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記 66、江念

作者 ︰ 石頭與水

何子衿完全沒鬧明白是怎麼回事。

她們一家人是來給她舅賀中舉之喜的,因她舅新中了舉人,這些天,沈家賓客滿門,熱鬧的很。何子衿正與江仁帶著沈玄在院里玩兒,就見一青衫男子駕車帶了個粉雕玉琢的女圭女圭上門,打听是沈素家,便要找沈素。

何子衿素來喜歡孩子,因那女圭女圭生得實在漂亮,她使勁兒瞧人家幾眼,問這青衣男人,「這位大爺姓什麼,你稍等一下,我去跟我舅說一聲。」想著興許是她舅的,來賀她舅中舉之喜的。沈家尋常人家,攏共一個沈瑞,要兼廚子兼管家兼小廝兼雜役……以至于小瑞哥忙不大過來,所以,若見有生面孔來,何子衿與江仁便客串一下傳話員之類。

那青衣男人道,「請讓我當面與沈大爺。」

何子衿心道,怎麼還神神秘秘的,不過,看在這男人帶了這麼()個漂亮女圭女圭的面子上,何子衿模人家女圭女圭小臉兒一下,就進去喊她舅了。

沈素一出來,見了那男人便問,「不知兄台……」話還沒說完,沈素的眼楮落在男人帶著的女圭女圭身上,臉色頓時大變。那孩子見著沈素倒是高興,張嘴就喊了聲,「爹!」撲抱住沈素的大腿,漂亮的小臉兒上一片歡喜依賴。

何子衿覺著,晴天霹靂也就如此了。

那孩子這一嗓子不僅把何子衿霹了個好歹,整個在沈家的人包括沈家自己人也給嚇個好歹,再加上沈素那神色,江氏正抱著次子沈絳與沈氏,听到這一聲「爹」,江氏身子一晃,要不是沈氏眼疾手快,險摔了沈絳。

沈素剛中了舉,這些日子親戚到賀不斷,鄉下人熱情,因沈家時常有宴請,很有幾戶平日來往不錯的女眷主動來沈家灶上幫忙,燒燒水做做飯啥的,總能搭把手。另有與沈素平日交好的,听說沈素中舉的消息,亦前來致賀。見此情此景,大家都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沈氏先問那青衣男人,「你是誰?」看她弟弟也不像認識的樣子。

那男人只對沈素一抱拳,道,「今日將令送來,我也算不負所托了。沈大爺無需多送,告辭。」干脆俐落,轉身走人。

沈氏回頭看向沈素,還沒問沈素個所以然,素來執正的沈父霹手就給了沈素一記耳光,沈素正痴痴的盯著抱他大腿的女圭女圭,猝不及防,半邊臉登時腫了。沈母連忙拉勸,不然看沈父的樣子,還得接著給兒子兩下子。沈氏顧不得別的,跟著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爹你起碼問個明白再動手不遲。」

何恭一並將老丈人勸下,說是勸,實則何恭死命連攔帶抱,死命將人拖開,沈素方暫時安全。夫妻兩個,何恭將老丈人攔下,沈氏十分抱歉的送走來家幫襯的女眷和到賀的親朋,還有人低聲同沈氏道,「阿素中了舉人,按理有個妾啊啥的也不算啥。」

當然,說這話的肯定不是江家人。

沈素中舉,不只是沈家一家的喜事,江家更為沈素考取舉人歡欣。尤其江財主,此時已成了闔村慧眼識珠的典範人物。人人贊江財主有眼光,把閨女嫁給沈素,要知道,當初江沈兩家定親時,沈家家境是比不上江家的。江財主就是相中了沈素的才干,才把閨女嫁給他。如今小夫妻兩個恩愛有加,有事實為證啊,兒子都生兩個了。沈素亦有本事,也有事實為證,沈素如今不過二十出頭,便已考取了舉人功名。

沈素如此出息,因沈家事忙,江家闔家過來幫襯。卻不料,天上一個旱雷砸下來……竟然有孩子上門來認爹。而且,看沈素的模樣就知道,他是認得這喊他爹的女圭女圭的。

江太太細瞧這孩子相貌,更是眼前一黑,江太太忍不住泣道,「阿素啊阿素,你這叫辦的什麼事兒啊!玄哥兒他娘,可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哪!」

沈氏命沈瑞去插了院門,皺眉道,「親家太太暫且別惱,家里沒外人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去屋里說吧。」接著打發何子衿江仁帶著沈玄去東屋吃點心。

大人這種臉色,盡管何子衿也十分想知道事情原由,卻也知此時沒她的份兒。倒是江仁十分不忿,與何子衿道,「姑丈在外頭不是有女人了吧?」要不怎麼有孩子來認爹啊!

