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一百一十三章  結案?!

作者 ︰ 鳳今

越慈笑了笑,抬手將面具一揭,露出了真容。

元修听了那聲音,臉上頓時露出震驚之色。

越慈竟往椅子里一坐,冷峻的眉眼融了雍容矜貴之態,懶洋洋開口道︰「愛卿不妨將門關了,朕也有話與愛卿單獨一敘。」

元修望著院中夜色許久,忽听身後有腳步聲,他這才想起越慈還在,但轉身時卻見他走到了書架旁,書架旁擺著兩把椅子一張閑桌。

書房里只剩下兩人一尸。

元修眉宇間的沉色稍霽,稍一頷首,暮青便與高氏出了書房,背影一會兒便沒入了夜色中。

「好!」暮青點了點頭便與高氏往書房外走,走到門口回過頭來,見元修眉峰壓著,眉頭深鎖,正望著她,她稍一沉默,說道,「你留在這兒,一會兒再說。」

高氏並非蠢笨之人,今夜宣武將軍府遭遇大難,她才二十幾歲便遭遇喪夫之痛,悲痛之余難免自亂陣腳,但方才听聞暮青一席斷案之詞,對她已刮目相看,非常時期也顧不得孤男寡女不可獨處的禮教了。她看得出暮青有要事與她說,因此點頭道︰「府里的佛堂是清淨之地,平時下人們不可隨意進出,若是都督不嫌棄,可與妾身往佛堂一敘。」

在此之前,今夜之事必須要有解決之策!

時辰不多了,步惜晟之死宮里已經知道了,並且在她和步惜歡出都督府前就往內務總管府去了,算算路程,估計假聖駕和宮里的人也快來了。

暮青沒有看他,只看著高氏,問︰「府中除了這間書房,還有何處方便?」

元修和高氏都一愣,步惜歡卻望著暮青,眸光深沉如海,似要將她淹沒。

「我有話與說,望能單獨一敘。」暮青忽然開口對高氏道。

那一刻,她懂了何為政治,何為犧牲,何為保全。

此案,需結!哪怕這有違她此生之願。

步惜晟不能是自盡,步惜塵不能是凶手,步家子弟不能牽扯進通敵之事里!

在看到遺書的那一刻,她就清楚地知道,此案不能再查下去了。

此案是她這一生中遇到的最難解的謎團,她有太多的不知道,但她清楚地知道一事,那就是步惜歡,她不能明明能預見得到朝中局勢,卻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那步險地!

暮青還不知道逼死步惜晟是步惜塵的一人之計,還是這一兩日見過什麼人,不知那幕後真凶在此事上有沒有出過手,也不知毒閻羅是步惜塵從別處買來的,還是他就是那盜毒之人,更不知步惜塵與她爹的案子有無關聯。

他幼時入宮,無人相助,步步為營走到如今,至親卻在背後刺他一劍!

這世間有何事能比血脈至親從身後刺來的劍更寒人的心?

步惜歡在深宮朝堂之間隱忍多年,這些江山權謀的詭秘殺機,他應該比她清楚,比她懂得更快,因此在看見那封遺書的時候,他才那副神情。

暮青覺得,這事兒步惜塵干得出來。

步惜塵完全可以說,他殺步惜晟是因為發現他勾結外敵,此舉是為保恆王府而大義滅親,犧牲了步惜晟一家妻兒老小,倒可為他賺一個大義滅親的美名!

眼下元修沒有稱帝之心,他又在養傷期間,以元敏對他的疼愛,定不會在這時逆著他的意思,因此若這時元家廢帝,必不會自立。那麼廢帝之後需有新帝,新帝必是步家子弟,而剩下的步家子弟里,嫡出的只有步惜塵一人!

正因此,表面上看,步惜晟死了對恆王府不利,此事便不該與步惜塵有關,但步惜塵對步惜歡的敵意甚重,且心在御座,朝中如能借機廢帝,他定是樂見其成的。

步惜晟在這節骨眼兒上服毒自盡,很難不被人懷疑與通敵賣國之事有關,到時不但宣武將軍府有滅頂之災,還會牽連恆王府,牽連步惜歡!步惜歡在朝中本就艱難,恆王府里的子弟再牽扯進通敵之事里,被御史言官扣一頂大帽下來,元黨再借機煽風點火,足可把這火引到步惜歡身上,借機廢帝亦非不能!

「沒有證據,只能說他有嫌疑。」暮青打斷他們兩人的猜測,其實,從遺書里的「高堂」和「嫡長」四字里,她就知道步惜塵有嫌疑,因此先前才陷入了糾結矛盾之中,不知該不該說。

元修沉聲問︰「你說步惜塵?」

話說到此處,高氏的臉色忽白,惶然問︰「都督之意是,逼死妾身夫君的人是、是……」

高氏听見暮青問話,這才回過神來,先前的成見已盡數散了,語氣不見了尖銳,反多了些敬意,「妾身一介內院婦人,從不過問夫君在外頭的事,但卻知道這些日子世子常來府中,夫君也常陪世子出去。」

「在我說的時間里,你夫君去過何處,見過何人,你可知道?」暮青問。

可是,這少年看信的時辰極短,前後也就半盞茶的工夫,竟然就能將這信上的疑點說出這麼多來,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實難世間有如此頭腦聰慧之人!

