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天子一朝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四海求凰

作者 ︰ 鹿家少爺

我如願讓李溫親眼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心願達成,正思慮著差不多可以抽身返回現實中去,卻不見了李溫身影。

我抓耳撓腮找了他幾個時辰,直到天色漸晚,突然回想起來,畫境中的今夜正是他起兵奪位的夜晚,他一定去東宮找笙歌了!

我毛骨悚然,畫境中的那個李溫沖入東宮之後毫無留戀地一劍結束了笙歌的性命,可是,從現實中來的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若趕在兵變前找到了笙歌,定不會再殺她,可若他改變了故事的結局,他的魂魄就會被永遠封鎖在這個被更改畫境中,現實中的他就再也醒不了了!

來不及多想,我撒腿往東宮跑去。

我氣喘吁吁趕到的時候,東宮宮門洞開,廝殺聲已經停止,空蕩的夜色靜的詭異,我心情忐忑地靠著院牆喘了口氣,心想,這下完了。

但我抬頭看了看夜空,月色澄亮,隱于月色後的畫境之門好端端地敞開著。畫境里的人是看不到畫境之門的,唯獨墨靈本身能看到幻世的出口,而這個出口並沒有封閉,這麼說,李溫沒在笙歌死前趕到這里,這里的歷史沒有被改變。

我深深松了一口氣,踏進東宮大門。

染血的月光花在月色下皎潔盛開,暗香與血腥混雜在一起。橫七豎八的尸體中,李溫懷中抱著笙歌,消瘦的身影顯得荒涼無比。

「為什麼,要回來?」笙歌氣息未絕。偎在他懷中,聲音細若游絲。心口洞穿拳頭大的窟窿,鮮血將李溫胸前的紅衣染得更加鮮艷。

「我……我親手殺了你……」他雙手沾滿笙歌的鮮血,劇烈顫抖。

她輕輕在他懷中搖搖頭,目光一度渙散,卻終于提著最後一口氣將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古琴旁。

須臾前還有樂姬在此彈唱,此刻琴台上卻只剩染血的琴。

她想,他用一把琴救過她的性命,如今,再用一把琴送她離開。這。應當也算作一種圓滿。「雖然自從當年那樁事,你便再也不踫琴,可今夜,能不能……能不能……為我再彈一曲……千秋歲?」

她一話三喘。能說出這麼長的一句話已是不易。我從這段過往走來。知道當時的笙歌其實在中劍後很快便死去。而如今雖然結局不會被改變,她的意識還能彌留這麼久,大概是她愛的人就在她身邊。她想拼盡最後的力氣在他身邊多停留一會。

「好,我彈給你。只要你想听,我千遍萬遍都彈給你。」

琴音在尸殍遍野的深院里響起,哀轉千回,聲聲斷腸,音音啼血。

看獻千秋樂,千秋樂未央。

千秋歲原本是美好的祈願,然他的千秋萬歲,卻終究成愁成殤。

如果她不死,如果她還能與他琴瑟和諧,該多好。

突然一聲破音,琴弦毫無征兆地斷成兩截。

恩,報了,怨,了了,玉緣坊一命,今日奉還。

「阿溫,忘了我罷。」

她的眸子在斷弦之音中緩緩合上,松開的手指間,掉出那塊刻著溫字的翠玉。

他顫抖著從她手心里拿起玉佩,這麼輕的物什,他卻仿佛拿不動一樣,拿了好久才勉強握在手中。

「原來是你。」他一把撈起她,她衣襟被鮮血染得殷紅,如同她親手為自己縫制的嫁衣,猶記得初次見面在玉緣坊的角樓上,紅紗漫飛,她一席白衣如同月色皎潔,美似九宮飛天。

「如何能忘,笙歌,你要我,如何能忘?」

他呢喃問她,可她不能夠再回答。

這個故事的落幕,光亮再次晃過,東宮尸殍遍野的景色漸漸碎裂,四周重新拼湊成咸寧殿里的潔白無瑕。李溫跪臥在地上,雙手尤保持著抱住笙歌的姿勢,懷抱間那個傾城絕世的美人卻已不在。