何子衿還是十分力挺她舅的品性的,道,「許多人管義父也叫爹的。你別听風就是雨,舅舅定不是那樣的人。」在何子衿心里,她舅雖說不上第一優秀之男人,也能排到第二了。

江仁一直與何子衿關系很好,听何子衿一說,便有些遲疑。何子衿道,「你又不是頭一天認識我舅,你覺著,他是那種背著偷人的人?」

江仁鼓鼓嘴,「我也希望姑丈不是那樣人。」但現下看來好像就是啊……

沈玄年紀還小,看著表哥表姐,還不大明白是什麼意思。只是,剛剛他看到祖父打了爹爹,心里難免有些害怕,輕聲問,「子衿,祖父干嘛打爹爹啊?」

何子衿抱他到榻上坐著,輕聲安慰沈玄,「沒事的,大人們要商量事情而已,一會兒就好了。我在這兒呢,別怕啊。」

一時,沈氏將那個漂亮女圭女圭帶過來給何子衿看著,便折身去了堂屋。

江仁立刻跳到這女圭女圭面前問,「你怎麼管我姑丈叫爹!你娘是誰啊!」

那女圭女圭瞅江仁一眼,抿著小嘴兒不。他個頭瞧著同沈玄差不多,想來年紀也相仿,身上衣裳只是尋常,但眉眼絕不尋常。何子衿自認不是個丑人,就是沈玄,雖有些肖母,在男孩子里,也說得上是俊俏的;江仁亦生得虎頭虎腦,但,哪怕再加上肖似沈素的何冽,說來都不及這女圭女圭樣貌出眾。若不是看他一身小子裝束,何子衿得懷疑是不是個丫頭。

江仁看女圭女圭不,伸手推他一下,道,「問你話呢?啞吧了?不是挺會叫爹的麼?」

那女圭女圭一個趔趄,虧得何子衿手快扶他一把才沒跌倒。拽了那孩子到身邊一並坐著,何子衿說江仁,「你欺負他做什麼?他知道啥?」

江仁哼一聲,看這女圭女圭一萬個不順眼,「起碼知道叫爹!」

何子衿並非真正的小孩子,對江仁道,「你能不能等事情有了結果再。」

江仁再哼一聲,死命的盯著這女圭女圭瞧,道,「你眨眨,跟姑丈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是才有鬼!」

何子衿看著並不很像,她道,「長得好的人多是差不多的。」

江仁見何子衿總是護著這小子,不禁火大,問,「子衿,你是幫著誰的?」

何子衿道,「舅舅肯定沒做過對不起舅媽的事!不信走著瞧!」縱使大人如何,都不關孩子的事。這孩子年紀不過與沈玄仿佛,又懂什麼。再說,何子衿雖沒什麼證據,且現在形勢似乎對她舅的名聲有些不利,可她就是覺著,她舅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江仁還是很給何子衿面子的,他又瞪了那女圭女圭一眼,攥著拳頭朝女圭女圭晃了晃以示威脅,不過,終究是沒再動手,只是別開臉,不再。

何子衿自碟子里拿了塊綠豆糕遞給這女圭女圭,說,「吃吧。」

女圭女圭瞅何子衿一眼,大大的眼楮像存了一汪秋水,吞一吞口水,只是搖頭,並不伸手接這點心。何子衿問,「不餓嗎?」。

「我娘說,不叫我吃別人家的東西。」聲音輕輕軟軟,帶著孩童的稚氣與認真。

「沒事,我也吃的,阿玄也吃,咱們三個一起吃,好不好?」何子衿模模他的童子頭,將一塊綠豆糕分成三份,先遞一塊給沈玄,沈玄就要接卻給江仁一下子打掉,江仁臭著臉說沈玄,「不準吃!」

何子衿瞪向江仁,簡直拿這小子沒辦法。將另外一小塊兒給了女圭女圭,自己拿了剩下的三分之一來吃,女圭女圭見何子衿咬了一口,才接過何子衿手里的香噴噴的綠豆糕吃了。待他吃完,何子衿又倒盞蜜水給他,女圭女圭接了喝兩口,抬眸再瞅一眼幾上放置糕點的碟子,眼睫忽地一撲,垂下眼楮只看地面。