高氏反應最遲,她瞠目結舌地望著暮青,難以置信。夫君的遺書放在信封里,小廝發現夫君身亡後便急忙將她請來,她是第一個看這封遺書的人,當時心里也有過古怪之感,但因悲痛,未曾多想,如今听這少年一樣一樣說來,仿佛一一解了她心頭的迷霧,覺得豁然開朗!

步惜歡微微低頭,掩了眸底的贊色,至此他已覺得今夜趕不及回內務府總管府也不算壞事了,若非如此,他還听不見這一番推論。往常總是元修陪她查案,隱衛回稟消息給他,他只能听個結果,卻難知其過程精彩,今夜也算是如了願。

元修習慣了,只搖頭一笑,喟嘆無言。

書房里如同往常一樣,人皆靜默,半晌無聲。

暮青將遺書往桌上堆著的書上一放,將毒閻羅往上一壓——說完了!

「他是被人逼著自盡的,他不甘心,所以才留下了這些!」暮青一抖手里的遺書和那瓶毒閻羅,「那逼死他的人定是抓了他的軟肋,我且不說這軟肋是什麼,只說那逼死他的人。步惜晟是前天午後來的都督府,那時他的神態看起來並無異常,而今晚亥時他就死了,說明他的心態變化發生在前天從都督府離開後到今晚之前,考慮到他計劃留下這些線索是需要時間周密思考的,他的心態變化時間還可以再提前一點兒,即前天從都督府離開後到今天中午之前!這段時間里,他到過何處,見過何人,那人便極有可能是逼死他的凶手!」

「更耐人尋味是不孝子,我听說步惜晟是孝子,他的生母是歌姬出身,早年失寵,臥病在床,他成親後謀了個宣武將軍的閑差,隨後便求了王府的恩準將生母接進了將軍府親自贍養。老母尚在,兒乃孝子,為何尋死?」

「再說嫡長,且不提長字,只說嫡。那日我請步惜晟到都督府問話,步惜塵與他同行,我觀二人之間的關系並不親密,甚至步惜晟心里是憎恨這個嫡出的弟弟的,那這封遺書里又為何提到他?」

「先說高堂,這高堂指的應是恆王和恆王繼妃,恆王也倒罷了,繼王妃宋氏跋扈狠毒,必非善待庶子之人,步惜晟為何要提她?」

「不要說這些是因他的情緒而寫錯的,先看看這封遺書通篇的墨跡再。步惜晟的字很端正,蘸墨飽滿,其中有幾個字的墨跡甚至過于飽滿,險些就要糊了。我听說他自幼習武,多年來未曾荒廢,說明他是個堅毅律己之人,這樣的人會允許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封信出現這等瑕疵?不要說是情緒所致,且看這幾個字——高堂、嫡長、不孝子!步惜晟是個聰明人,聰明到明明是自殺,卻處處留下疑點給人查。一個將死之人,在死前能布下如此多的線索,心理承受能力必是強大的,因此我不信他會被情緒壓垮,別的字都干干淨淨,偏偏在這三個詞上出現積墨。因此,我更傾向于這是他故意而為的。」

「其三︰這封遺書的開頭沒有稱呼,沒有言明是留給誰的,從後半段的嫡妻的交代來看,很像是寫給妻子的,可是遺書的落款寫的卻是‘不孝子晟’,讀起來甚是古怪。」

「其二︰他是恆王的長子,哪怕是庶出,他也是名副其實的長子。當今親王里,五王爺膝下只有公主一人,而先帝的其他皇子及其血脈都已不在了,步惜晟在這一輩的皇室宗親子弟里是最年長的,他為何要寫下‘嫡長’二字?」

「其一︰自殺有蓄謀自殺和激情自殺之分,自殺者亦分三種——一種人生無可戀;一種人對世間人事還心有牽掛,卻因人生失意等等的原因想要逃避,結束性命;一種則是患有精神疾病的人,這類人的精神狀態難以預估,因此其行為不能按常理分析。步惜晟精神正常,他屬于第二種自盡者,且是蓄謀自殺。從他的遺書內容上來看,他對世間之事尚有牽掛,比如高堂、兄弟、妻兒,在這種情形下,他寫遺書時的心情定是矛盾的,而人在心情矛盾時,思維會產生錯亂,即前後顛倒、前言不搭後語等。可步惜晟的遺書里,我沒有看到這些,他從幼時之志說起,說到少年青年時苦練武藝,說到壯年時在功名上的失意,清楚有序地交代了自盡的緣由,然後才交代身後事,交代身後事的遺言同樣是有序的,先是高堂,再是兄弟,後是妻兒。遍讀整封遺書,給人的感覺是清晰有序的,但是看看他的字,字雖端正,婉轉處筆鋒卻微抖,這說明他在寫這封遺書時情緒是有波動的。但情緒的波動卻沒有影響他的思維,這又說明什麼?說明他在寫下這封遺書前,心里就已經想好要寫的內容了。」

暮青一眼掃,高氏一驚,見她將那遺書一展,道!

