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包子也能有春天 16滿月

作者 ︰ 好想吃山竹

原本神情平靜無波的範姨娘,听見大太太如此說,那淡然的外殼不由得就裂開幾絲紋路來,扭開頭研究亭子附近那已經光禿禿只剩枝干的樹去了︰「那些兒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我早就忘了,怎麼?太太還記著麼?」

大太太也不看她了,只低頭苦笑道︰「錦衣,有些事兒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個一干二淨的,當年……我知道你和素羅也猜到幾分的,素羅嫁得太遠,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上一見;而你呢,原也是因著我那時太慌亂顧不及你了,才讓你落進了後院那個火坑里……」

「太太就別提這事了,當年我也是有責任的,這本就怪不得你。」範姨娘也跟著苦笑起來,「說真的,那時候素羅勸過我跟著她一道選遠嫁,我卻是不肯。我也是太天真,總以為順勢從了老爺,憑著我這貼身大丫頭的身份,總歸是會和後院里頭那些人不同的。誰ˋ知道……太太,你也別記著這些事了,牛不喝水那能強按頭,我從前也是又傻又執拗,一點兒不听勸,路都是我自己選的,能怪得了誰去!當年……其實你是對的,倒是我想岔了。若是沒有大姑娘,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今兒說不準你過得還不如咱們這些個在後院里住著的呢!」

大太太心有戚戚焉的點頭道︰「正是這話呢,我有什麼可惱的?這事我忘不了,可是我也從來不後悔。一個呢,未必就是自己的,後院里頭等著分他的多著呢!從自己肚子出來的血脈相連的孩子卻一定只是自己的!即使是這事兒有報應,我也願意以後吃齋念佛的為我的孩子祈福,有什麼不好的都留著給我受著!」

範姨娘嘆氣道︰「太太,你才是對的!而今大老爺這樣,說句忌諱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沒了的,後院里頭那些個,誰還有什麼盼頭?以後整個楊府里頭,倒是太太你最是安穩了。我而今也沒什麼是不敢說的了,太太你當年那一把……也算賭的值!」

「我當年嫁進楊家帶來的四個陪嫁,流螢死了,飛絮和素羅嫁人了,而今就剩了你一個留在楊家里頭陪著我了。」大太太想來是太久沒有和故人說過這許多話了,感慨也多了許多,「錦衣,你是怨也好,是恨也罷,以後老爺走了,也就剩下你能和我說說話罷了,還是跟著我在上房那兒吧,咱們放下從前的事,靜靜的相互守著,念念經拜拜佛,安穩過余下的日子得了。」

範姨娘點頭應了︰「太太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這麼些年下來,太太都看透了,我還有什麼看不透的?什麼怨什麼恨,在大老爺倒下來那一刻都消散了……」

大太太便道︰「冬天已經來了,看今兒天都陰著不見陽光,說不準那天就要下雪了。下雪也好,什麼事都留在雪地下了,只見著一片白茫茫的也算干淨!」

兩人至此算是說開了多年的心結,當年孰對孰錯都已經不要緊了,年輕的時候,主僕倆性情都是相似的,都是那種不試一把絕不死心的執拗性子,只是大太太運氣比範姨娘稍勝一籌罷了。幾十年主僕做下來,那里還有不了解對方的時候了?而今說開了,也就算是兩人都放下了過往那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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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瑜滿月這天,恰恰是半夜下了這初冬的第一場雪,天亮的時候才堪堪停了。

這平定州是典型的中國北方天氣,下雪也下得頗有天地一片蒼茫不分的氣勢,楊亭下半夜就听見雪花飄落枝頭壓斷敗葉枯枝的聲音,加上院子里頭上夜的婆子們邊看雪邊喝酒暖和身子閑談的聲音,兩者夾雜在一起就仿佛放大了不少,她白天又睡得多,只听了片刻就再沒了睡意。

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到五更天,微微的天光跟窗外的白雪相映成趣,楊亭就更睡不著了,索性披衣起身來了。玲瓏比珍珠睡覺警醒,一直就是她留在楊亭房里外間炕上值夜的,听見內室里頭有大動靜,玲瓏也忙忙的披了件大衣裳就推門進來問道︰「姑娘是不是要喝茶?」

楊亭剛走到窗邊,隔著朦朧的窗紙看了看外頭,見驚醒了玲瓏,只笑笑搖搖頭,便回頭走床上,將枕頭豎起來倚著床頭靠窩著。

玲瓏見她不要喝水,便先去掀開火籠加了新的銀霜炭,又順手在旁邊的小香爐里頭添了一把楊亭平日里喜歡的百合香,忙完這些,這才幫楊亭將兩邊的三層床帳子都用銀帳勾勾起來。

楊亭順手模一把玲瓏的手臂,衣裳溫熱——大概是加香加炭燻熱的,衣袖外頭的手腕卻是帶著冰涼觸感。楊亭便皺眉道︰「玲瓏,我說過多少次了,你別總是那麼急,穿夠了衣裳才進來忙我這房里的事未遲。看看又是手腳冰冷的!」