墨白仍巍峨立在殿中央,我張開雙臂撲向他,他見我們已經平安歸來,終于不再強撐,身子一軟,單膝跪到地上。

我嚇得傻了片刻,蹲扶住他的胳膊,才看清他腳下已經淌了許多血。「墨白?」我翼翼叫他,說出口時發現竟帶了哭腔。

墨白抬起臉,嘴角仍勾著笑容,握起我的手放到他的心口,輕輕安慰道︰「你瞧,他這一劍刺得很淺,沒想要真的取我性命。」

「說謊。」黑色的衣袍看不出傷口,可他胸前的衣襟卻被血濡濕了一大片。我任性地一次又一次想要幫助別人,卻一次又一次將墨白置身險境。我低著頭,把他扶起來︰「我們現在就回家吧。」

我攙著墨白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一眼李溫,他仍兀自坐在地上,甚至連雙臂的姿勢都沒有變,如同一個形容落魄的求乞者。

我讓他看到事情的真相,只是不想讓他繼續怨恨笙歌,並不是要他黯然神傷。

我說︰「你之前恨著她,既然現在知道了真相,那些心結就讓它化解罷。你也不用自責,笙歌曾經說,有今日這樣的結果,是她心甘情願求來的,並不怪你。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她用性命換給你的,無論是你的江山,還是你的性命,她想要你好生珍惜。」

他沒有抬頭看我,雙手頹然落下,眸子里閃過苦澀的笑。

跨出咸寧殿的門檻,瀟瀟細雨被風吹到臉頰,雨絲間夾雜濕潤的月光花的暗香。

突然想起蜿蜒狹窄的山道兩側開滿瀑布似的月光花,我站住腳,回過頭補充︰「她的墳塋在玉涼山上,那里葬著她為嫁給你準備的嫁衣。」

咸寧殿外雖還有隱隱細雨,但陽光已經穿透雲層,金光萬丈。天馬上就要放晴了。

我一邊心疼墨白受傷。一邊生氣他做事不要命。「你永遠都自己逞英雄,墨白,你這樣嚇我,一點都不好玩!」

他一只手被我攙著,一只手捂著傷口,打趣道︰「你心疼了?」

我瞪他一眼︰「你還有力氣開玩笑是不是?」我生氣得甩開他,自己徑直往前走︰「不理你了。」

他拉住我,笑著賠不是︰「他是刺得深了些,又死不了不是麼?他或許只是羨慕我,羨慕我身邊有你。而他身邊已經沒有笙歌。」

身後陰森猙獰的咸寧殿在明麗的陽光中變得金碧輝煌。大紅的燈籠搖搖晃晃。殿內傳來飄渺琴音。

抑揚頓挫,起承轉合。如同高山飛瀑,如同寒潭深淵,數不盡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一絲一縷。沿著琴音飄向無盡的天堂。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飛翱翔,四海求凰,何日見許,慰我彷徨。這是流傳在九州大陸上,傳達對伊人愛慕思念的琴歌。

我仰頭看著天空層層疊疊的雲彩後露出的太陽的金邊,想,笙歌,你可在那里看著溫兒?可听得見他為你奏這一曲《鳳求凰》?

……

墨白傷重,離開大明宮後,我擔心回鳳翔一路顛簸會加重他的傷勢,便暫時留在了長安。墨白傷好後,考慮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也太沉重,想帶我出去散散心,可我沒有心思縱情山水,我想回家了。

于是我和墨白返回了鳳翔,只是在返回鳳翔的途中繞到去了一趟玉涼山。

到山腳下卻被官府攔住了道路,道前面正在大規模修建宗廟,把路封鎖了。向當地的百姓打听才得知,前段日子皇帝頒下旨意,將玉涼山設為皇家祭典的聖山。

山下百姓不知其中來由,只說玉涼山上住著一位白衣的仙人,曾護佑國君登臨大寶,所以國君在此敕建宗廟,年年祭拜,希望仙人能繼續保佑他的江山風調雨順,蒼生太平。

我帶李溫進入畫境本意只是想幫笙歌完成生前未竟的心願,說出她對李溫的心意,但這一舉動的效果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不僅幫了笙歌,也救了李溫。

其實也不能完全算在預料之外,李溫身體中戾火的侵襲本就是因為心中的死結才日益嚴重,但他在畫境中知曉了真相,對笙歌多年的仇恨化解,結下的心結也隨之打開,戾火癥自然也就緩和了。

