩的少年琴師,成長為薄涼冷血的年輕魔君,不知這樣的命途算不算得奇詭。

咸通二十四年,我和墨白突然收到了晁凰的請柬,道李溫將在大明宮怡然庭舉辦四十歲壽筵,希望我和墨白能去參加。

我舉著信箋看了良久,時光溜的實在是太快了。

長安街頭鬧市區和幾十年,甚至幾百年都沒什麼兩樣,依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雖然自龐勛叛亂後,唐末動蕩一直暗流洶涌,但只要戰火一天沒有燒進長安城,長安就永遠是繁榮富庶的代名詞。

我抱著從墨白身上搶來的錢袋,滿長安城溜達,一臉愁容問道︰「你說,我應該給溫兒準備什麼禮物呢?」九五至尊的帝王,什麼稀奇珍寶沒見過,何況赴會的都是皇族貴冑,想必也都為了取悅他而絞盡腦汁,我一介草民,又有什麼讓他瞧得上眼的東西可送?

正一籌莫展之時,前邊路旁一張醒目的招牌奪走我的注意力,招牌上畫了一把大大的笙,是一家專賣笙簫的樂器店。

心里莫名有一種感覺,覺得自己找到了適合送給他的禮物,便抬腳走進店里。

店里大大小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笙簫,看不出材質是否上等,因為表面都涂了一層 亮的漆,幾乎能反射出人影,很是好看,我湊近了把玩其中一把,笙管上黑色的漆如同一面銅鏡,影影綽綽的映照出我的眉眼輪廓。

多有意思的一件事。我仔細看著笙管上自己的影子︰「你說奇怪不奇怪,溫兒原本喊我一聲姨娘,而如今我們去怡然庭赴他的四十歲壽筵,我卻還是十八歲的模樣。」說著說著就擔心起來,問墨白道︰「你說等我面見他的時候,該怎麼向他解釋?我可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我是個……是個……」

是個墨靈,是個死人,我不願遭受世人異樣的眼光,如果可以。這個秘密我寧願死守一輩子。

在我講不下去的時候,墨白恰到好處地接過了我的話︰「前提是他還記得你。」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想,是我讓他解開了心結,是我讓他得以續命二十年︰「他怎會忘了我的恩情?」

墨白不想與我爭論,只是淡淡解釋道︰「你忘了,他現在沒有感情。」

世人總這樣說他,可我始終無法這樣認為,可能是我所見到的那個為情所困的李溫,終究和世人見到的那個冷血無情的魔君不一樣罷。

笙簫店的角落里,唯獨一把古笙獨自擺放在一座展架上。那一看便是上等的木制作而成。卻是一把舊笙,看起來已經上了些年頭。

古笙上雕刻著淺淺的紋路,依稀可見是一團盛開的月光花。

「老板,這把笙賣不賣?」我拿起古笙。心里已經打定了主意︰「就要這把笙了。」

「姑娘好眼力。這可是我們店里最好的笙。」老板急忙走過來。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卻滿面得意︰「來買笙的顧客多嫌棄這笙破舊,連看都不看一眼。真不識貨!這古笙看著雖是破舊,卻是皇家用過的寶貝呢。」

我听得一愣︰「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板見我疑惑,更加得意︰「姑娘有所不知,這笙是我二十多年前在太子府上撿來的,二十年前,靖懷太子就是拿它听曲兒的,你說能不是寶貝?」老板湊到我耳邊,低聲咕噥︰「說句掉腦袋的話,要不是如今這荒yin無道的魔君把靖懷太子被殺了,若是靖懷太子當了皇帝,這等寶貝才舍不得拿出來賣!」

我低頭看著這把刻著月光花的笙,這……莫不是二十多年前那個血洗東宮的兵變之夜笙歌吹奏那只古笙?

正這樣想著,門外突然響起一個嘹亮卻略顯稚氣的聲音︰「老板,把你們店里最好的笙拿來!」

隨著話音落下,店門內走近兩個少年,一個一席月白常服,十七八歲的風華正茂,雙頰稜角鮮明;一個一席銀黃長袍,十三四歲的活潑率性,雙眉如劍出鞘。在門外熙熙攘攘的背景下,兩個少年自成一道風景。