高氏不耐,問道︰「都督說,妾身夫君的遺書里有破案的線索,如今遺書都督也看了,案子可能破?」

元修有些呆怔,回過神來後有些無辜,他說什麼了,她要如此瞪他?

這一抬頭,怒火未斂,少年的眸底似有煙火綻放,絢爛逼人,平平無奇的眉眼霎那間被那煙火點亮,有那麼一瞬,竟令人屏息。

仿佛應她心中所想,身後那手寫罷,意猶未盡地在她後腰上撓了兩下,順道捏了一把。這一把捏得說重不重說緩不緩,卻勾人至極,暮青腰身往下的半條腿險些麻了,心中不由怒火升騰,猛地抬頭!

暮青頓怒,這都什麼時候了,這人倒是山崩于頂而面色不改!能正經一點嗎?

娘子心向為夫,甚慰。

暮青皺眉,內心正人神交戰,那只不老實的手還在她後腰撓。

無需顧忌我,無妨。

暮青沒動,任他撓,因她感覺得出來,他在寫字!

步惜歡立在她身後,面容冷峻,神情傲嬌,月殺的神態被他模仿得惟妙惟肖,哪知避在暮青身後的那只手卻在她後腰撓啊撓啊撓。

暮青一愣,沒有回頭——站在她身後的只有步惜歡。

這時,她的後腰卻忽然被人撓了一下!

暮青不接話,只低頭看信,看起來似乎是沉浸在案情里,沒有听見元修的話。

「你是不是在顧忌何事?」元修皺眉問,她查案從無顧忌,連當朝相國之罪她都照揭不誤,還有何事是不能說的?

這回元修覺出不對勁了,以往斷案時,暮青總能注意到他人注意不到的線索,說出令人意想不到的案情分析,那分析往往令人叫絕,恨不得敲開她的腦袋瞧瞧里頭到底哪兒比人強。可今兒她卻一連兩回都不出聲,之前她可是信心滿滿能從步惜晟的遺書里看出線索的。

「嗯。」暮青又應了聲,聲雖清晰,卻因低頭看信而看不清神色。

習慣了暮青斷案時語如連珠,她只應了聲,元修還真不習慣,「你也只看出了這一個不同尋常之處?」

暮青聞言只嗯了一聲——何止如此,疑點至少有四處。

這一打岔,元修便分了心,暮青的話他自然要答,因此目光又落回她身上,說道︰「步惜晟是恆王的長子,何來嫡長之說?嫡也倒罷了,長字未免有些莫名其妙。」

暮青看見元修的神色,心里一緊,問道︰「你看出什麼了?」

元修眉頭深鎖,將步惜歡打量了一眼,面露深思神色,這小子的氣度怎覺得不同以往?

步惜歡垂著眸,門外月色清冷燭光薄白,渡在男子的容顏上,眉宇間似生了層薄霜,莫名懾人。

暮青看罷,忽然回頭望向了步惜歡!

這信條理清晰,墨跡飽滿,筆跡端正,但婉轉處筆鋒微抖,其中有幾個字出現了積墨,險些糊成一團。

信里如是寫道︰「吾幼承教誨,立志報國,苦習武藝,寒暑不改,而今而立之年,一事無成,萬念俱灰,故留此書。吾妻高氏,孝勤恭儉,吾去後,望奉養高堂,和睦嫡長,教誨子女,勿忘勿念。不孝子晟留于元隆十九年二月初十。」

那信收在信封里,端端正正地寫著兩個字——遺囑。

高氏一听此言,果然無心再問別的,急急忙忙從袖中將信拿了出來。

「你夫君的遺書可帶來了?」暮青沒解釋,為防高氏問個不停,她又補了一句,「他的遺書里留有破案的線索。」

「那是?」

暮青听那賤婢二字,皺了皺眉頭,「不是。」

「妾身听屋里的丫頭回稟,說都督去前院審了松春、松夏兩個賤婢,可是她們惡毒弒主?」高氏進屋便問,眼里話里皆是殺意。

暮青在門口等著,約莫一盞茶的工夫,高氏便來了。

「沒錯,他臨死前做了不少事來告訴我,他不是情願自殺的。」暮青看了眼手中的毒閻羅,望向院中,春夜深深,宣武將軍府里哭聲擾人,她的眸底卻似住著一潭清泉,永不被迷霧所遮,「我要看看他的遺書,他如此聰明,留下了諸多疑點供我查到這瓶毒閻羅,遺書里一定也有疑點可查!」

暮青在前院問案時,元修不在場,卻听得懂她的意思,「你是說,步惜晟是被人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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