听聞邙山開了漫山遍野的黑色曼陀羅,但這種向來劇毒無比的毒花卻奇異地沒有了毒性,反倒有了神奇的藥效,能根治百病,坊間說這樣的怪事千年難遇,閑來無事,我和墨白就去了邙山游歷,以見證這一奇景。

連花都能改變自己的命數,何況是人,李溫說得對,人的命運從不是上天注定的,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人想要改變,縱使天意也奈何不了他。

咸通七年,李溫在大明宮中大擺筵宴,慶祝自己二十四歲生辰,我和墨白因尚在邙山游歷,沒能及時趕回來參加他的生辰壽筵,但我還是很滿足。連從蓬萊仙島來的老道士仙都說他活不過二十三歲,而他卻打破了這個預言。

唯一的遺憾是他額頭的封印本應在二十三歲完全破裂,如今卻依然存在于體內。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戾火在他體內的生長,卻也在一點一點侵蝕他的感情。

听說他的乖戾殘暴日甚一日,動不動便會取人性命,場面慘不忍睹。前朝後廷人人自危,他也因此惡名遠揚。可我知道他心里是痛苦的,也是無助的。他對感情的感知已經完全不能自己左右,他每活著一日,封印便會封住他的一寸感情,終有一日他會徹底不再通曉情為何物,這個銀發紅衣,頭戴九旒冕的帝王,終不可避免成為一代魔君。

而在魔君統治下的泱泱大國,遭遇了自安史之亂以來最大的動亂。

咸通八年,嶺南山區接連六個月滴雨未降,南方大荒,再加上各地府衙苛捐雜稅,天災人禍導致經年顆粒無收,百姓挖完了草根嚼樹皮,嚼完樹皮食人肉,能苟活者十不存一。

少卿游歷南方時有言,當年宣宗皇帝的恩澤沒有沐浴到桂州一帶,桂州的反唐勢力正在醞釀,當時我完全沒當一回事。然而,咸通九年夏,桂州果然率先豎起了反唐的大旗,走投無路的百姓揭竿而起。

災荒連連,百姓怨聲載道,然而百姓不會怪罪蒼天不肯舍雨,只怪當朝皇帝殘暴無道,惹惱了蒼天,這才降下懲罰,無道的皇帝卻讓天下蒼生代替背負懲罰,于是起義軍從桂州一路北上,打著替天行道的旗號,天下雲集響應,勢力迅速擴大。

嶺南的叛亂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早在暴亂之前,魔君統治下的大唐朝廷就早已形同虛設,朝中可用之才被流放的流放,砍頭的砍頭,最輕的也被貶了官,在朝堂之上毫無發言權。

而坐在高位上的「朝中肱骨」們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甚至起義爆發一個月之久都不曾有人敢在李溫面前提及此事。

有沿路藩國的支持,起義隊伍翻山越嶺,跨過長江,咸通九年秋,僅三個月的時間就吞並黃河南岸。

早被李溫流放至鳳翔的前宰相令狐忍無可忍,冒著砍頭的風險寫了一封奏章遞到長安。惹怒龍顏的下場,令狐心知肚明,這封奏表里寥寥數語,將會給令狐府帶來滅頂之災,奏表八百里加急送往長安的時候,我和墨白都在鳳翔,親眼所見令狐府上刮起白綾,白紗,白帳,為全家老小定制了棺材,忙壞了鳳翔的棺材店。

但結果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听說李溫打開令狐的奏章後,盯著奏表久久沒有,咸寧殿的僕從嚇得跪了一地,大氣不敢喘,可高高的王座上,李溫只是悠悠說了一句︰「她送給朕的天下,朕豈能容別人搶了去?」

從不問政的李溫穿著華麗的紅袍,戴著高貴的九旒冕,出現在朝堂之上,斬了所有知情不報者,隨後,一道詔令火速發往鳳翔。

令狐攜全家跪在堂中等死的時候,傳來的卻是升任他為鳳翔節度使,領西京全軍與御林軍共平叛亂的消息。

咸通九年的嚴冬異常漫長,來自嶺南的叛軍戰至北方,原本就水土不服,加之數月冰寒,軍中士兵出現大量傷寒,人心開始渙散,唐軍抓住時機,一舉強渡黃河,桂州叛黨頃刻之間如同一盤散沙潰散,唐軍大勝而歸。(未完待續。)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一朝天子一朝凰最新章節 | 一朝天子一朝凰全文閱讀 | 一朝天子一朝凰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