老板看了我懷里的古笙一眼,又看了看這個小少年,一時不知該如何答復︰「這……」

從店門到我們所站的角落,擺著許多好看的笙,銀黃長袍的小少年卻不屑于看它們一眼,徑直走到我面前,指著我懷里的古笙道︰「我看這位手里的笙就不錯。」

我趕緊抱緊了︰「不行,老板已經把它賣給我了。」

少年略有所思,轉向老板︰「哦?你已經賣給她了?」

老板點點頭︰「這位姑娘說要買,只不過還沒付錢。」

小少年哈哈大笑︰「那就算不得買了,」那雙劍眉原本就上挑,強勢起來更是幾乎沖到天上︰「你賣她多少錢,雙倍賣給我,怎麼樣?」

老板兩邊的客人都不想得罪,左右為難道︰「這……這里的好笙還有很多,我再給小客官拿一把頂好的。」

小少年根本不听,自顧自問︰「怎麼,嫌雙倍太少?那就三倍。」

老板糾結地看了看我,我瞪著那個少年,心中暗罵︰到底哪里冒出來的不講道理的霸道小孩啊!

不講道理的霸道小孩隨即把自己的霸道發揮到極限︰「十倍。」他蠻橫道︰「你若再不賣,那就是不會做生意了。」

十倍的價錢,老板終于被打動︰「好好好,小客官稍等,我這就給您包起來。」

我抱緊了古笙不肯還給老板,終于忍不住要教育這個小孩子兩句︰「你……你小小年紀怎麼……」

話還沒說完,墨白打斷了我,從我手里拿過古笙,還給了老板。

我一下子傻眼了,隨即火冒三丈,大嚷道︰「墨白!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他搶我的東西你不攔著他怎麼還幫他?!」

墨白扶住我肩膀,輕聲︰「阿源,他是……」

這時候,一直站在小少年身後的那個月白長服的少年終于開了口︰「七弟,還是算了,還給這位姑娘吧。」

這個少年遠觀意氣風發,細看眉眼雖然還算端正卻絕非墨白這樣叫人賞心悅目的好看,但他的聲音卻溫柔的像柔軟的棉花,甜美的蜜糖。

小少年不肯,劍眉飛揚跋扈。

白服少年又勸道︰「父親的四十大壽可非比尋常,把一件普普通通的樂器拿來當作壽禮是不是有些太兒戲了?」

我一听,心里一陣犯嘀咕,好巧,他們的父親也過四十大壽?

小少年一臉不屑︰「大哥,這你就不懂了,壽禮未必要貴重,投其所好才要緊。」

白服少年搖頭︰「可我未曾听得父親喜愛吹笙?」

小少年剛要,掃了我們一樣,故意壓低了聲音︰「大哥有所不知,在我東宮——」他意識到說漏了嘴,突然改口︰「在我府上的地窖里,藏著許多笙,足有百只!你知道,那里是父親曾經住過的地方,那些笙也是父親叫人放進去的,若父親不喜歡笙,收藏那麼多做什麼?」

可我耳根太靈,這番背對著我們說的話還是被我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尤其其中兩個字听得尤為真切——東宮?!

突然想起白衣少年方才呼他七弟,這個囂張的小少年豈不就是李溫的七皇子,現如今的太子李曄?

那他喊這白衣少年大哥,這白衣少年改就是庶出的大皇子李儇了。

我看了墨白一眼,終于明白他為什麼要攔著我,他應早就發現這兩個人的身份了。

小少年一番話後,白服少年仍舊將信將疑︰「可若是喜歡,自當拿出來吹奏,怎會塵封在地窖里?」

店外人流攢動的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鞭響,隨之而來一聲痛苦的呼喊。

我們不約而同朝外看去。

一個挺著啤酒肚的壯漢手里拿著馬鞭,正在抽打前邊一個骨瘦如柴的小奴隸︰「偷什麼懶!別磨蹭!走快些!」

小奴隸疼得一顫一顫,瘦小的身軀扛著比自己還重的面粉艱難地邁著步子,一邊哇哇大哭,一邊喊著娘親,枯黃的小臉上嘴唇干裂,只有皎月般的眸子明亮可人。破舊的灰布粗衣被鞭子抽開了許多道口子,嫣紅的血跡從裂縫里滲出來。

「下賤的畜生,再哭,再哭打死你!」壯漢更用力地朝她背上抽下去。

那一鞭抽的不準,狠狠落在小奴隸腦袋上,小奴隸的哭聲戛然而止,肩上的面粉袋子轟然落到地上,一股白色粉末騰然而起,她的身形顫顫巍巍,緩緩滑倒下去。

「裝什麼死,快給我起來!」壯漢不顧小奴隸死活,高高舉起馬鞭,又一鞭要揮下。

笙簫店里,一白一黃兩個身影倏然奔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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