玲瓏將外頭披著的大衣裳往自己身上收緊點,搖頭笑道︰「我不冷,就是剛起來沒活動,一會兒就沒事了。姑娘是好意,我也知道的,只是如今姑娘還在月子里呢,珍珠又有點兒傷寒的意思,我也不敢讓她沒好透之前就往姑娘跟前湊的,少不得我在忙活這幾日就是了。」

楊亭失笑道︰「還坐月子呢?今兒瑜兒都滿月了,我這月子也總算是坐完了,天天關在這房里悶著,再坐下去我還不得發霉了啊?」

「呸呸呸!姑娘就愛亂說話!什麼發霉啊,」玲瓏一點不對楊亭客氣,連聲啐道,「這話讓太太听見了,肯定得抓著姑娘就是一頓說!人家有些講究的,坐雙月子的都有呢,姑娘這才一個月算什麼?」

楊亭咂舌道︰「雙月子?關在房里六十天?我的天啊,這也不怕悶得長蘑菇?!」眼見著玲瓏投不滿的眼神,楊亭忙投降改口道︰「不長蘑菇!不長蘑菇!養身子!」

玲瓏這才很給楊亭面子的笑了笑,轉身往外間屋里穿衣服套裙子去了。

外頭听見里頭聲響,丫環婆子們也都跟著起了床,等玲瓏穿好衣服進來的時候,珍珠也隨後跟進來了。雖說今兒的主角是小楊瑜童鞋,不過順帶出場的小楊瑜他娘楊亭也是許久不曾出現在眾人面前了,自然是也要收拾收拾整齊出席的。

楊亭曾經以為家宴就是自家一家子幾個人圍坐一桌,吃個飯意思意思就是了。不料這「家」的範圍不僅僅是楊府里頭這幾位有數的主子,還包括了楊原吩咐去請的這平定州楊家宗祠的族長族老等一行人。再加上楊府里頭有些頭臉的管家管事婆子們,外頭鋪子里頭的十來位掌櫃,也就烏壓壓的將楊府二門大小兩個待客廳都擠得滿滿當當的,酒席未開始就已經是一派難得的熱鬧氣氛。

因著這時候稍微有些排場的人家,女眷都是不會自己喂養孩子的,楊府自然也不例外,大太太早就為楊瑜備下了合適的乳母。楊亭之前又不能出房門,乳母和楊瑜即使跟她在一個院子里,也不是經常來她房里的——就是楊亭自己也舍不得,孩子還小呢,在屋子里也怕進了冷風,就那幾步路的回廊,楊亭也是會擔心的。

而今孩子滿月了,早就不是剛出生那時候皺巴巴的丑模樣了,白胖胖粉嘟嘟的,甚是惹人憐愛。楊亭也仗著今兒宴席上忙亂著呢,老太太大太太大老爺二太太等幾尊大佛沒空理會自己,便不再理會什麼忌諱啊身份啊那些勞什子了,自在乳母手里抱了楊瑜,就一直抱著孩子再舍不得放手,乳母苦勸不听,只得老老實實的跟在她後頭當擺設。

待客廳里頭暖融融的,楊府下人們早在天亮起來的時候就把地龍燒上了,這時候已近午間,暖氣和著一屋子親眷的說笑聲響,真是看著都是滿眼熱鬧。唯一不大和諧的就是大老爺楊原還尚未露面,不過眾人都知道的,大老爺病了一個月了,體力不支精神不好也是有的,倒也沒什麼人在意這事,依舊說笑著等開席。

其實大老爺楊原這日的精神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起來了,不但早上起來連喝了幾口參湯,甚至還少有的吃了些燕窩粥,看得他身邊服侍的人都歡喜得很,連連念佛道︰「阿彌陀佛,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不錯!大老爺這是要身子健壯轉好的意思了!」

唯有二太太是貼身服侍過病人的——當年二老爺也是纏綿病榻三兩月才走了的,她听見有下人這等說的時候,心里就「咯 」一下想起二老爺回光返照那時也是忽然好起來的。只是這人人都為這歡喜的時節,又是小楊瑜滿月的好日子,二太太那敢潑冷水,終是一句話不敢說,默默的把這猜疑和聯想都就著早飯吞回肚子里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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