何子衿便又拿一塊綠豆糕給他,女圭女圭瞅著何子衿,依舊不接糕點,也不。但那雙眼楮仿佛會一般,何子衿一笑,分開各半,給這女圭女圭一半,女圭女圭才接了,與何子衿一人半塊綠豆糕。

何子衿瞅一眼正在兩只小手捉著綠豆糕吃的香甜的女圭女圭,低頭把剛被江仁打落在地上的綠豆糕撿起來,擱在一畔幾上。

中午小瑞哥燒了飯帶著何子衿幾個吃的。听過午飯,何子衿繼續帶著幾人在屋里呆著,忽就听得外頭門 當一聲,江順怒氣騰騰的進來,何子衿剛一回頭,就見江順幾步上前,老鷹抓小雞一般一把將女圭女圭抓起來夾到腋下就往外走,何子衿來不及多想,跑在後頭緊追,喊,「江大舅,你做什麼!快把女圭女圭放下!」這不是要殺人滅口或是遷怒啥的吧!

江順沒做什麼,幾步把女圭女圭帶到正堂屋去,何子衿年紀雖小,跑起來卻不慢,她兜頭也跟著追了進去。大人們神色都不大好,大半日沒吃飯,眉眼間皆是疲倦。江順直接道,「阿素,別怪我不信你!這事,擱誰誰也不信!你沒做過,怎麼人家單把孩子給你送來?怎麼沒人給我送孩子?何況你又說不出個所以然!」身為江家人,江氏嫡親的兄長,沈素突然之間多了個叫爹的孩子,而且,這孩子不是他生的。江順是絕不能坐視不理的,他就得讓沈素給出個合理理由,不然再不能這麼算了的!

沈素薄唇緊抿,眉心微擰,半邊臉腫著,有些破相,倒還沉得住氣,道,「舅兄先把孩子放下,有話慢慢說。」

「這事說簡單也簡單,沈叔和嬸子都在,你、姐夫也在,還有我爹我娘、阿柔,沒外人!」江順並沒把女圭女圭怎麼著,他把女圭女圭放下,那孩子突然被江順凶悍的夾到這屋來,竟也不哭。不過,腳剛一落地,立刻機伶無比的跑到何子衿身邊,緊緊的捉住何子衿的衣角,依舊低頭不。江順不理這孩子,但關于這孩子的身份到底如何,他已然有了主意,對江氏道,,「阿柔,你去端碗干淨水來。阿素的話,一驗便真。」

江氏臉色十分憔悴,她望著兄長半晌,別開臉,眼中撲簌簌滴下淚來,聲音哽咽哀婉,仍是道,「哥,你別這樣,你不信的話,我信。我們成親六年了,是什麼樣的人,我心里清楚。」

沈素瞧那孩子一眼,終是不忍妻子傷心,長聲一嘆,道,「我只是受故人所托,舅兄不必多疑,我有妻有子,任何故人也不會重于阿柔和孩子。如此一驗也好,只是以後還望舅兄與岳父保密此事,不要向外提起。」沈素拍拍江氏的手,「去端碗干淨水來。」

何子衿頭一遭見識滴血認親,也不知這法子是不是真的準確靈驗,反正驗過之後兩家人都松了口氣,江氏更是直接掩面哭出聲來,她丈夫不是輕薄浮浪之人,可突然之間有孩子上門認爹,她又多麼害怕這孩子真與丈夫有血脈之親。好在,真的是虛驚一場。沈素擁妻子入懷,拍拍她的脊背,對何子衿道,「子衿,去給阿念裹一裹手指。」

何子衿就把女圭女圭帶了出去,小聲問他,「疼不疼?」

女圭女圭點頭。

何子衿握住女圭女圭剛剛被刺傷的手指,白女敕的指頭尖兒上一點紅,已經不流血了。這麼扎一下,其實根本不用上藥,何子衿給他舌忝兩下,拿小帕子給他扎上了,哄他,「明天就不疼了。」又問,「你叫阿念麼?」

女圭女圭道,「江念,我娘叫我阿念。」

何子衿模模女圭女圭的小臉兒,覺著這女圭女圭十分可憐,一听就是這麼悲傷的名子呢。沒爹沒娘的,被人送來托付給她舅舅,結果還被當成她舅的私生子滴血驗親。孩子其實最會察顏觀色,最知道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江念小聲的對何子衿道,「子衿,我想喝水。」

何子衿想他中午吃的並不多,問,「是不是餓了?」

江念又說一次,「我娘不叫我吃別人的東西。」

何子衿不知怎地,眼淚刷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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